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魏香音/罪化【完结】(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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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就好像这些日子里,他在皇宫大内中经常表现得那样。
“我得走了。”
当所有祭品焚烧完毕,西天也微微泛红的时候,他终于说出了这一句话。
“爹、娘,不管你们是否还愿意认我这个儿子,百年之后,孩儿都无法回到这里与你们团聚。如今的我,也已经是一个对于叶家宗谱而言,可有可无的人。事已至此,我早就没有了后路可退,唯有勉力向前……若你们在天有灵,请保佑月珊一生顺遂健康,保佑她幸福平安。”
说完,他又朝着坟墓拜了三拜,起身去解马匹的缰绳。
马匹拴在不远的小树上,树边就是陡崖,可以眺望远处的风景。
这里虽然是大业坊内最高的山岗,可是陆幽即将归去的皇朝宫城,却依旧隐藏在远方氤氲的雾霭中,不见真容。
这天晚些时候,陆幽终于回到了内侍省。
在返回寒鸦落休息的路上,他遇见了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宦官。他们因为听说陆幽参与了送火仪式,都用毫不掩饰的羡慕眼光打量着他。
但是陆幽却并没有半点得意之色,反而低着头匆匆躲回了院子里。
昨天那朵牡丹依旧静静地在瓶子里绽放着。陆幽坐在花边上,又从匣子里取出了琥珀珠反反复复地摩挲着。
分明刚刚扫墓归来,可是此时此刻,他反倒觉得愈发地寂寞了。
寒食清明的波澜之后,生活再度回归于平淡。
戚云初前往天吴宫送火未归,内侍省里也没有为陆幽分派明确的职责,只有厉红蕖依旧会在晚上,把他叫到月影台去练习武功。
虽然从唐瑞郎那边听说了一些蛛丝马迹,但是陆幽并没有主动向厉红蕖寻求印证。
让人主动开口,永远比生硬的bī问更有效果——这是他从戚云初身上学到的第一课。
平静之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波澜。
单就目前而言,唯一能够让陆幽稍稍头痛一点的,也就是那个宣王赵阳了。
寒食那日陆幽在she礼上大出风头,皇帝龙心大悦,一点头就应允了宣王索要禁苑土地圈做shòu园之事。
这赵阳可一点也不含糊,立刻命人四处张罗搜刮。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弄来好几个装着虎豹熊罴的大笼子,十几条尖嘴细腰的猛犬,还养了一大帮耍蛇舞马的南人。
接下去的一连几日,这宣王赵阳就连晖庆殿都不回了,全都住在shòu园的楼阁里头。睁开眼睛就要看那饿虎扑羊,鸷击láng噬的血腥场面。
自打shòu园“开张”的那一天起,日日夜夜呼啸láng嚎,牲畜哀鸣之声不绝。宫人使者无不绕道而行。
然而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却也有一些仕人偏偏冲着shòu园而来。这些人往往打着“请教she术”的幌子巴结于宣王,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对于这些人,赵阳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但偶尔也有送礼送到他心坎上的极少数人,实在无法推脱。
于是他又找上了陆幽。
为这个蛮横霸道的宣王做事,陆幽是几乎得不到任何“报酬”的。他所能够期待的,无非只是希望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子不会突然发难,当众揭穿他的身份。
即便步步惊心,但是当赵阳的命令传达过来的时候,陆幽却不再像最初那样惴惴不安了。
从第二天开始,陆幽以易容的模样安静地侍奉在了宣王赵阳的身旁。
他跟着赵阳同进同退,默默地看赵阳饮宴作乐,静静地听着赵阳对于那些谄媚官员的轻蔑与鄙视。
一旦遇上“麻烦”,他又立刻取下面具,披上华丽的皇子服饰,替赵阳解决所有的烦恼。
但是对赵阳而言,“麻烦”却不仅仅只有“she箭”这一种。
他还要陆幽替他“上学”。
学,指的自然是设立于紫宸空外朝东侧,门下省内的弘文馆。
这里是大宁朝的天字第一号学府,地位更在国子监的国子学之上。能够入读弘文馆的学生,除去皇亲国戚之外,也就只有凤毛麟角的权臣子弟。
虽然赵阳的不学无术为人所共知,但是儒学礼法毕竟不可废,他每隔几日还是得去弘文馆走走过场。、不知怎么的,这个“苦差事”也就落在了陆幽的身上。
换做过去,若是有人让陆幽进入弘文馆,哪怕只有一日,他肯定也会大喜过望。
然而此时此刻,在欢喜之前,陆幽首先忐忑起来。
他怎么可能忘了,弘文馆里头还有那个让他暂时不知如何应对的家伙,唐瑞郎。
如论如何,赵阳的命令是不可能被忤逆的,而入读弘文馆毕竟不是什么应付应付就能完成的小事。吸取之前的经验教训,这一次陆幽花了几天的时间,好好学习揣摩了赵阳的言行举止,甚至就连他丑陋的笔迹都尽量模仿到位。
转眼间就到了上学的第一日。入馆、升堂、拜师行礼……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目前弘文馆内仅有学生二十人。贵胄子弟,不学无术者居多,因此这二十人里,又有多数被分在了明经科。两名小皇子年纪尚幼,还在百孙院内上小学。最终得以与赵阳同堂研读经卷的,仅仅只有四人而已。
这其中,最最显眼的自然就是唐瑞郎了。
或许是陆幽的伪装功课终于起了作用。这一次,唐瑞郎似乎没有认出他来。
讲经博士今日教授的是《尚书》,唐瑞郎坐在临近屋檐的席位上聆听,眼神沉静而明亮。暖阳斜照在他的侧脸上,石雕似的轮廓分明。
有那么一阵子时间,陆幽甚至看得出了神。他现在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与唐瑞郎同堂就读。
真没想过,在几乎彻底失去了一切之后,却不经意地得到了过去无法奢求的东西。
陆幽知道,如果是由自己选择,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jiāo换。这或许就是“无常”二字的最好应验罢。
除去学生稀少之外,弘文馆内的学制也与国子监有着许多明显的不同。为了方便学生们休憩活动,每半个时辰都有短暂的休息时间。
远处的铜铃一响,博士就走得不见影踪。剩下的三个学生似乎也不想与赵阳这个小魔星多话,于是齐刷刷地跑去了唐瑞郎的身边。
陆幽看着他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顿时觉得好一阵糟心。gān脆起身走到庭院里,对着堂外青翠yù滴的竹林闭目养神。
又过了一阵子,催课的铃声再度响起,他慢悠悠地重新踱回到堂里,却发现原本摊开的《尚书》不知被谁给合上了,书页中央还cha着一支刚摘下来的海棠花。
陆幽心里一愣,飞快地扭头朝唐瑞郎看去,果然看见瑞郎一手支着头,正侧着脸朝他微笑。
从此之后,唐瑞郎一直没有主动找陆幽聊过天。但是每当课间,陆幽坐在廊下无所事事的时候,回过神来却总会发现唐瑞郎也在离自己不近不远的地方,或闭目养神,或低头深思。
虽然不发一语,却胜过千言。
又过了好几日,戚云初终于从天吴宫归来。但他似乎有些疲惫,一直在府中休息了几日,才到内侍省来。
陆幽将这几日所有的变化原原本本地说给他听,他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陆幽的头。
“你学得很快,已经会行走了。也可以慢慢试着跑一跑,有的时候,摔一跤反而是更好的体验。”
戚云初说话向来晦涩难懂,这一次陆幽也只是听懂了个大概。
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不久之后,他果然跌了一大跤。
话说那赵阳在建起了shòu园之后,命人打着皇家的旗号,在全国各处搜刮奇珍异shòu和奇人异物。
去过shòu园的人多了,有人说里面关着麒麟驺吾,有人说里头的昆仑奴能让小蛇从鼻孔入耳孔出。还有人说见过流泪的鲛人,嘶鸣的天马,三寸高的矮人……
久而久之,就连原本对此事并不热衷的皇上也动了心,提出来想要去shòu园里头看看。
正巧,眼下又是樱桃成熟季节。shòu园边上的樱桃园里每年都会举办宴会,邀请门下省五品以上的官员并弘文馆、史官的诸位生徒和官员前来品尝。
如此一来,gān脆就将两件事合在一起办了。
毕竟是自己亲手打造的园囿,又岂能让他人专美于前。这一次,赵阳没有再让陆幽李代桃僵,却为了以防万一而将陆幽带在了身边。
宴会前一天的晚上,厉红蕖又来找陆幽练功,倒是比平时早饶了他一个时辰,末了还对他说了一句话。
“姓戚的要我转告你,明日好好表现,注意不要伤了自己。”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明日又将会有他上场的时机
问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陆幽也就只有默默挂记在心。他躺在chuáng上,辗转了一阵子也就睡去了。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的早上。陆幽和往常那样早早洗漱完毕,赶往晖庆宫。赵阳昨晚倒是在宫中过的夜,今日看上去神清气慡,仿佛很不错。
也难怪,这个人虽然贵为皇子,但是行事乖张怪癖,真正得到父皇肯定的机会恐怕是不多的。最近虽然是有所起色,但那毕竟都是陆幽替他赚来的。眼下难得有他发挥的余地,自然是打算好好施展一番。
想到这里,陆幽忽然又觉得赵阳有些可怜。
但这股莫名其妙的同qíng心并不会改变他对赵阳的看法。
如果将紫宸宫看做另外一座巨大华丽的shòu园,那么赵阳无疑就是shòu园里头最年轻、最冲动、最残忍的一头野shòu。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这头野shòu又将如何炫耀自己锋利的指爪?

第49章 shòu园

从晖庆殿北面的千步廊进入嘉猷门,再沿着右侧的夹城走到元武门。出了元武门,穿过禁军所在的北衙,就是禁苑地界了。
大宁朝的禁苑,是宫城北面大片土地的统称。它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戍卫紫宸宫,成为宫城北边的屏障。
禁苑的幅员辽阔,甚至远远超过诏京城一百零八座里坊的总和,甚至还将前代杜鹃皇朝的都城遗址都包裹在了其中。
除去亭台楼阁、宫亭阙舍之外,禁苑里还有六七处果园,分别种着梨、桃、樱桃、葡萄,并设有禁苑留侯使负责看护。
赵阳的shòu园,在西樱桃园的北侧,原本是前朝一座废弃佛寺的后花园。赵阳命人拆除了部分屋宇,砸毁其中的佛像与桌案,又建造起shòu牢与围栏,还高高地挂起了他亲手设计的旌旗,远远望去倒好像是军营阵地一般。
陆幽跟着赵阳来到shòu园的时候,天色还早,皇帝与诸位宾客都尚未到来。他被领入了北边的一座三层阁楼内,赵阳随即屏退左右,又关门闭户。
“换衣服。”
赵阳命令陆幽取下面具,然后甩给他一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穿戴服饰。
“穿好它。一会儿躲在这里不许出声,我让你出来你再出来,听懂没有?!”
陆幽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您想要让我做什么?”
“少废话,问这么多gān什么,照着做就是了。”
瞪了陆幽一眼,赵阳转身,还将门用力一摔。
紧接着,陆幽听见了上锁的声音。
等到赵阳的脚步声远去之后,陆幽开始打量这间幽暗的楼阁。
这里原本应该是供奉佛像或收藏经卷的佛塔,不过陈设已经被赵阳彻底地改变了。绕过摆在门口的落地屏风,后面居然是chuáng榻宝帐,边上三不靠地摆放着衣柜镜台等物,一看就知道赵阳曾经在此过夜。
陆幽走到镜台边上,开始卸下脸上的面具,梳头,换上华贵的衣物,一点一点全都整理妥当了,这才重新走到门边上,留心去听外头的动静。
鼓声擂擂,人语喧嚣,想必是筵席即将开始。
陆幽心里头好奇,于是抵着门fèng儿向外头张望。只见面前大约十来步的地上,竖着一架雕龙画凤的泥金座屏,前面显然就是皇帝的御座,而赵阳就坐在御座的右侧。
再接着看,御座下方的左右两侧,则是受邀的门下省、史馆诸位官员,更远些的地方,还有弘文馆的贵族子弟。
陆幽自认为什么都没有多想,可是目光还是自然而然地找到了唐瑞郎。
此时此刻,唐瑞郎虽然端坐在席位上,可是目光却不安分地四处游动逡巡着。
莫非是在找……
陆幽赶紧收回心神,责怪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胡思乱想。他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然后换了一道fèng隙,将目光投向更远处。
宾客席位的最南端是一大片铺着huáng色砂石的开阔场地,四周围竖着二尺余高的围栏,有几分类似于校场。场地的最南端放着好几个比人还高的大笼子,虽然全都用黑布罩得严严实实,却还是能够感觉到大型动物的沉重鼻息。
不仅如此,陆幽还嗅见空气中随风飘来了一股食ròu猛shòu的臊气——就连北边都闻得到,那些坐在南边的官员们可想而知该有多么难熬了。
闻着这种臭味,一边品尝着新鲜甜美的樱桃,想必与会的诸位官员都会一辈子铭记着这场别开生面的筵席。
陆幽gān脆找来了一个软垫,在门fèng前面席地而坐,偷看外头的动静。
筵席一开始,首先进行得是一些动作灵巧、 难度颇高的杂耍百戏。身着艳丽异邦服饰的男男女女,陆续来到宾客席位之间的宽敞空地上。他们或吐云喷火,或腾空走索,或跳剑弄丸,动作皆是行云流水一般的灵巧,时而让人屏息凝视,时而又令人赞叹不已。
正在气氛逐渐热烈之时,一曲胡乐终了,杂耍艺人纷纷退场,紧接着又开始有马蹄与犬吠之声从远处传来,随后又有jī鸣与羊叫,伴随着一阵阵铜铃与鞭打的使令之声。
看起来,接下去就是厌shòu的表演了。
因为视线被御座所阻挡,陆幽无法看清楚表演场上所有的景象。他努力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放弃了,坐下来揉着酸痛的脖子,一边想着待会儿赵阳又会让自己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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