贾琏苦笑道:“王爷容禀,家严不住在这里,确实不知此事,贱内虽知,但苦劝婶娘两次不得,这才气得搬回东院,尚未来得及措辞告诉家严家慈,就有人弹劾家严了,家严不得不上朝自辩,这些王爷和大人找下人来问问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忙又假装惊讶地去圆自己不知东西来历的谎言,道:“我说婶娘怎么好端端地把这些东西放进内库,以前从来没有,原来里头装的是匿藏的犯官财物。”
忠顺亲王看了他几眼,呵呵一笑,径自命人继续查抄。
这一回他和徐茂竟是大开眼界,除了内库那些平常送礼所用的绫罗绸缎等物外,其余库房空空如也,而各房各室的东西却是满满当当,价值不菲,令人骇目。因贾母早已分过家了,世人皆知,且她又年纪老迈多病,房中都是女眷,就没查抄她的上房。
作为一家之主,东院祖孙三代的东西竟不如王夫人一人所有,单她房里就有三四十万的东西,很有些逾制之物,贾政房里也有一二十万,两房媳妇房中梯己总数也有一二十万。
花了两三日的工夫,经过查抄、拷问,人证物证俱在,贾政一房悉数收押治罪。
贾政早就被收押了,所以查封荣国府后入狱的也就王夫人和贾宝玉、贾环、贾兰叔侄三个,李纨和薛宝钗是女眷,虽受连累,但在荣国府后院辟一处下人院关押,命狱婆看守,而王夫人则是罪过最重,押入狱神庙,单独看守。
和王夫人、李纨母子、贾环娘儿俩的惊慌失措相比,宝玉虽然满脸惨淡,但是不忘贾母,被押出去时不住回头,喊道:“凤姐姐,四妹妹,千万照料老祖宗。”
宝玉遭遇此厄,贾母当即昏了过去,等清醒时已是整个身子都不能动,口歪眼斜不能语。
房中就只邢夫人、凤姐和惜chūn、巧姐、萱哥儿,一个丫鬟都没有,凤姐一面担忧贾赦和贾琏,一面央求看守他们的婆子,拔下头上的一根镶着大珍珠的凤钗、褪下腕上嵌着宝石的金镯给她们,含泪道:“好歹替我们请个大夫。”
婆子却不敢收,回了忠顺亲王,果然请了大夫过来,倒也尽心尽力。随即忠顺亲王又传了命令过来,不必再看守他们,只是府内官兵要等案子结了才能撤下,遂命他们移至东院,别来这边乱走。
凤姐得知贾琏没被收押,东院已解封条,心中块石登时落地。
东院虽未封锁,也有厨房可用,但是一应粮食等都在荣国府粮仓里,不得动用,幸喜黛玉遣人送了银两衣食药材等物过来,同行的又有太医,才算解了燃眉之急。
因重利盘剥和包揽诉讼等事已经时隔多年了,票据书信等一滴无存,纵有王夫人和心腹陪房的口供,也须得查找当日的人证,才好断案。闻得此信,张金哥一案的前长安守备前来告状,替枉死的子媳伸冤。徐茂自然受理,一个月后查得明明白白,结案后禀明长泰帝,按照律例做出以下判决:宁国府罪过深重,罪证确凿,贾珍秋后问斩,贾蓉流放北疆,其家产抄没,家眷下人一并当街发卖。荣国府贾赦虽无大罪,然因治家不严以至于府中上下人等倚仗权势无恶不作,遂削去爵位,收回府邸,并罚银两万,释放返家。贾琏从前包揽诉讼旧档犹存,罢免其职,罚银五千,父子房中财物发还,但仆从人等一概发卖,以平民愤。荣国府贾政结jiāo外官、安cha心腹入朝为官、纵容妻子逾制、重利盘剥、包揽诉讼、匿藏犯官财物、传递宫闱消息东西,贪财伤命无数,亦有其奴恃qiáng凌弱、欺男霸女等,遂罢免其职,连同其妻一同流放北疆军中为奴,其房中财物俱抄没入官,房中子媳孙婢人等一概发卖。
长泰帝额外又下了一道恩旨,贾珠之妻李氏守寡多年,不在发卖之列,其嫁妆亦不在抄没之列,贾兰、贾宝玉、贾环并贾宝玉之妻薛氏年轻不知事,允赎为民,至于财物并未发还。
第138章
旨意一下,消息传至尚未摘去敕造荣国府大匾额的贾家,贾琏等人感恩戴德不尽,急急忙忙地筹集银两,次日好jiāo罚银接贾赦回家,并赶在变卖家眷仆从之前把宝玉几个人赎出来。虽然朝廷并未十分催促他们如此,但贾琏怕夜长梦多,恨不能立时就去jiāo钱领人。
幸亏从贾家出事以来,贾琏一直未被收监,才能留在家里打点外面的事务,也得了黛玉和迎chūn夫家的帮助,不至于留下一家妇孺惶惶然地不知如何是好。
贾赦和贾琏父子两个的罚银是两万五千两,贾兰、贾宝玉、贾环和薛宝钗的四份赎身银子是四千两,宁国府尤氏和许氏婆媳皆是没入官府为奴,许买卖不许赎身为民,两人又是一千两,总共三万两之数,而贾赦房里虽有十几万两的东西,银子却早就用来偿还欠银了。
贾琏和凤姐手里只有五六千两银子,原本攒着打算给惜chūn置办嫁妆的,只有先用来jiāo罚银,贾母当时分给贾琮五千两银子,贾琮也劝邢夫人拿出来。
贾琏叹了一口气,道:“这才一万多两,差远了。”
邢夫人以前吝啬是因为没有依靠,恨不得攒下大笔银子来养老,如今和贾琏夫妻qíng分颇深,素日常得他们的孝敬,她便不像以往那样了,想了想,开口道:“先拿你们老爷的古董东西暂押一万两银子回来用,我手里攒了二三十年也有五六千两银子。”
贾琏摇了摇头,怕贾赦回来不悦,那些都是他要留给萱哥儿的,道:“竟是不必动用老爷的,等老爷回来见东西少了,只怕又生是非。一会子我当我和凤哥儿的东西,我们房里剩的东西虽不多,拿古董头面金银器皿凑一凑也能押个万儿八千两银子回来。”
凤姐嫁妆里很有几件价值连城的笨重东西,其中有一座用上好紫檀花了十年时间才打出来的拔步chuáng,当时留着就是免得让人觉得他们房里空了,此时少说能当四五千两银子。
惜chūn和巧姐齐声道:“我们也有好些头面衣服,拿出去当了。”
至于贾家容易卖掉的商铺庄田等,他们谁都没提起一句,那些可是将来度日唯一的进项了,宁可折变头面衣服,也不能卖庄田商铺。
邢夫人满目怜爱,一手拉着惜chūn,一手拉着巧姐,道:“好好好,都是好孩子,这才是齐心协力的时候。我知道你们怕老爷回来见他的宝贝东西没了生气,就依你们的意思,我那里有几套好头面也值二三千两。”
只要一家子平平安安,银子都是小事,不用抄家入狱,凤姐暗中不知念了多少句佛,屈指一算还差几千两,而且还得打点各个官员,这一两个月单是打点就花了几千两银子,等到接人赎人的时候不能只准备三万两银子,剩下几个得意的下人和几个姨娘也得买下来。
想到这里,凤姐忽然将手一拍,道:“老爷和二爷的罚银理当由咱们出,珍大嫂子和蓉儿媳妇是四妹妹念着旧qíng,别叫人买了她们去作践,伤及咱们家的脸面。二房里的人凭什么也得我们出?宝玉还罢了,那是二爷嫡亲的堂兄弟,我嫡亲的表兄弟,其他的和咱们有什么相gān?况且都说长嫂如母,其中又有她的亲生儿子,该叫她出这份银子才是。”
邢夫人赞同道:“正是,她陪嫁的东西悉数发还了,当年她的嫁妆里就有咱们家送去的聘礼聘金带回来,那可是好几万两银子,这些年她又只进不出,纵使没了在府里挣的和老太太给的,单这份嫁妆也足够赎他们那一家子的人了。丰儿,去请珠儿媳妇过来。”
当初,挪到东院里的只有贾母和他们一房的主子,没有一个下人,荣国府里的下人都被收押在荣国府后面的下人房里,今儿接到旨意才开始造册登记,登记完了就要作官价发卖,邢夫人和凤姐的陪房尚未被放出来,还得等一两日,因此只有小红、丰儿等几个早先被放出去脱了籍的丫头在跟前服侍,林之孝夫妇和贾芸过来帮着料理家务,连同黛玉送来两房下人暂给他们使唤,他们一房娇生惯养的奶奶姑娘们才不至于连一口饭都吃不上。
丰儿答应一声,带着婆子去了半日,却只带回一千两银子。
邢夫人听了这笔数目,登时吃了一惊,道:“他们一房四份呢,她又是做嫂子的,怎么才给一份的银子?莫不是她只出兰哥儿那份,宝玉宝钗和环儿她都不管?”
丰儿脆生生地道:“我去时珠大奶奶房院的封条已经揭了,看守的兵丁只将珠大奶奶的嫁妆东西按册留下,余者和二老爷二太太那里的东西一起装车运走。旨意下来时,珠大奶奶就从后院下人房出来回到自己院落了,正看着陪嫁仆从收拾剩下的东西,没几日府邸可就要被收回去了。我说咱们一房正在收拾头面衣服准备折变了,赎人的银子实在不够,想请珠大奶奶凑些出来,可是珠大奶奶只给这么些,在我跟前说她一肚子苦huáng连水,进门后攒下来的梯己连同老太太给兰哥儿的都被抄走了,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的银子。”
凤姐不怒反笑,道:“太太,二爷,听听,这才是咱们府里尚德不尚才的第一贤惠人活菩萨呢!我就知道她舍不得出钱赎买其他人。”
贾琏嗤笑道:“咱们家败落了,他们留着银子以备日后家用,免得老来受贫,虽说是在qíng理之中,但是人生在世最不知祸福如何,总该积些yīn德才是。罢了,兰哥儿他娘不肯出钱,咱们就凑一凑,总能凑出三五千两银子。”
一语未了,黛玉打发紫鹃过来,道:“姑娘听说了朝廷对府上的判决,好歹都保住了xing命,特地打发我来问二爷和太太奶奶,罚银和赎人的钱够不够,不够的话晚上使人送来。”
凤姐忙道:“够了,够了,已经凑够了,很不必林妹妹再出钱。”
邢夫人也说道:“正是这个话儿,你们姑娘是出了阁的姑奶奶,她舅娘哥哥嫂子尚在,不曾被抄没家私,她舅舅有十几万的梯己,哪里用得着她出钱?别叫她夫家生出不满之意。何况,这一两个月以来都是你们姑娘管着我们吃喝用药请大夫,又派人帮她哥哥打点,听他哥哥使唤,又打发两房下人过来伺候我们,就是亲女儿也没有几个能做到这样。我们若再贪心不足,事事依赖你们姑娘,竟是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紫鹃笑道:“姑娘打小儿在府里长大,比在自己家过的日子都长些,哪里能不闻不问?这些都是姑娘该做的。姑娘说,现今守孝,不好出门来探望老太太和太太奶奶们,特特命我送上各样补品,请老太太和太太奶奶们好生保养,明儿再请太医过来给老太太和老爷诊脉好放心,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qíng只管打发人去说一声,凡是力所能及的决不推辞。”
凤姐道:“知道了,回去告诉林妹妹,这样的结局已是心满意足了,也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qíng,请她放心。我们这里正忙着,就不留你了。”
紫鹃方将带来的东西和凤姐jiāo割明白,告辞回去,丰儿送她出门。
邢夫人等紫鹃走后,听凤姐说自己深明大义,便含笑教导琏凤惜巧道:“咱们家落得这样下场,老爷和琏儿起复极难,一则老爷已逾花甲,原本就没有实职,二则琏儿没有功名,是捐的虚衔儿,若想重振祖宗荣光,只能靠萱哥儿发奋,幸喜他不像老爷和琏儿,读书的本事极好,又聪明伶俐。因此,凡是咱们能自己解决的事qíng就别劳烦林丫头,平时不给她添烦恼,她也明白咱们的识趣明理,将来拜托他们照应萱哥儿才好开口。”
凤姐暗道邢夫人jīng明,哪有素日的愚顽吝刻?分明想得十分长远。就像邢夫人说的,他们现在自己解决眼前的大小事qíng,不去打扰黛玉,黛玉自然记着他们的好处。将来有要紧事qíng请求时,凡是黛玉力所能及的定会尽心而为。
凤姐笑赞了几句,道:“太太说得极有道理,若是遇到一点jī毛蒜皮的小事儿就要找林妹妹帮忙解决,时间长了,别说林妹妹,就是我心里也厌恶。”
邢夫人颔首道:“你们明白就好,咱们此后本分做人,千万别惹是生非。”
贾琏和凤姐、惜chūn、巧姐站起身,齐声应是,其实就是没有邢夫人的提醒,他们也不会事事依赖黛玉,毕竟那不是长远之道。
他们正收拾东西,准备送去当铺,又命打点行李准备搬离荣国府,藕官过来道:“太太、二爷、二奶奶、四姑娘、大姐儿,老太太担心银子不够,特地吩咐我来告诉二爷,先将老太太留作日后丧葬之用的银子拿去把老爷和宝玉他们赎回来,不够再当房里剩的那些东西。”
如今在贾母跟前服侍的就是藕官和蕊官,她们两个你恩我爱,都不愿嫁人,尚住在黛玉给宝玉的那座宅子里,闻听贾家出事,忙过来道恼,带来晴雯等人给的东西。那时下人都在关押之中,贾母跟前除了忠顺亲王网开一面留了鸳鸯,再没有一个丫鬟可用,她们感念宝玉对自己的恩德,知道宝玉最惦记着贾母,便都留下来伺候贾母。
凤姐一怔,道:“老太太不能说话,怎么说了这话?”
藕官道:“鸳鸯姐姐将外面的旨意告诉了老太太,好叫老太太知道大家平安,说到老爷和二爷被罚银,又得用银子才能赎宝二爷他们回来,老太太急得很,恨不得挣扎起身,我们大家猜测好几样意思,请老太太眨眼睛来说是否,才得了老太太这样的吩咐。”
凤姐本想说贾母年纪大了,又病成这样,不必用她的东西,转念一想,此时不用,等宝玉回来,贾母少不得改变主意留给宝玉,毕竟先前分给宝玉的都被抄了。
于是,她便催促贾琏去拿银子搬东西。
从贾母上房挪回东院的时候,贾母上房没有遭到查抄,分家后剩下的东西又不多,忠顺亲王便由他们搬回东院,现今都在贾母所居的卧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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