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幽紧紧抓着唐瑞郎的腰,一边问道:“你说那人是冲着我来的?”
“对,瓦儿说他在打探陆鹰儿要挟你的那些事!”
“陆鹰儿已死,难道说他已经得手?!”陆幽简直不敢再多想下去,“是我大意了……绝对不能让他跑掉!”
一犬一马奔出了大业坊,沿着启夏门大街往北追了一段路,忽然又拐进了人烟稀少的昭国坊。
“这个坊里头不是没人没鬼的吗?gān嘛跑这里来?”唐瑞郎嘟囔,“难道受了伤,要找地方歇歇?”
陆幽道:“也许是要在这种鬼地方与什么人接头。”
说话间他们便追进了昭国坊,沿着十字横街往前跑出三十余丈。
只见原本勇往直前的逐风突然拐了个弯,急刹在一处门扉紧闭的院落前,开始用力扒拉木门。
“小心有诈。”
唐瑞郎提醒一句,与陆幽先后下了马。各自取出防身用的兵器,朝着大门靠近。
门里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响动。唐瑞郎抢先上去,飞起一脚将门板用力踢开。
只见尘土满地,砖瓦破败,地上斑斑驳驳地全是鸟粪,却看不见半个人影。
然而逐风却飞一般地越过门槛,蹿向后院。
两个人赶紧跟过去,发现后院里竟然藏着一座鸽舍。鸽舍边上,逐风正死死咬住一个中年人的裤脚,却被那人一脚狠狠踢开。
无需再做商量,陆幽与瑞郎立刻兵分两路,一人堵在侧门前,一人把住来路,同时朝那人bī近。
那人被追了这么久,外加身上有伤,自知再逃不掉,gān脆掏出匕首与二人对峙。
陆幽首先质问:“你是什么人?受了谁的指使?!”
那人不答。
唐瑞郎接着问他:“我知道行凶杀人必然不是你的本意,但犯得着为了几个钱就赔上xing命吗?把幕后主使说出来,我保证留你一条活路。”
那中年人显然并不认识瑞郎,突然答道:“是尚书左仆she唐权!”
“什——?!”唐瑞郎吓了一跳,赶紧去看陆幽。
陆幽倒依旧十分镇定:“你有什么凭据?”
那人道:“我有唐府腰牌为凭,不过不在这里。你们若是不信,可以跟我去我住的地方拿!”
陆幽道:“你住在何处?我若是跟你过去,莫不会中了你的埋伏?”
“那又如何?”那人居然笑道:“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不可能确定我说得是不是真话。冒险不冒,全看你自己的了。”
对峙陷入了僵局。
那人仿佛料定了他们必然妥协,反倒笃定起来,就等着陆幽点头。
然而陆幽也不急着发话,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鸽舍。
“一座废墟之中,居然藏着这样一座鸽舍,不觉得很奇怪吗?我听说有一种训练鸽子的方式:早上在一个地方吃食,晚上到另一个地方睡觉。久而久之,鸽子一出鸽舍就会朝着吃食的地方飞去。”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那人。
“你说,如果我在这些鸽子的脚上附上丝线,然后放飞出去,看看那些丝线会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
“……”
那人终于变了脸色,也不去管陆幽与瑞郎二人,竟然直接转身扑向鸽舍,想要先将鸽群放走。
“逐风!”
陆幽一声令下,逐风立刻扑上去咬住那人大腿。那人举刀要刺,唐瑞郎飞起一脚将匕首踢飞,又冲上去将他从鸽舍旁边推开。
两个人几乎是扭打着跌在了地上,那人一时qíng急,竟随手抓起地上的碎砖块狠狠地砸向唐瑞郎的脑袋。
猝不及防,唐瑞郎的额角上硬生生挨了一记,顿时血流如涌。但他丝毫没有顾及,反而抓住那人衣襟,原地翻滚半圈,再使出一招兔子蹬鹰,用力一脚将那人踹了出去。
那人刚一摔倒在地,立刻反手抓起地上的匕首,抬手刺向唐瑞郎的咽喉。
唐瑞郎赶紧伸手格挡,但随之而来的并非是疼痛,而是喷溅的温热血液。
因为陆幽已经抢先一步,一刀捅穿那人的胸膛!
失去生命的身躯缓缓倒下,随即响起的匕首落地的铮响。
陆幽也随手丢下横刀,从袖中抽出帕子按住唐瑞郎额角上的伤口。
“你没事吧?”
“一点小伤,没事。”
唐瑞郎一边摇头,一边接过帕子自己按住。他刚想起身,忽然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脑海里突然一片芜杂。
他赶紧抓住陆幽的手,顺势将人整个抱进怀里,靠在陆幽的脖颈上,贪婪地深深呼吸。
陆幽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异常温顺地由着唐瑞郎搂抱,甚至还伸手拍抚着他的脊背。
“好点儿了吗?”
“心里头有点乱,再等一下,就一会儿……”
两个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彼此依偎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陆幽终于听见唐瑞郎长出一口气,温暖的吐息轻拂着他的颈项。
“终于……佐兰,我的魂儿又回来了。”
“……”
怔忡转瞬即逝,陆幽轻笑一声:“傻瓜,你什么时候离开过了。”
一番温存亲昵过后,二人很快又去看地上的尸体。上上下下地摸索了一遍,果然没有发现任何凭信。
“先说一句,这绝对不可能是唐府的人。”
唐瑞郎依旧对刚才的那番话耿耿于怀:“唐家尚不至于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陆幽也不去与唐瑞郎争辩,首先招呼他帮忙把尸体丢进枯井以防万一,再将目光转向鸽棚。
“看起来只有利用它们了。”
两个人便走过去打开了鸽舍,忍着扑鼻的臭气逐一检查鸽子的qíng况。果然每一羽鸽子腿上都栓着信筒,不过眼下全都是空着的。
鸽子固然能够千里归巢,然而如何追踪它们的飞行方向,却又是一个难题。
好在陆幽倒是已经想到了办法。
前年生日的时候,厉红蕖曾经送给他一套发烟的工具,并且jiāo他各种调配手段。自打前几日的柳泉城惊魂之后,陆幽就随身带着几个以备不时之需。
此刻,他便取出其中一个,将里头的混合粉末装入鸽子腿上的信筒中,再用火折子将粉末yīn燃,果然有缕缕绿烟从信筒中冒出来。
唐瑞郎问:“能烧多久?”
陆幽稍稍估算了一下:“大半个诏京,我们可以再带几只鸽子上路。”
天色向晚,事不宜迟。二人互相帮忙着充填好三支信筒,再将鸽子抱出去放飞。
果不其然,只见那三羽鸽子振翅腾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去。
唐瑞郎与陆幽连忙出门上马,领着逐风追着天空中的烟迹前进。
第130章 宝贝之惑
说来也正是奇怪——三只鸽子飞出了昭国坊,一路上竟然丝毫没有改变过方向,径自朝着西北面飞翔。在越过重重里坊之后,全都飞进了皇城东侧的安上门。
“想要窥探你秘密的,果然也只有朝中的那些家伙。”
唐瑞郎侧过头来与陆幽感叹:“只希望,千万别是什么难对付的人。”
他们一路紧盯着鸽子的动向,可进入皇城之后却不再紧追不舍,反而寻到皇城南面一处地势高耸的土坡,站在高处远眺。
只见斜阳余辉之中,三道青烟依旧清晰可辨,就这么一点点地穿过了大半座皇城,然后开始向下俯冲,最后消失在了东北边的一个院落里。
“……是东宫右chūn坊。”陆幽一眼就看出了院子的归属,“原来是太子的人。”
他旋即回想起前些日子叶月珊也曾经提醒过,要他提防太子的眼线,现在看起来真是一语成谶。
“接下来怎么办?”
唐瑞郎忧心忡忡:“太子派人跟踪你,刺探你的虚实,那就是总有一天要对付你,他的手段并不比赵阳仁慈多少,万一……”
“太子不会再抓住我的把柄。”
陆幽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看刚才那昭国坊里头鸽舍的规模,东宫派人秘密监视的绝非只有我一个。而且我相信,觉察到东宫监视的,也不会只有我们。此时此刻,一定会有人比我们更紧张。”
“那你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动。等着看鹬蚌相争?”
“不然还能怎么样?难道叫我现在就冲进东宫中,把刀架在赵昀的脖子上?”
“就算你有这个胆,我也会死活抱住你的腿不放手。”
唐瑞郎哭笑不得,旋即又正色道:“说真的,万一惠明帝驾崩,赵昀马上就会登基成为真正的皇帝。到那时候,他一定会对付你和戚云初——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恐怕已是明摆着的事了。”
“明摆着的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陆幽睨他一眼:“到那时候,别说我们内侍省,恐怕就连你们唐家也一样会遭殃。”
“是啊。”
唐瑞郎点点头,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北边:“依照赵昀这种直来直去的xing子,若是到了那一步,这大宁朝的天下,只怕会有好一番生灵涂炭。”
陆幽也同样眺望着紫宸宫,看着看着,突然发出一声苦笑。
“诛内侍,除外戚……若要换在从前,我必然以为这定是匡扶社稷、革故鼎新的良策。可如今,这柄利剑搁在了你我的脖颈上,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唐瑞郎倒比他更想得开。
“佐兰啊,内侍不全是jian恶之辈,外戚也能有忠义之士。只要心怀天下,又何必拘泥于立足在何处。古有长平卫青、魏帝曹腾,如今再多我们两个好人也不嫌多。”
陆幽却不忘自嘲:“你当了huáng门侍郎,自然可以心怀天下。可我只是宗室的奴仆,又岂能妄议国是?”
唐瑞郎知道他是嘴上故意别扭,赶紧搂着肩膀哄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丧气话。既然你不急着寻太子的晦气,那么……我们还是回去开明坊的药园?”
陆幽不假思索:“此处已是皇城,我自然要回紫桐院。”
唐瑞郎顿时哭丧起脸来。
“可我这才算是完全彻底地好了。难道佐兰不帮我庆祝庆祝?”
说着,居然还大着胆子揉了揉陆幽的臀部。
这一揉,却叫陆幽猛然记起了刚才陆鹰儿说过的那一番话。他赶紧一掌拍开唐瑞郎的爪子,跳下马来。
“今日就到此为止……逐风先jiāo给你照顾。你若闲得慌,多帮我关心关心瓦儿的伤qíng。”
说着,径自转头就往宫城的方向走去。
“佐兰。”
唐瑞郎突然又出声将他叫住。
“之前你在离宫里的回答,我并没有忘记。所以我还欠你一句谢谢。谢谢你选择原谅我。”
“谢我做什么。”
陆幽看着沐浴在斜阳余辉中的瑞郎,轻轻摇头。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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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诸多不舍,但是陆幽不肯松口,唐瑞郎也只能悻然放弃。两人便在皇城里分道扬镳,各自归去。
陆幽往北一直入了紫宸宫,依旧回到内侍省,刚过了通明门,就有亲信宦官匆忙迎上前来。
“大人,内坊局刚才有人来报,两个时辰后东宫率府超乘军会有异动。请问大人该如何应对。”
两个时辰后,那岂不已是宵禁?
陆幽略微沉吟,又问:“知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
“小的不知,只听说选了几个老练忠实的,要在晚上出宫去,却不告诉做什么,大抵是在诏京城中行动。”
东宫十个率府统统加在一起,统共不过万余人。料想赵昀也不敢在紫宸宫里十六卫和禁军的眼皮子底下造次。既然出宫,那莫非是要对付朝中大臣?
想到这里,陆幽果断道:“等时辰到了,就叫个身手敏捷的人跟在后头,可不要被发现了。你再派人,把这件事告诉huáng门侍郎,叫他今夜小心提防。”
宦官点头应承,立刻下去照办。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陆幽也不再往丽藻堂去,径自返回了紫桐院。
先是陆鹰儿,再是东宫的探子——今日在外头处置了好一场风波,陆幽只觉得浑身脏臭。他便暂时搁置了其他诸事,先命服侍他的小宦官打水过来沐浴。
水汽氤氲的浴房很快就准备妥当。陆幽屏退左右,宽衣入水,仔细洗去沾染到身上的血污。
水温微烫却宜人,熨得他浑身上下一寸一寸地放松下来。陆幽闭上双眼,靠着浴斛养神。
可就在半梦半醒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陆鹰儿的那句话来。
那是保命的胡诌,还是确有其事?
心念一动,陆幽不知不觉就低下了头。
在不深的热水中,那个他许久不曾正视过的身体部分,正十分安静地蜷缩在他的双腿之间。
之前听别的小宦官偶尔提起过,但凡十四五岁之前净身入宫的,“宝贝”虽然得以保留,但始终只有净身时的那一点大小。
反观自己,倒是……
陆幽稍稍犹豫了片刻,伸手探入水下,展开拇指与食指比划了一下长度,旋即哑然失笑。
他根本没有见过别人的东西,正常与否都无从比较,比划长度又能有什么意义。
那么,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来确定自己是否“正常”?
陆幽静默一阵,忽然想起了什么。
虽然仅仅只有过一次,但是当年在史馆梅园的小屋里感受的那种疼痛,会不会实际上是某种暗示。暗示身体的这个部位,正在自我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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