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魏香音/罪化【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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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那里隐隐约约地又有一群人行走过来。
“内侍监长秋公大人到——”
一道嘹亮而肃杀的高喝,冷不丁地破空而来。
话音未落,内飞龙卫一十六人,立刻翻身下马。金吾卫队十人,也慌忙躬身抱拳。朱珠儿和陆鹰儿更是吓得双膝一软,噗通跪倒下来。
叶佐兰好奇地睁大了双眼。
打东面来的那些人影儿,越来越清晰了。
走在最前头的正是昨天传话的那个白面宦官。他身后又跟着四名青衣使者,正合力抬着一顶肩舆。
肩舆为白色,两辕缀以银铃银饰,人行则铃动,步步清音。舆身四面垂着银色纱帷,银纱上又用螺钿箔密织出锦绣团花图案,在晦暗天色之下,变幻出七彩迷离的珠光。
当距离更近一些,叶佐兰发现那四个抬轿人与白面宦官的袍服下摆、布靴、裤脚上竟沾满了殷红的鲜血。想必是直接踏过已被血洗的南市而来。
内飞龙卫分列两侧,将舆轿迎至陆鹰儿的家宅前。
没人敢于抢先发话,却有人恨不得连呼吸都屏住,四下里顿时只剩一片死寂和肃杀。
而死寂的尽头,坐在舆轿上的人,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比寻常男子略微清亮一些,倒也十分温和。
不愿授人以柄,金吾卫队长抢在前面回话道:“启禀秋公大人,一场误会而已。既然知道是秋公命人处理……内务,那我等也就不必cha手了。”说完,他又转头使出一个眼色,示意手下众人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长秋公并没有与他对话,只是微微地抬起了左手。
为肩舆领路的那个白面宦官立刻喊道:“别走!”
那些金吾卫兵浑身上下顿时一僵,赶紧回过头来。
长秋公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东边有些遭人掳掠的良家子,你们好好地问清楚出身家世,再分派与进奏院内各道管事,放还归乡。从今往后,内侍省外净房周遭十里之内,不许人贩出没。”
周遭十里……这简直就是整个诏京南部的范围。买卖良民本是犯法,那些人贩子更没有胆量把生意做到北面去。如此一来,便是绝了在诏京做这行“买卖”的念想。
那金吾卫虽然并不qíng愿,却也畏惧长秋公的威势,唯有点头应承,又灰溜溜地离开。
“好厉害……”
叶月珊抓紧了叶佐兰的衣袖,轻轻赞叹。

第24章 陆幽

金吾卫队终于走了,朱珠儿和陆鹰儿这才回过魂来,赶紧请长秋公去屋子里坐。
可是舆轿里头并没有动静,长秋公似乎是轻轻地笑了一笑。
“这里虽然是我内侍省的外净房,可这世间上又有哪一个从这里头出来的人,会愿意再走回去?陆当家的不必与我客套。”
陆鹰儿一听,顿时点头如捣蒜,连连称是。
长秋公又对朱珠儿道:“听说你的父亲被那些jian人所害,这点银钱且拿去买香烛符纸,修个好坟。”
说着,那白面宦官就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青色锦囊。
朱珠儿千恩万谢,急忙用双手去接,但还是差一点儿失手掉在了地上。
长秋公接着又问:“宝贝呢?”
陆鹰儿忙道“在了、在了”,急忙转身将那泥坛子取来。坛身他不敢妄动,却在上头加盖了一块红绸子,点缀着一些新摘的茉莉花。
陆鹰儿战战兢兢地将那坛子捧了过去。只见前方的银纱向两侧分开,从舆轿里面探出了一只修长好看的右手。
这只手的无名指上,套着一枚青金石雕凿而成的莲花戒指,蓝得摄人心魄,也衬得那只手……白得仿佛冰雪捏成的。
叶佐兰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看见那只手在泥坛子前面停下,食指轻轻一弹,那块恶俗的红绸便被掀到了地上。
那只手这才接过泥坛,又缓缓隐没在银纱深处。
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叶佐兰恍惚想起来,昨天那个白面宦官口口声声尊称长秋公为“老人家”,然而眼前银纱帷幔里的这位,不仅嗓音清越,即便单从手指来看,也绝不可能是个老人。
他越想越奇怪,奈何囿于视野,却无法窥见长秋公的真容。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谁知却碰倒了一件杂物,发出一丁点儿轻微的响动。
说时迟那时快,舆轿右侧的银纱忽然被风掀起了一角,叶佐兰还来不及看清楚轿中人的模样,只见白芒一闪,自己耳边的刘海竟然已经被削掉了半截!
叶月珊吓得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与此同时,外头已经有人高声喊道:“什么人?!”
糟糕了。
叶佐兰再想后悔已是迟了,已经有两个内飞龙兵朝着这边走跑来。
为了避免叶月珊一并被bào露,他咬了咬牙,gān脆主动从隐蔽处走了出来。
“是我,我是……”
他深吸一口气,刚想随便找一个托辞,却又猛地愣住了。
记得唐瑞郎曾经不止一次提起过,他的容貌与赵阳十分相似。而长秋公是内侍省宦官的首领,内侍省是专门侍奉皇室的机构。那长秋公岂不是一定见过宣王赵阳?!
长秋公会不会起疑,他又会是什么态度?!
然而眼下已经容不得叶佐兰再去纠结。两个内飞龙兵一边一个将他架起,拖到了大门口的舆轿前。
站在舆轿左边的白衣宦官首先看清了叶佐兰的容貌,却什么也没说,依旧保持着一派镇定,伸手为秋公掀开了纱帷。
叶佐兰完全不知自己命运如何,只觉得后背上冷汗一阵接着一阵地冒着,两只耳朵里面则“嗡嗡”作响。
他就这样怔怔地站着,直到被人敲了一下后脑勺。
还是那位白衣宦官提点道:“长秋公问你话,愣着gān什么?不必害怕,只管抬起头来。”
恐惧到了极点,叶佐兰反倒开始释然。反正大不了横竖都是一死,死前不如见见这位秋公的尊荣。
于是他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紧接着却又吃了一惊!
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是霜雪似的银发。
但这绝不是一个老人。
正相反,沧桑白发掩映着的,却是一张年轻俊逸的脸庞。
饱满的双颊,修挺的鼻梁,丰润的双唇……最是那双柔而不媚的眉眼,好似两泓落满繁星的幽潭,哪怕再多看一眼,都会被摄走魂魄。
叶佐兰正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美好的男子,突然之间,却有一个名字猛地从心里跳了出来。
戚云初!
没错……那个宝贝坛子上头写着一个“戚”字;戚云初是宫中的宦官;他因为安乐王爷的死而一夜白头!
不会有错的,眼前这位内侍省的长秋公就是唐瑞郎口中的戚云初,就是那个率领飞龙卫jīng骑百人,狂扫盗匪三百里的传说之人!
叶佐兰从未想过会在这种qíng况下与他相见!
最初的震惊过后,紧张感卷土重来。然而正当叶佐兰汗流浃背的时候,舆轿里的戚云初却叹了一口气。
“如此俊俏标致的孩子,难道也要往北面去么?”
叶佐兰还没会过意来,朱珠儿就抢在前面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这孩子命苦得很呐,爹娘都死了,孤身一人从外头逃荒来的。不过以后进了宫可就好了,跟着秋公啊,这一辈子吃穿都不愁了。”
戚云初却微微摇头:“这事毕竟不能qiáng迫,必须要看他本人的意愿。”
说罢,他伸出手,竟然轻轻地摸了摸叶佐兰的脸颊,却又冷不丁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狗娃!”朱珠儿抢在前头回答:“穷人家,起个贱名好养活。至于姓氏什么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啦。”
戚云初并没有理睬她,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叶佐兰。
“名不正则言不顺。你既然投到陆当家檐下,也算是一种缘分,不如就跟了他的姓。我再给你取一个名……”
说到这里,他略微思忖,忽然吟诗道:“‘金玉有本质,焉能不坚刚。惟在远炉灰,幽居永潜藏。’……从今天开始,你就改名叫‘陆幽’罢。”
陆幽?叶佐兰心底里“咯噔”地一声。
这倒也是巧了。
虽然还远远未到加冠的年纪,但是叶佐兰早就为自己拟好了表字。兰者,幽芳也。因此,以“子幽”为字,与“佐兰”之名并列,似乎再妥当不过。
陆幽、陆幽……也许他叶佐兰真要顶着这个新名字,在人前行走了。
内侍省的官宦与内飞龙卫的军爷们终于离开了。
待到马蹄声远得轻不可闻时,朱珠儿顿时拉下脸色,气势汹汹地跑过去,冲着叶佐兰的脑门儿就是一记爆栗。
“臭小子,差点吓死老娘了!你自个儿出事倒还不打紧,可别连累着我们一起倒霉!”
“佐兰!你没事吧?!”叶月珊也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抱住了他。
叶佐兰一边捂着脑袋一边摇头,却又开始发愣了。
戚云初刚才的那种反应,显然并没有将他和宣王赵阳的容貌做任何的联想。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戚云初压根儿就没见过宣王赵阳?
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剩下来的另一种可能就是……自己根本就与那宣王赵阳丝毫不像,是唐瑞郎故意说谎。
可唐瑞郎为什么要那么做?难道说,就是为了和自己套近乎?
叶佐兰的心脏又漏跳了半拍,紧接着突然意识到——后天就是端阳节日了。
雀华池,在城东南隅。岸边多香糙,池上多舟船,是诏京的消暑胜地。端阳佳节,雀华池上更有龙舟竞渡,热闹非凡。
叶佐兰八岁那年,曾经跟着父亲去过一次雀华池,那时的记忆依旧鲜活,然而转眼一切都成往事。
罢了,都走到这一步,又如何还能够惦念着那场端阳之约。
叶佐兰苦笑一声,掐灭手中灯芯,如同掐灭心头最后的一丝希冀。
可他却没料到,有些死灰依旧是会复燃的。
端阳这天一大早,陆家内院忽然热闹起来。朱珠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又命人牵来胖驴,说是要去雀华池边看看龙舟健儿的飒慡英姿。陆鹰儿有事走不开,就叫瓦儿和佐兰一起,拿着吃食与茵毯跟着伺候。
叶佐兰愣了愣,说自己实在不方便抛头露面,然而那朱珠儿却一反常态,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有事。
“怕什么?!你都有了长秋公赐名,又十成十地像个小厮模样。再说大家都只顾着看船,谁会来管你是谁?!你要不去,我便领着你姐去!她那小模样,倒是指不定被哪个老掉牙的员外爷爷给相中了呢!”
她这话说得惊悚,叶月珊已经皱起眉头来。叶佐兰虽然知道朱珠儿喜欢吓人,却也不敢冒险将姐姐置于为难的境地。
提上食盒,背上绳chuáng,叶佐兰跟着朱珠儿,往雀华池畔去了。

第25章 兰珠

朱珠儿的话,倒是一点儿都没说错。
他们出发得晚了一些,到达雀华池的时候,池边百步之内,已是万人攒动。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墙,也分不清楚哪里是水,哪里又是岸。所有人都在拼了老命地往前挤压着,根本没有人来揣摩叶佐兰的身份模样。
朱珠儿咒骂了几句,扭头命令瓦儿和佐兰做好准备。紧接着她忽然大吼一声,一个发力就朝着人群撞去!
被她撞上的人墙,霎时间打开了豁口。叶佐兰惊呆了,还是被瓦儿提醒,这才赶紧跟上。
一大二小三个人,就这样在人群里一撞一挪,悲壮地前进着。所幸朱珠儿倒还找对了方向,那鼓点声与水làng声慢慢就变得清晰起来。
差不多快要走到水边,叶佐兰实在被挤得受不了,正想喘一口气。背上背着的绳chuáng忽然被后头的人给揪住了往后拖拽。他顿时如萝卜一般被“拔”起来后摔在地上,紧接着又被连踩了两脚。食盒里的吃食洒了一地。所幸边上有棵细细的柳树,他赶紧抱着柳树站起身,这才避免了被活活踩死的可能。
然而这样一摔,却把朱珠儿和瓦儿给“摔”得无影无踪了。
没有了朱珠儿的qiáng力开道,叶佐兰顿时好像一小片落叶,被人cháo东推西搡着,很快又回到了最外围。他知道单凭自己的体力,绝不可能顺利抵达湖边,gān脆就往没人的地方走去,想要歇息歇息再作打算。
正巧边上是一片茂盛的竹林,林间有条小溪,溪水清澈,又有红鱼悠游。
叶佐兰想起了家中的池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沿着浅滩走进了竹林深处。
原来这里藏着一个浅湾,虽与雀华池相连却不通航。因此乏人问津,此刻倒是格外的静谧宜人。
叶佐兰这些日子在陆家gān活,时刻不得消停,早就闹得腰酸背痛。眼下他忽然有了个打算——不如就在这里找个隐蔽的地方,偷偷睡上一觉。
这样想着,他便继续朝前走去。又过二十余步,转一个弯,眼前冷不丁地出现了一座亲水的破旧凉亭。腐朽的楣子与檐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倾倒下来。
怎么会……这不就是前几天刚刚梦见过的地方?
梦境里面,他与唐瑞郎在亭中相见,而后……叶佐兰打了一个寒战,放轻脚步继续向前走,终于看清了亭上的匾额。
“画影亭”
正是当初,瑞郎在书信中与他相约见面的地方!
此刻,凉亭之中空空dàngdàng,不见唐瑞郎的影踪。这倒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毕竟双方的家长都已经反目,唐瑞郎又怎么可能还会偷偷跑来与他私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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