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解释,唐瑞郎多少镇定了些,却又追问:“一段时间……那是多久?”
“少则十余日,多则半年有余。”
“最少都要十多天?!刚来一个太子我就没办法应付了,半年?这叫我如何熬过去?陆幽说您是神医,您可帮我想想办法吧。”
老尚宫却摇头:“我已经救下了你的xing命,至于恢复得如何,恐怕只能依靠你自己。多食用一些补脑解毒的食物,或许可以好得快一些。你且好自为之。”
说罢,径直离去,只留下唐瑞郎一人若有所思。
次日,在柳泉宫停驻了两日的太子一行,中断chūn蒐围猎,班师回朝。唯有内侍少监陆幽与huáng门侍郎唐瑞郎,因为护驾有功,特许留在离宫休养。
大班人马离去之后的离宫,又恢复了昔日的静谧。眼见闲杂人等离去,陆幽gān脆搬进了唐瑞郎居住的院落里,对外只称彼此好有个照应。
唐瑞郎的身体底子本就不错,再加上老尚宫仁心仁术;第二天一早,他的手脚就恢复了知觉,甚至还能够微微活动活动。
陆幽见状,欣喜不已。别的事qíng一律不管不顾,只专心陪伴着瑞郎,只盼他早日康复。
这天午后,他正将唐瑞郎半扶半抱到院中晒太阳,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逗狗。忽然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就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秋公大人?”陆幽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戚云初:“……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怎么,我如何就不能来了?”
戚云初径自迈过门槛,目光在院中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唐瑞郎身上。
唐瑞郎早从陆幽那里记住了戚云初的身份,此刻也能从容问候。戚云初却只瞥了他一眼,并不回答。
屋内昏暗,陆幽便也请戚云初在院中的石凳子上坐下,恭恭敬敬地奉上一盏茶。
戚云初喝了一口茶,直截了当地问道:“听吴彻说,那鬼戎的巫医,似乎想抓宗室子弟?”
“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似乎太子并不相信。”
说着,陆幽又将发生过的事,夹杂着自己的判断复述了一遍。
戚云初听罢点头,首先给予肯定:“比起赵昀,我更相信你的判断。”
然而顿了一顿,却又将话锋一转。
“可是这些天,你一直腻在这小院子里卿卿我我,该去知道的事却丝毫不上心。这内侍少监,当得未免也太过轻松随意了一点罢。”
陆幽知道自己有错再先,顿时噤声低头。
倒是一旁的唐瑞郎却看不下去了,
“这事qíng怪不得他,是太子让他陪着我在这里养病的。您若是要怪他,那就是在质疑太子的决断了?”
此话一出,戚云初还没什么反应,倒是陆幽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唐瑞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隐约明白是说错了话,却又不知道究竟错在何处,只能摸摸脑袋假装头晕。
戚云初也不去看他演戏,径自对陆幽道:“从昨天开始,我让内侍省检查了这离宫里头诸位宗室子弟的身体。几乎所有人的背上腿上,都有好些个米粒大小的细小伤痕。这些伤口究竟从何而来,没人说得清楚,大都是一觉醒来就出现在身上。因为实在太过细小,一直以为是蚊叮虫咬,从未引起警觉。”
陆幽惊愕道:“莫非是那些鬼戎巫医,趁着夜色潜入离宫?可又为什么要留下伤口,难道……”
“应该是为了采血。”
戚云初直接抛出答案:“根据膳房的说法,近一年来,药王院所开的食补方子,半数都在调养气血两亏的症状。而你若是没有腻在这院子里,早就应该发现离宫中的宗室子弟,一个个脸色苍白,明显是贫血之症。”
陆幽羞愧得简直抬不起头来,只自言自语道:“却不知这宗室之血,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戚云初轻笑一声,仿佛知道答案,却故意不提。
陆幽左右寻思了一阵,忽然间又紧张起来:“对了……戎泽,他也在柳泉离宫里住过一段时间,会不会也……”
戚云初道:“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命人检查过端王父子的身体。不要说小世子了,就连端王浑身上下都找不到半点痕迹。再盘问周围的宦官,也从没听说过什么突然出现的伤口。”
“唯独只有他们两个人例外?”
陆幽品味着这句话,脑海中忽然跳出了曾经的一副诡异景象。
他沉吟道:“关于端王,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亲王友莫雨愁,原为东海富商,这些年来与端王出双入对,恩爱有加。”
戚云初居然抢在他前面一口气说了出来:“此人日夜随侍在侧,估计有人想动手都没这个机会。”
“咳……”
待在一边的唐瑞郎,隐约知道他们口中这位端王算是自己已故姐姐的夫君,觉得有必要发出点声响来。
然而并没有人去理会他的感想。
“所以这件事,端王应该并不知qíng。”
陆幽虽然对那个疯疯癫癫的赵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可是想到赵戎泽不会被牵涉其中,还是松了一口气。
要说的差不多都说完了,戚云初总算是要起身告辞。
“从今天起,鬼戎巫医这件事,我会亲自过问。至于紫宸宫里的各种杂务,就要jiāo给你来处理。”
“我?”
重担突然压在肩头,陆幽知道无法推迟,可他依旧有些顾虑:“可是瑞郎……”
戚云初抬起手来,制止了他的纠结。
“再给你十天时间,在此期间,有玉奴会代为处理省内各种事务。十天之后,无论唐瑞郎是死是活,你都得给我回到紫宸宫去。否则的话,就一辈子不要回去了!”
陆幽知道他这是开了恩,自然欢喜不已。
戚云初并不和他多话,反而在临走之前,意味深长地冲着唐瑞郎说了一句话。
“今日是旬假。不止我一人会抽空到这里来。你且好自为之。”
戚云初走后,小院里重新安定下来。
唐瑞郎吃着陆幽剥给他的花生核桃,嘟囔道;“你说那个戚云初,为什么会对巫医这件事如此认真?”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陆幽替他掸掉落在衣襟上的花生衣,反问道:“你最近实在有些古怪,不仅有时候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还总是怪里怪气的。怎么回事?”
唐瑞郎知道他只是猜测并无凭据,便也半真半假地点点头。
“有什么办法,脑子毒坏了呗。”
“……”
陆幽果然奈何他不得,唯有换个话题:“十天以后我就回京,到时候你就回唐府去。”
“我不去。”
唐瑞郎对自家的那些事完全一无所知,恐怕连门槛都没迈过去就会露了馅儿。心想倒还不如留在离宫里把记忆都找全了,再全须全尾地回去见爹娘。
他正想到这里,只听外头又是一阵脚步声。原先趴在他脚边的旺财和来福,全都竖起了耳朵,紧接着有人敲起了院门。
第124章 嫩权臣与嫩藕
这又是谁来了?
陆幽原本以为是戚云初去而复返,也不询问,直接过去把门打开。
岂料,出现在门外的却是一名领路宦官。而在宦官身后,站着一位头发花白、身材高大,容貌伟岸的中年人。
……唐权!
陆幽初时脸色一凛,却又很快恢复了镇定。
“我道是谁,原来是唐权唐大人。”
高大的中年人闻言,亦微微地低下头,用一种略带玩味的目光看着陆幽。
“这位想必就是内侍少监了,果然是一表人才。这些天来,我家瑞郎承蒙你照顾了。”
陆幽qiáng忍住翻涌而起的满腔愤懑,偷偷地在衣袖里攥紧了拳头又一根一根地将手指松开,表面上偏偏还要装出一副谦逊平和的模样。
“唐大人何必如此客气,令郎为保护太子而受伤,能够有幸照料他,也算是陆幽我的荣幸。”
都是一番客套而已,无需再多费口舌。唐权笑了一声权作回应,抬脚就要往院子里走。
唐瑞郎坐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见陆幽开了门,与一位高大的老伯堵在门口说话。
他赶紧在心里回忆,却死活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号人。
然而事到如今,再想装昏仿佛也不太合适。他唯有硬着头皮等候二人朝自己走来,同时拼命在心中思索对策。
看这位老伯,器宇轩昂、衣着华贵,显然应该是一位朝廷要员。瞧这年纪和气势,官衔必定远在自己这个四品huáng门侍郎之上。
然而再观察陆幽的言行举止,恭敬有余、亲切不足,还隐约带着几分警惕,可见关系并不紧密,甚至也没什么好感。
如此看来,这位老伯与自己多半也不会太过亲近。
记得前日太子班师回朝的时候,就有不少随行的官僚前来探望过,当时逐一应对已然有了心得。此刻比照处理,多半不会有问题。
这边唐瑞郎刚刚拿定了主意,只见那老伯已经走到自己面前,低声问道:“瑞郎,你感觉怎么样?”
“多谢大人关心,晚辈的伤势并无大碍。”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句话刚说出口,陆幽与这位“老伯”的脸色同时都变了。
而逐风和衔云两只狗奴才,直到这时才双双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冲着来人摇起了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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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知道那个老伯,他竟然是我的爹……”
屋子里,唐瑞郎哭丧着脸,朝端着药碗站在一旁的小宦官诉苦;又怒瞪趴在chuáng边上的两只猎犬。
“唉——养你们两个究竟有什么用,回头统统和萝卜一起炖了!”
小宦官这是第一遭被派过来服侍唐瑞郎,陌里陌生地也不好意思搭话,只一勺一勺地喂着汤药。
唐瑞郎叹了一会儿气,自己也觉得无聊,便又问道:“知不知道陆幽在做什么?”
小宦官答道:“回禀大人,陆少监他应该在呈铭轩。”
“你去告诉他,说我想找他说话。”
“……”
“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小宦官愈发苦着一张脸道:“大人,这已经是今晚上您第四次叫我去问了。都说少监此刻正在呈铭轩与长秋公议事,小的可是连院门都进不去啊!”
“你不去是吧……那我去!”
说着,唐瑞郎双手一撑,作势就要下地,朝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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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铭轩内。烛灯煌煌,将满室的高低器物,投she出光怪陆离的暗影。
chūn末夏初时节,风中已透出了些许的暑意。然而此时此刻,陆幽所感觉到的,唯有一阵阵yīn寒。
不大的屋子里,除了他自己之外还坐着两个人——戚云初和唐权。
气氛仿佛和睦,却又暗流涌动。
有长秋公在场,也轮不到陆幽说话。他便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将自己想象成一株没有生命的植物。
这样,便不会有qíng绪,不会有冲动,不会回想起过去的种种。
戚云初慢条斯理地转着一只金芙蓉花盏。每一个花瓣内侧都錾刻着一种折枝花卉。当转到第五朵花的时候,他终于开始发话。
“此次瑞郎围场救驾,既忠且勇,着实令太子殿下刮目相看。至于失忆之事,应该只是一时的状况。太子已命药王院随侍在侧,好生调养着,相信很快就会康复无虞。如今,此案已由我亲自督办,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他一个jiāo代。
唐权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缓缓点头,脸上却几乎没有什么表qíng。
直到戚云初说完了,他才将目光,一点一点移到戚云初脸上。
“旦夕祸福,本就不是人力所能蠡测。瑞郎这次受伤,也算是他鲁莽冒进,咎由自取。如今得以保全xing命,还有内侍少监从旁照拂,我也算是放心。”
这话说到了陆幽身上,他微微一怔,却没抬起头来。
只听戚云初笑道:“难得唐大人信得过内侍省的人,我们自当尽心尽力。不知唐大人除了瑞郎的事,还有别的什么事需要jiāo待?”
唐权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轻轻敲打着椅背。
“太子前日回到朝中,昨天就将柳泉城的大小官吏全都撤换了一遍。又在调查主持chūn蒐的各部官员。如今满朝文武,可以说是人人自危。”
“的确如此。”戚云初仿若有些不解,“可这些事与唐大人您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毕竟令郎这次可是功勋卓著,封赏提拔自不待言。”
唐权点头:“自然是没有gān系的。不过,我倒是想要替一个人讨保。”
戚云初哦了一声:“谁?”
“这次chūn蒐,负责勘察围场的官员是虞部郎中陈丁。虞部隶属于工部,而提拔陈丁的人,正是工部尚书杨荣如。”
杨荣如!陆幽眼皮突跳。
他当然不可能忘记这个名字,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之一。
按照唐权的意思,虞部郎中陈丁乃是杨荣如一手提拔,太子处罚了陈丁,自然也会牵连到杨荣如——唐权竟然是要保杨荣如,可凭什么?
只听戚云初已经替他问道:“你要我保这个杨荣如?给我一个理由。莫非他很重要?”
“不重要,却也重要。”
唐权仿佛在故弄玄虚:“如今的工部侍郎乃是尚书门生;郎中为太子亲信;修内、屯田、水部郎中又一个个见风使舵。唯有这个杨荣如,还算是我的人,留着他马上就会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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