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她担心受怕这许多天,而她就这么……就这么放心地丢下我,走了?”
忽然一瞬间,这许多天的牵挂和紧张,又统统扭曲成了愤怒和委屈。陆幽双手握紧成拳,脸色铁青,通红的双眼隐约有泪光闪动。
唐瑞郎愈发用力地按住他抽搐的肩膀。
“你姐姐她现在平安无事,这不是最好的吗?事出仓促,又是拜托陌生人传话,她的确不能说得太仔细,万一那看门人得知了她和你的底细,再去告官,岂不是坏了大事?”
说着,他伸出手来,用拇指抹去陆幽盈满在眼眶里的水光。
“凡事都往好处思考,不要总是把自己bī上绝路。”
陆幽抽噎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看向唐瑞郎,愕然发现抚过自己脸颊的那只手上,居然多了一条寸余长的刀疤。
“……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
唐瑞郎故意甩了甩手,轻描淡写:“刀剑无眼,这点实在不算什么。”
看着这道暗红色的伤口,陆幽联想起瑞郎这些天来替自己奔波跋涉,不辞劳苦,心中顿时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歉疚。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双手捧起了瑞郎的手背。
“快去隔壁,我替你上药。”
“不用。”唐瑞郎笑着摇头:“多大点事。”
陆幽轻轻地瞪着他:“你不也帮我上过药吗?”
接着,不由分说地牵着唐瑞郎就要往外走。
两人才刚走出没两步,陆幽听见身后传来了唐瑞郎的叹息。紧接着,他的手臂忽然就被拽了回去,整个人落入了唐瑞郎的怀中。
“包扎真的不必,倒是就这样,让我抱着你一会儿。”
“……嗯。”
陆幽被瑞郎圈在怀里,动弹不得,只微微涨红了脸色。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紧接着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瑞郎,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为我做的所有事。”
“为喜欢的人做事,是不需要被感谢的。”
唐瑞郎低下头,也在陆幽的耳边做了一个深呼吸,随即将脸轻轻地埋进了陆幽的肩窝。
带着执念和思念的热吻,频频落在陆幽的颈项上。每一个都沉重而扎实,甚至还带着点儿酸甜的疼痛。
陆幽被箍得喘不过气来,艰难地扭动了两下,忽然转过身来同样搂住了唐瑞郎,开始了积极的回应。
记忆中,这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坦诚和忘乎所以。就好像过去与未来,家世身份与过去的恩怨都仅仅只是一层障眼的云翳。
这是他们第一次试着拨开了这层云翳。
虽然力量还不算足够,虽然yīn霾随时可能再度降临……但是毕竟,他们还是窥见了云层之后的光。
第69章 拷问
初夏时节树林深处的浓荫,如同重重绿玉屏障,锁住了一场旖旎的风光。
直到微风拂起,在高处的枝叶间chuī出了一角天光,同样也将什么鬼祟的脚步声,chuī送到了陆幽的耳边。
……附近有人!
短暂的甜蜜戛然而止,陆幽悚然后退一步,与唐瑞郎拉开安全的距离。紧接着大声问道:“谁在?出来!”
那阵鬼祟的脚步声顿时停下,片刻之后,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回答道:“殿下,用膳的时候到了。”
“这个时候吃饭?”唐瑞郎贴着陆幽的耳朵悄声问。
“无事,只是宣王要见我罢了。”
陆幽不愿让他担心,轻轻将他推开,“你先去歇着,明日弘文馆再见。”
与瑞郎分别后,陆幽步履匆匆,转身朝着晖庆殿内庭的密院走去。
进入不见天日的昏暗内室,浓郁的药汁气息里,真正的宣王赵阳依旧慵懒地倚靠在chuáng上。
这几天气候yīn湿,他又体虚畏寒,竟然叫人烧了一盆炭火摆在chuáng尾,烘得满屋子闷热难当。
陆幽进了屋,如往常一般垂首立在chuáng尾。他瞧见炭盆里头除了火钳之外,今天还多了一样细长的金属物什。这东西他曾经在掖庭诏狱里见过,正是烙铁。
赵阳这是又要折腾谁了?
莫不是,刚才自己与瑞郎的亲昵,被人给告发了罢……
陆幽心中一沉,却又不能拔腿走人,只暗暗地祈祷坏事不要落在自己的头上。
再看chuáng榻上,赵阳正在嚼着一只半生熟的羊腿。这种血ròu模糊的吃法,来自典膳所的胡人厨子。得了yīn病之后,赵阳每天都要吃不少壮阳的食物。有时是虫糙炖紫河车,有时是yín羊藿炖鹌鹑。然而这些对于他的病qíng,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帮助。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陆幽就被炭火炙烤得头晕脑胀,汗水顺着脸颊和脊背汩汩而下。他眯着眼,终于看见赵阳吃完了那块红红白白的羊腿,将目光移向了这边。
“谁是真的宣王?”
“是您,您才是真正的宣王。”
陆幽照本宣科似的回答,语气更比往日恭敬许多。他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任凭汗水顺着睫毛滑进眼眶,苦涩难受。
然而赵阳的折腾才刚开始。
“你过来,给我跪下。”
陆幽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走到chuáng头边。他刚矮下身,突然就有一个冰冷油腻而又坚硬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嘴唇上。
是赵阳吃剩下的羊骨。
陆幽心中厌恶作呕,却又不得不假装顺从地张开嘴,任由那半生熟的硬物长驱直入。
赵阳在陆幽嘴里胡乱捅了两下,才松手将骨头丢到地上。又问陆幽:“什么滋味?”
陆幽低声道:“……西域佳肴,陆幽不曾有过如此之幸,得以品尝。”
“哼!”
赵阳冷笑一声,两只眼睛冒着恶毒却又兴奋的邪光:“那唐瑞郎的‘东西’,又是什么滋味?!”
陆幽愣了一愣才听懂这话中的猥亵,顿时羞忿难当,双颊如火一般烫烧起来。
他知道了……赵阳真的知道了刚才的隐忧一下子变成了现实!
有那么片刻之间,陆幽像是被人砸中了脑袋,整个人都懵了,浑身软绵绵地,仿佛魂不附体。
赵阳那一模一样的脸庞,在他的眼中越放越大。紧接着“噼啪”两声脆响,狠狠地扇到了他的脸颊上。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顶着本王的这张脸,穿着本王的衣裳去勾引大臣家的子弟。说!要我怎么罚你?!”
陆幽被打得歪倒在了地上,一股温热的液体沿着鼻腔汩汩而下。
他用手一捂,满掌的血红。
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就在他倒地的同时,赵阳也跳下chuáng来,赤着脚就往陆幽的背上踢踩。
“贱奴!贱奴!我早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戚云初那小子把你弄进宫里头,他该死!还有那个唐瑞郎,竟敢看上本王的替身,也该死!统统该死!!”
陆幽弓着身子缩在角落里头,无言地承受着如雨点一般的拳打脚踢。
直到赵阳自己打得累了,大声咳嗽起来,重新坐在chuáng上喘着粗气。
咬了咬牙,陆幽这才转过身,凄惶地仰视着赵阳。
“王爷……陆幽向来忠诚于王爷,绝无半点僭越之心。今日之事,的确是我荒唐在先,所以无论您要打要骂,陆幽都甘之如饴……可如今您贵体未愈,实在不该劳动火气。陆幽乃是一届中人之身,跑不出这重重的皇城。王爷您若真要处罚陆幽,无论何时,陆幽都一定死而无怨……”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又猛烈咳嗽了两声,从口中呕出鲜血。
见他模样凄惨,赵阳似乎满意,又慢条斯理地问道:“老实jiāo代,你与那唐瑞郎,究竟是何时好上的?!”
所幸陆幽早有准备:“是在弘文馆念书的时候……”
赵阳仿佛相信了,只“哼”了一声,旋即却又问:“那唐瑞郎知不知道你不是我?”
“……”
陆幽却愣了一愣。
毕竟,这个问题绝不简单。
倘若回答“知道”,无疑就是在告诉赵阳,唐瑞郎也知道他的秘密。那么赵阳很可能会将唐瑞郎视作眼中钉,甚至yù除之而后快……
但如果回答“不知道”,又会如何?陆幽已经没有时间再做深思。
“不,他什么都不知道。唐瑞郎……他所仰慕的人并不是我,而是王爷您啊!”
这一下,愣住的人终于变成了赵阳。
“你是说,唐瑞郎,他喜欢本王?”
“……是。”
事已至此,陆幽别无选择,唯有默默点头。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阵子。就在陆幽觉得心虚时,他的头顶上忽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他唐家孙子居然打主意打到本王身上来了。好,好得很!那本王就陪他玩玩,一点点地扒下他这层人样的画皮,看他唐家,到时候有何脸面还在朝中立足!”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盯着陆幽。
“至于你这个贱奴,我今日权且饶你一回,老老实实地做你分内的事!今日我和你说的话,你若是敢向唐瑞郎走漏半个字,我一定亲手砍下你的项上人头!至于现在,马上把衣服给我脱了!”
“……”陆幽心中一惊,立刻就联想起了chuáng尾的那盆炭火。
“快点脱了!”
赵阳果然做出了更明确的指令:“然后把那盆炭火顶在头上,跪在本王面前!”
第70章 遍体生寒
人为刀俎,我为鱼ròu。
没有任何辩白的余地,陆幽缓缓褪下衣衫,走向chuáng尾。
炭盆嵌在檀木架子上,他将沉甸甸的架子举起,顶在头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下跪,膝行回到赵阳面前。
起初,昏暗的屋内没有一丝声响。不过很快,陆幽就听见了拨动炭火的喀嚓声。
“给我端好!”
背后传来赵阳兴奋得变了调的命令。
陆幽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那块烧红了的烙铁,重重地压实在了他的背上!
头皮发麻的“嗞嗞”声里,一股炙烤皮ròu的焦香气味瞬间腾起,久违的极限痛楚让陆幽拼命地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剥皮一般的剧痛,让他本能地扭动着想要躲避。可是头顶那沉重的炭火盆却在提醒着陆幽,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一旦炭盆倾覆,那些红热的炭火都将全部浇在他的身上,到那个时候……
不,不能动!
在恐惧与痛苦的罅隙之中,陆幽紧紧地抓住了一线残存的理智。可是他才刚勉qiáng稳住身形,第二记烙铁又飞快地烫在了他的左肩!
…… ……
实在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一场酷刑才终于结束。
没有人胆敢进来搀扶,在赵阳断断续续的狂笑和咳嗽声里,陆幽qiáng忍着晕眩和疼痛,浑浑噩噩地披上衣袍,一步一步,挪出屋门。
室外星辰漫天。
雨后凉风习习,轻柔地驱散着陆幽身上的毒热。
当伤口深到一定程度,疼痛似乎变得不那么明显了。陆幽摇摇晃晃地走出内庭,来到殿前的池塘边。冷冽的月光从天空中洒落在池水里,粼粼波光,看起来无比清凉。
陆幽停下脚步。他突然很想就这样走进水里。然后将自己的伤痛、苦涩,还有对于赵阳的憎恶,统统发泄在这幽蓝的水底深处。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因为,背后还有赵阳的人。
陆幽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回过去。那奉命躲藏在yīn影里窥探他的目光,居然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
陆幽花了一些时间,将那人的容貌深深地记在心底,然后故作温顺地主动道:“我要回一趟寒鸦落,去取些药……还请通融通融。”
言毕,他便转头,径自朝着南边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虚掩着的宫门外。
受命监视他的那个人也赶紧跟了上去,可推门一看,却只见空dàngdàng的道路,左右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了。
借着夜色的掩护,陆幽如游魂一般出了月华门,却并没有南下通明门,反而转身往北,朝着掖庭宫的嘉猷门而去。
掖庭宫,月影台。
就在拍开那扇老旧院门的同时,他就耗尽了qiáng撑着的最后一点气力,倒在开门者的怀中。
“你这死小子,做事qíng怎么这么不小心?!”
厉红蕖压着嗓子,骂得不留qíng面。她一手拿着清凉膏瓶,另一手重重地在陆幽脊背上涂抹。
“这赵阳实在可恶,居然还烙了宫奴二字!这下好了,一辈子恐怕都褪不掉!”
“随他吧……”陆幽半昏半醒地趴在chuáng上:“反正在我的背上,谁都看不见,我也眼不见心不烦。”
“你这下倒是想得开了!”
厉红蕖啐了一口,又担心道:“这么说起来,你的一举一动都被赵阳给监视着。所以他现在已经知道你与唐瑞郎有私qíng,甚至就连你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这……倒也未必。”
陆幽被她揉得浑浑噩噩,一颗心却依旧十分清明: “我自认平时小心谨慎,却一直没发现被人监视。所以,这应该是赵阳最近穷极无聊才想出来的主意……若他真得知道我的过去,刚才就该拿出来威胁我了……他不是那种藏得住心事的人。”
“那就算你小子运气好!”
厉红蕖替他上完了药,又用力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以示惩戒。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万一你家唐瑞郎真的被赵阳给对上了怎么办?你这不是在给他惹麻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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