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纵使缺了冰,也能用硝石制出一些来。
记忆里有硝石制冰的法子,好似记忆的主人还想拿着这个方子赚钱,卫若兰不觉纳闷非常,难道这份记忆的主人不知道硝石制冰之法从唐时就有了吗?
妙真听了,便令人收起,摆在房内,问明是gān净的冰,命人制点缀着新鲜瓜果的冰酪。
就这样,卫若兰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端着一大碗冰酪,一面吃,一面乘凉,并和妙真说些近来见闻,好不惬意。
忽闻隔壁玉虚观戏曲之声传来,热闹非常,妙真摇头道:“荣国府也太张扬了些,一早起来,小道姑们去买新鲜的瓜果菜蔬,回来就险些进不来,玉虚观门口黑压压全是荣国府的车轿堵住了街,叽叽喳喳不知道有多少人跟了来,又在那里唱戏,哪有方外的清净。”
卫若兰一笑,心想所谓盛极而衰,说的便是宁荣国府了。
只听妙真又说道:“他家爷们就罢了,几个姑娘着实好,我虽未见过,每常去达官显贵家里头作客,常听见过的人说,真真是天底下的钟灵毓秀之气都凝结在他家女孩儿身上了,便是那最不好的也比别人家小姐qiáng几倍。咱们家和他们家有些子jiāoqíng,每年都有往来,赶明儿也瞧瞧去,看看是否如人所言,俱是天底下罕见的女孩儿。”
卫若兰闻言,忙道:“母亲常在道观里修道,终究没什么趣儿,常出去走走也好,听静慧师太说,她的一个带发修行的师侄,法名妙玉者,现就在大观园内栊翠庵中修行。”
若去荣国府的话,想必母亲定会见到黛玉,若是她见了也喜欢那就太好了,方便日后提亲。皇后娘娘那样尊贵的人见了黛玉都觉喜欢,自己母亲见了应该也会喜欢,毕竟黛玉原是世间最可怜可爱的女子,超凡脱俗,与众不同。
妙真听了这番话,笑道:“那妙玉我见过,最是孤高的xing子,她竟然肯住在荣国府的大观园内,想来那里有过人之处,我这就递了帖子给妙玉,瞧瞧去。”
说罢,当即就命人去送帖子。
因静慧之故,在不知道静慧是卫若兰之母所救的人时,妙真就和静慧jiāoqíng极好,常去牟尼院做客,自然认得随师父进京后的妙玉,也知她师父临终前的遗言。
卫若兰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大口冰酪,遥望隔壁高楼,心想不知黛玉此时在做什么,想必不会再和宝玉口角以致中暑了罢?
听到张道士给宝玉说亲,黛玉确实不曾生气,反倒留意到听贾母说宝玉命里不该早娶等语的时候,王夫人和薛姨妈母女虽然脸色未变,实则已不如来时欢喜,就不知道张道士给宝玉说亲的小姐是谁,年纪模样根基倒是和宝钗仿佛。
黛玉随着贾母在正面楼上看戏,回头喝茶时看到宝玉在贾母跟前翻弄张道士送的礼物,正觉其中一件赤金点翠的麒麟眼熟,忽听贾母说起谁有一个,宝钗回答是湘云。
黛玉抿嘴一笑,可不是就是湘云,她那个金麒麟也算是人尽皆知了。
又听到宝玉说没看见,探chūn赞宝钗有心,黛玉心想那金玉良缘不就是带的东西,宝钗可不就在这些东西上有心,想到这件事与自己无关,便只一笑不语。哪知宝玉听到史湘云有麒麟,自己便将这件麒麟揣在怀里,左顾右盼,怕人发现。
旁人都不在意,黛玉也扭过头去看戏,装作没看见,心里却升起一股忧虑。
宝玉知道扇囊是湘云所做后,愈加爱惜,府里人也都知道了,都不大理论,自不放在心上,只是黛玉多心,暗悔不该点破此事,倘若走漏了消息,叫湘云的夫家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扇囊就和荷包香袋一样,男女互赠,原是寄qíng之物。
锦乡侯府不知道倒好,若是知道了,能不为这点子事qíng恼火?湘云毕竟是外姓的姊妹。
抬头见宝玉笑嘻嘻地跟贾母说这个道那个,心地一片澄澈,眉眼间未染上世俗之气,全然不知厉害。黛玉忧心忡忡,只盼着府里的人嘴严些,莫传了出去,又想前些时候宝玉缠着贾母去接湘云,湘云没来,不知是何故,莫非是恼宝钗生日上的事qíng?
没两日打完了平安醮,黛玉只觉得疲惫,正在屋里歇息,忽见妙玉打发小道姑下帖子,请她和宝钗、三chūn等人小聚。
又听说也给宝玉下了帖子,偏生薛蟠生日,宝玉出去了。
黛玉回了帖子,她素喜妙玉,概因同是姑苏女儿,也因妙玉出家之因似极了当日癞头和尚对自己说的话,不同的是妙玉出家后病好了,自己没出家,又到了亲戚家,这些年调理下来,虽好了些,终究不如常人健壮。
不想,到了栊翠庵却见一个和妙玉打扮仿佛的道姑和妙玉对坐小弈。
妙玉起身笑道:“你离得最远,不想来得最早。”
一语未了,惜chūn在门外脆生生地道:“林姐姐爱和你顽,你又不是不知道,偏来嫌我们来得晚,二姐姐去东院了,不在,三姐姐在宝姐姐那里,宝姐姐那蘅芜苑离你这儿才是最远呢,在西北角,偏你在东南角,离怡红院近。前儿我借你的佛经我已经抄完了,索xing给你送来。”惜chūn一面说,一面走进来,见到不曾见过的道姑,惊讶地眨了眨眼。
妙玉笑道:“这位是妙真师父,她在玉虚观隔壁的道观修行,前儿听你们在玉虚观打平安醮,过来瞧我时,想起了你们,想见见。”
姊妹二人忙和妙真见礼,方各自坐下。
见黛玉惜chūn二人如此模样,尤其是黛玉,竟是不知用何等言语方可形容得出,妙真赞不绝口,怪道凡是见过她们的人都说她们是世所罕见之人,果然名副其实。
妙真也曾是闺阁千金,知晓其好,jiāo谈几句后,便觉一见如故。
正说着,宝钗和探chūn联袂而至,忙又见过。
黛玉风流袅娜,宝钗妩媚鲜艳,探chūn神采飞扬,惜chūn灵巧清逸,连同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妙玉,眼前五个女儿无不是冰雪玲珑,晶莹剔透,无论是哪一个出去都是有一无二,不知迎chūn又是何等样人。妙真越看越爱,越爱越看,不过谈论过后,觉得黛玉和惜chūn更好些。她是方外之人,更喜出尘脱俗者,而宝钗之稳、探chūn之敏,虽亦属上佳,终究偏于世俗。
宝钗和探chūn并未久坐,不多时就说王夫人那里有事,提前走了,剩下黛玉和惜chūn,拿妙玉的好水沏茶,都觉得清净自在。
因惜chūn和妙玉谈经论道,独剩妙真和黛玉坐在蒲团上说话,妙真想起自己那儿子得过林如海的指点,难免对黛玉多了几分亲切,一长一短地问她几岁了,在家里作些什么,又说明儿闲了让她到自己道观里顽,自己那里有不比妙玉这里逊色的茶水。
黛玉含笑,有的推辞,有的应承,落落大方,毫无扭捏作态。
妙真离开时,犹觉不舍,晚上见到来吃饭的卫若兰,亦念念不忘。
卫若兰心里暗暗得意,心想就凭黛玉的为人,凡是见过她的,哪有几个不喜欢?心里想着,嘴里道:“母亲既然喜欢她,明儿接她出来顽就是。”
妙真叹道:“我倒是想,偏她在孝期,不过我这里是道观,和寺庙差不多,她也来得。”
卫若兰微笑。
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卫若兰心满意足地回家,睡不着便重新翻看起红楼梦,尤其是关于五月间的这些事qíng,忽然瞥见五月初六午间史湘云到荣国府,其中王夫人说了一句话令他呆若木jī,那话却是:“只怕如今好了。前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还是那么着。”
前日有人家相看,这么说,自己囫囵吞枣似的看了这些书,其实是误会了史湘云?
红楼梦实在是博大jīng深,他虽逐字逐句地写了下来,却因急着录下来给林如海看,很有些地方没有留心,此时看到这句话,自己之前那些想法竟成了笑话!
不对,虽然红楼梦如此记载,但是自己病了的时节,卫太太分明和史鼐夫人有意联姻。
两家联姻不成,史家很快就和韩家联姻,都和这五月相看对不上。
卫若兰有些糊涂了。
他既知自己错误,自然有所悔恨,暗道湘云不像自己先前说的那样,她给宝玉做针线等事都不在定亲之后,而是之前,非她之瑕。但是,他不愿和史湘云联姻,却不是只有自己先前揣测之事的原因,其中也有自己不喜史湘云的为人,尤其是对黛钗二人截然不同的态度,绝不是天真坦率心胸阔朗的人,以及她得史家照应却在私下对宝钗抱怨等语。
五月初六,尚未到卫若兰进宫当差之时,他悄悄一打听,没想到史鼐夫人拘着她在家做针线怕被韩家退亲的时候,依旧放史湘云去荣国府了。卫若兰深感奇异,倘或说红楼梦中只想看未定亲也就罢了,如今却这样了,何以事qíng的发展还和红楼梦的qíng节一样?
那厢黛玉见湘云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过来,并没有十分在意。
此时王夫人身边跟着彩云彩霞两个,黛玉正在想金钏前儿被王夫人逐出一事,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难道死金钏便应在了此处?只是被逐出的丫头也不止她一个,如何就到寻死觅活的地步了?她想得出神,不曾在意湘云和众人说说笑笑,宝钗提及她穿宝玉衣裳一事,等回过神来,已见湘云拿出手帕来,挽成一个疙瘩,打开说是送袭人等的礼物,却是前些日子送来给自己等人的绛纹石戒指儿,粉润晶莹,十分可爱。
听湘云道:“袭人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小红一个。”
平儿早已出嫁多时,凤姐跟前得力的心腹是从宝玉房中要走的丫鬟林小红,原名红玉,因避宝玉和黛玉的讳,改作小红,是林之孝的女儿。
黛玉不在意,回房命人去打探金钏儿被逐出之因,她心里总是惦记着那句死金钏的片纸只字,当她得知金钏儿被逐出乃是因她和宝玉调笑,调唆宝玉拿贾环和彩云,叫王夫人听到了,不由得一呆,怪道昨儿端午时王夫人和宝玉脸上都淡淡的,原来是因这件事所致。待听得王夫人当时雷霆大怒,打了金钏儿一记耳光,将金钏儿逐出时,宝玉早已一溜烟地跑了,黛玉更是觉得悲伤。
刘嬷嬷着人打听时,着实费了不少力气,其事发生时只有王夫人和金钏儿、宝玉在屋里,并无他人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还是刘嬷嬷着人从金钏儿家里下手,方得知真相。
不想,没多久就听说金钏儿跳井死了。
黛玉的眼泪顿时滚滚而下。
第043章
金钏儿之死,引发了一连串的事qíng。
先是宝钗赠衣,言语令人胆颤,然后宝玉匿藏琪官蒋玉菡的下落致使忠顺王府长史官找上门来,面对贾政之怒,宝玉不得不吐露蒋玉菡现今的居所,而后贾环向贾政密告金钏儿乃是因宝玉自杀未遂方跳井自杀,贾政勃然大怒,又恨宝玉招惹忠顺王府祸及父母,结结实实地打了宝玉一顿,若无贾母和王夫人赶过来,只怕宝玉当场就被打死了。
宝玉挨打,宝钗送药、玉钏儿尝羹、莺儿结络等事接连登场,凤姐虽不管家,但偶尔穿cha其中,花团锦簇,人人围绕宝玉,真是说不尽的故事,道不完的风流。
黛玉每思金钏儿之死便觉得心中烦闷,好好一个花朵儿似的姑娘就这样香消玉殒,以死来证清白。她的死虽有她自己轻浮之因,又何尝没有宝玉逃避、王夫人震怒、众人奚落的缘故?也不知宝玉泄露了蒋玉菡的藏身之处,落在忠顺王府手里的蒋玉菡又是何等下场。
因此,除了随贾母等人去探望过宝玉一两回外,黛玉只在房内躲避暑气。
宝玉一日好似一日,也没见他将前事放在心上,又因贾母放了话,会客见人诸事不叫贾政找他过去,他便越发恣意,每日在园子里游dàng,甘为丫鬟充役,甚至连晨昏定省都随了他的便,只每日往贾母和王夫人处走一趟便回去。
黛玉住在贾母院中,倒是得了许多清净,至于宝钗辈如何劝谏宝玉立身扬名,又如何受宝玉的奚落,她皆装作不知道,只私下托妙玉,命栊翠庵里的尼姑给金钏儿念了几日经。
此时此刻,她方明白皇后之语,窥得王夫人之狠的冰山一角。
皇后的千秋是五月二十六,因体贴长泰帝,也没办千秋节的意思,只收了各处孝敬的寿礼,达官显贵之家皆是提前送礼。黛玉想到皇后宫中花木繁多,夏日蚊虫扰人,早就开始做香囊袋儿,两个月方得,二十日一早命刘嬷嬷特地送进宫里,以为寿仪。
皇后正跟长泰帝商量,将收上来的寿礼折变作钱,赈南方水灾。
长泰帝摇头道:“罢了,没到变卖你寿礼的地步,况这一二年兴修水利,朕连派了三拨心腹相互监督,谁也贪不到这些钱,已经疏通了许多河渠,水灾较以往减轻了五六分。你的心,朕知道,若真是到了没钱赈灾的地步,朕自然不跟你推辞。”
听了这话,皇后立刻就笑道:“巴不得如此。这回倒是得了不少好东西,各样东西应有尽有,我一个人用不完,明儿拣几件好的给林丫头顽去。”
长泰帝忍不住道:“你待静孝那丫头倒好。”
皇后笑道:“是个可人意的丫头,难得投我的脾气。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我的,他们个个循规蹈矩,恨不得按照古人的言语自制枷锁扛在肩上,见我过得略悠闲自在了些,就说我离经叛道,好没意思。没一个人似林丫头那样赞同我的想法做派,既能陪我画画儿,又能陪我作诗,行事也没那些人的俗气。”
又拿刘嬷嬷才送进宫的两个香囊袋儿与长泰帝看,道:“就只林丫头想到了我夏日所受之苦,一会子叫人弄了驱逐蚊虫的香料装在里头,瞧那蚊虫还来咬我不咬。”
长泰帝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果然是好jīng巧的两个香囊袋儿,想起荣国府里人人说黛玉横针不动竖针不拈的闲话,心中冷笑,说这话的人也不想想,哪有千金小姐把针线当作正经事来做,口内称赞了两声,方对皇后道:“你哪里是离经叛道,分明是万事不管,万事不问的冷心冷qíng。昨儿姜公还向朕请求,想让妻媳率幼孙等人进宫给你祝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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