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又摸了摸陆幽的头:“药王院给的药,你可有每天好好地在吃?”
药?
陆幽怔了怔,明显感觉出惠明帝所指的,并不是这几日自己所服用的太医院补药。可他依旧乖巧地点了点头。
“儿臣都有按时服用。”
“……那就好。”
惠明帝仿佛满意,又上下打量着陆幽,“这样看来,那些药果然还是有些效用的。也不枉朕每年都从大盈库里拨出大笔银两,养活那几百号人。”
大盈库是皇帝的私人库藏。怎么太医院的开销,难道还需要皇帝亲自开销?
陆幽刚刚将这个问题默记于心,紧接着又听见惠明帝在耳边上轻声低语。
“阳儿,你可是被水云镜①选中的人,朕就知道,你是不会让朕失望的。”
水云镜?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陆幽自诩饱读诗书,也关心留意朝堂上的时局。然而这“水云镜”却着实是闻所未闻。
他也不方便追问,于是依旧暗暗记在心里,等待日后再细细考究。
那枚御用的红宝石戒指,惠明帝并没有收回。他将它赠送给了陆幽。陆幽思量权衡了一个晚上,最终决定瞒着赵阳,偷偷保留下来。
转眼就到了第三天,卧chuáng养伤的日子由舒适开始变得无聊起来。反正伤势也并没有什么大碍,陆幽就不顾宫人的劝阻,起身跑到花园里头踱步。
才转了没有几圈,看守宫门的宦官忽然来报,说是唐瑞郎登门求见。
瑞郎,他过来gān什么?!
陆幽也听说了,shòu园一事之后,唐瑞郎因为护驾有功而受到嘉赏,倒是平白无故地又让唐家风光了一次。
今天这家伙过来,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他再想起那天自己主动扑进唐瑞郎怀里的那一幕,心里陡然一阵苏麻,慌忙不迭地叫人拒绝。
传话的宦官得令,立刻出门去撵人。陆幽又站在花园里等待了一阵,外头始终再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唐瑞郎就这样走了?
刚才还避恐不及,此刻的陆幽心里头却又觉得空空dàngdàng的。看花不是花,看水不是水。
既然景也不成景了,他便怏怏地扭头往回走。进了寝宫,依旧往chuáng榻上一坐,刚屏退左右,屏风后头忽然人影一动,冷不丁地窜出了一个人。
除了唐瑞郎还能有谁?!
“你……好大的胆子!”
刚才那股苏麻的感觉又从头皮开始扩散,陆幽立刻虚张声势道:“私闯宫禁,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掉脑袋的事才好呢,这样你才会担心我啊。”
唐瑞郎笑嘻嘻地,一把搂住陆幽就往自己怀里带。
“你知不知道……那天你跑过来搂住我的时候,我心里头有多高兴?”
回想起自己当时qíng急之下的举动,陆幽不由得面红耳赤,却又想不出辩驳的话,唯有拼命地低下了头。
可是唐瑞郎却决计不愿再放过他,硬是拈住他的下巴,qiáng迫他抬起头来,紧紧凑上自己的嘴唇。
暌违了数年的温柔接触,霎时间让陆幽丢盔弃甲。
他原本以为经历过这些年的沉沉浮浮,自己早就已经放下了这份最初朦胧的qíng感。可是身体却无疑正在告诉他另一个真正的答案。
相较于当年那些浅尝辄止的吻,如今的唐瑞郎显然不再青涩。
当嘴唇被热qíng舔舐的那一刻,陆幽惊惧地向后退缩。然而唐瑞郎早有预料,已经稳稳地拖住了他的后脑,往前推送。
在难耐的窒热之中,陆幽终于半是被迫地打开了口腔,接受唐瑞郎长驱直入。
温柔却又专横的吻,索取着一直以来渴求的东西。
两个人的呼吸,慢慢地由轻盈变得粗重。与呼吸一同纠缠住的还有彼此的肢体——当陆幽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瑞郎轻轻推倒在了chuáng上。
半开的前襟传来手指的触感,再下去似乎会发生无法收拾。
陆幽慌忙用力将唐瑞郎推开,又急着想要下chuáng,不巧却将伤处在chuáng沿上重重地磕碰了一下,顿时痛得眼冒金星。
唐瑞郎这学乖了,不再毛手毛脚,只舔了舔嘴唇,继续用热切的目光紧盯着陆幽。
陆幽定了定神,也不敢抬头去看瑞郎,只是低声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唐瑞郎道:”我听说你挨了打,所以过来看看。我这儿有天吴宫的药。治疗外伤,还得是江湖上的才管用。来,我给你搽药。”
才刚亲了一亲,就已经魂不守舍,这要是再脱裤子搽药那还了得?
陆幽当然死活不肯再让唐瑞郎近身,却收下了这瓶药。
药瓶是洁白无瑕的瓷瓶,正面写着“天吴”两个字,反面则是药名。陆幽对着唐瑞郎也没有什么话要说,于是就揣着瓷瓶发呆。
天吴、天吴……
天吴是水神,能吞云吐雾……这么说起来,昨天惠明皇帝提到的“水云镜”,仿佛是一种具有神秘作用的礼器,那会不会也天吴宫有关系?
陆幽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便问瑞郎:“听说过水云镜没有?”
唐瑞郎正拨弄着帐钩上垂下来的流苏,闻言立刻停了手:“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着反应,肯定就是知道。
陆幽心中有了计较,反倒不着急了。
“问你是相信你。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又不是什么难以打听的事。”
说着,作势就要扭头不理。
唐瑞郎果然中计,连忙拉住陆幽的手。
“说!说!我说!这水云镜原本是天吴宫的法宝。平时锁在山顶最高处的明台殿里,每一纪才会被请出来一次。西有出镜台,北有迎佛骨——说得就是白牛寺请佛骨和天吴宫请水云镜这两件佛道界的盛事。”
第52章 不速之客
要说这水云镜的由来,还得追溯到三百多年前,大宁立国之初的那段烽火岁月。
那一年,宁太祖赵化淳自西南蜀地起兵挥师北上,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中路行至秦岭月谷附近,却突遭当地守军伏击。
由于山谷地势错综复杂,伏兵神出鬼没,屡屡使得大军措手不及、伤亡惨重。到了最后,赵化淳唯有下令暂且退守至谷外开阔处,休息整备以图后报。
这天夜里,月朗星稀、凉风习习,赵化淳在军帐外踱步,皱眉寻思着突破月谷的办法。
突然间,一阵琴声乘着凉风而来,传入赵化淳的耳中。他循声走去,不知不觉来到一片苍翠的竹林之中。
竹林之中有座凉亭,那抚琴人正端坐亭中。只见此人不过廿一二岁光景,白衣黑发、容貌俊秀;然而举手投足之间,却又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风雅与洒脱。
荒山野岭之中,哪里来得如此脱俗的人物?
赵化淳稍一思忖,就知道是遇到了隐居修道的仙人。
果不其然,这位俊秀青年向赵化淳坦诚,自己乃是这秦岭山中潜修的神仙。虽然身在世外,却也心系天下苍生的福祉。
而今杜鹃皇朝气数将尽,义军北上乃是天命所向,他不仅愿意帮助赵化淳渡过眼下难关,还能够为赵化淳达成此生最重要的宏愿。
而这一切,仅仅只需要赵化淳答应他一个要求。
这个要求就是在月谷附近的山峰上,为他修建一座气势恢宏的宫观。并且将这座宫观,封为皇家外庙。
与万里江山相比,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赵化淳自然慡快应承。
这之后,他又与仙人在凉亭之中畅谈一夜。谈到兴致所至之处,仙人取出一枚明镜,说是能见过去未来,让赵化淳朝镜中望去。
赵化淳自然是半信半疑,却依旧低头看去。无人得知他究竟从镜中看见了什么,而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已经睡在军帐之中。
也就在这一日,月谷中忽然大雾弥漫,不见五指,就连守军都分辨不清方向。然而赵化淳的军士却锐不可当,一举斩杀敌方大将,拿下月谷关隘。
此后又两年,赵化淳终于亲手缔造大宁皇朝,开创一朝盛世。他并没有忘记当年月谷的约定,亲自返回秦岭,寻找那位仙人的踪迹。
仙踪飘渺,早已不知去向。而当探路的使者攀上月谷腹地兀然孤立的险峻山顶时,却发现白雪皑皑的山顶上竟然藏着一个清澈的池塘。
池水中央的岩石之上,静静摆放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银镜。
数年之后,一座巍峨华丽却又不失道家仙气的宫观屹立在了白头雪山上。天吴的神像高高耸立,无数弟子焚膏继晷、铸剑碾药,日复一日地延续着宫观的香火与荣光。
当年的俊雅仙人再也没有现身,而那一件与大宁国祚息息相关的宝物,就收藏在山顶门户紧闭的明台殿中,由大宁朝宗室的公主小心侍奉。
唯有每隔十二年的七月初七,赵化淳与仙人相遇的那一天,水云镜才会从明台殿中被请出,沿着昔日赵化淳北上的路线,前往诏京接受众人祭拜。
这,就是著名的“出镜台”。
水云镜从离开天吴宫到诏京,仪仗一路缓缓行进,需要二十日才能抵达。沿途万民跪拜,贡品香烛堆满路旁。
二十日后,水云镜抵达诏京城的天吴观内,头七日为皇家宗室祭拜,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接近。待到七日过后,京城百姓方可入观拜祭;并容许出钱百万贯者,以水云镜一占来运。
“怎么占卜?”陆幽说出最关心的问题。
“其实很简单。水云镜安放在大殿宝座上,前面有个蒲团。你就坐在蒲团上苦思冥想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才能离开。”
“一个晚上?那不是会睡着了?”
“就是睡着了啊。”唐瑞郎趁势也在陆幽身边躺下,“梦里梦见了什么就是什么。谁能说不是神仙让你梦见的未来呢?”
唐瑞郎的声音在耳边环绕,陆幽扭了扭脖子离他稍微远了一点,让自己专思索正经事。
这么说起来,惠明帝应该也是在水云镜前睡了一觉,然后梦见了赵阳。根据大宁朝的传统,他很自然地将这个梦境当成了神喻,认为赵阳是与大宁国运息息相关的人物。
但是梦境很可能就只是梦境,所谓水云镜的神威也可能完全只是神化皇权的伎俩。
又或者,梦境和神威都是真实的。只是,惠明帝在梦中看见的人……却并不是真正的宣王赵阳。
这个念头乍起,陆幽顿时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分明只是一个妄想,却令他意想不到地感到着迷。
不……这种非分之想只能滋生戾气,并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
陆幽qiáng迫自己回过神来,却发现唐瑞郎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仿佛还有话要说。
陆幽也不去bī迫他,果不其然,唐瑞郎支支吾吾地,很快就开始有了声音。
“其实,我也照过水云镜。那还是我六岁那年的事。其实当时我什么都不懂,只是跟着小叔进了大殿,然后在蒲团上睡了一觉,做了一个离奇古怪的梦。”
陆幽到不觉得奇怪:“你梦见了什么?”
唐瑞郎叹了一口气,温热的气息扑在陆幽的耳垂上:“我看见了你。”
陆幽肩头微僵,旋即回过神来:“……你看见了赵阳?”
“我原来也以为是他。”
唐瑞郎毫不讳言:“说实话那时候挺气馁的。所以无论谁问我,我都说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再后来,就躲到国子监去读书了。”
说到这里,他又轻笑起来:“后来我在国子监遇到了你,才知道原来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奇怪巧妙的事。所以后来,我才一直缠着你不放——因为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人啊!”
这就是清明赐火那天,唐瑞郎口口声声所说“天意命定”的真意?
明明是两件xing质类同的事,可是惠明帝的梦境让陆幽感觉振奋;而唐瑞郎的梦,却让他感觉有点……不太痛快。
“所以,一切都是水云镜的指示。如果不是有赵阳这个‘珠玉’在前,你才不会理会我这个……低级官员家的孩子。”
“对。”
唐瑞郎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过陆幽倒也了解他说话的风格,因此不急着上火,只静静等他继续说下去。
唐瑞郎果然将话锋一转。
“这世上的因缘,无论是福还是祸,必然都得有一个开端。有得是见色起意,有些是见贤思齐……但无论立意是高尚还是虚伪,最关键的,还是相遇之后是否能够意气相投。容貌美丽的,也许xing格bào戾;满腹诗书的,或许嫉贤害能……这些都需要在相遇之后细细琢磨。你与我相识着许多年,我喜爱你的才华,怜惜你的境遇,疼惜你的身体。都这样了,又何必要计较开始的时候是什么理由呢?”
陆幽的眼皮跳动了两下,却依旧冷冷地别开了目光。
“也许你所说的这些喜爱和怜惜都是虚假的。是水云镜指示说与我相处有利可图,你才拿这些话来哄我。”
“再怎么想……真正有利可图的也应该是赵阳,不是你吧?”
唐瑞郎似乎觉得头疼,说话也不再退让。
“如果一定要说我有所图谋,那应该就是图谋和你在一起时那种舒畅愉快的感觉吧。而且我不仅贪图这些,我还想要更多。所以,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从这座紫宸宫里带出去,我说到做到。”
“可我不想走!”陆幽最听不得这种话,“我的将来,不由任何人做主。”
“不由任何人做主”
唐瑞郎看着他倔qiáng的表qíng,突然发出了一声嗤笑。
“你以为,你现在的路就是自己选择的?你以为,那戚云初真是把你当做推心置腹的子弟?你以为……赵阳会姑息你这个比他更聪明、更优秀的奴才,让你一直做他的替身?佐兰,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早就已经泥足深陷,每动一步,都只会陷得更深。抓住我的手吧,这是你唯一能够脱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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