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规施法,直接击毙。”
是二十五号的声音,他说完就敲了敲安默拉的门。
安默拉把铁chuáng移开了,二十五号站在门口,深蓝色的眼睛依然很yīn沉。他的脚边是二十三号的尸体,除了手部,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外伤,地上也看不见什么血迹。安默拉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二十三号应该受到了辐she类的伤害,身体内部已经完全熟了,可是外表看上去还是完好无损的。
二十五号紧盯着她,一言不发。
安默拉就像没看见门口的人似的,她沉默着爬到chuáng上,然后将那四根断指从自己被子的褶皱里翻出来。她握着四根指头走到门边,二十五号的神qíng藏在帽子底下,他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请让一下,我要去扔垃圾。”
很平常的声音,如果不是她手里握着四根鲜活的断指,那么二十五号也许真的会以为她是去“扔垃圾”的。
他凝视着安默拉,而安默拉也以最平和的眼神回应,两个人像是在丛林间不期然偶遇的猛shòu,通过眼神的温度来估计对方的实力。
最后,二十五号选择了退让,他缓慢地侧身让开一道空隙。
安默拉跨过地上的尸体走了出去,将四根手指扔在了走廊末端的可回收垃圾桶里。走廊上没有人,但是安默拉可以感觉到那些铁门后面谨慎而yīn森的视线。她沐浴在这样压抑的目光中,从容而缓慢地擦gān净了沾手上的血液,然后返回自己的房间。
“听说你今天在餐厅对施法者进行挑衅?”
二十五号直接进了她的房间,这里面没有坐的地方——除了一张简陋的铁chuáng和一把摇摇晃晃的木椅。他没有提安默拉违规施法的事qíng,毕竟没有抓到现场,安默拉也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在队长qiáng调过不得与任何人发生冲突的qíng况下,安默拉当然不会向他承认这种事qíng:“没有。”
也许是她反驳得太gān脆利落,二十五号少有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队长是随机抽取的,其实我跟你们也差不多,不用太过戒备。”
安默拉看了一眼门口刚刚被他变成尸体的二十三号,微笑道:“好的。”
二十五号也回头看了一下尸体,突然觉得话题有点难以继续:“虽然队长是随机抽取的,但是学号是按照意识容量排列,学号靠前的往往比较占优势。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我不希望自己这队的人死太多,所以……”
“是吗?”安默拉再次把眼神移到了门口的尸体上面。
她觉得意识容量根本不能代表什么。
意识容量很重要没错,它基本决定着魔导师运行魔导式的质量与数量,而且某些高级魔导系统也确实需要极大的意识容量。但是同一个种族不同个体间的意识容量只存在很细微的差别,一般也就是100.01与100.02的区别,这样微小的数值差根本不会成为决定魔导师实力的因素。
“是的。”二十五号口气严肃起来,“二十三号在没有获得许可的qíng况下,在公开场合使用魔导式,我依照学院的规章制度对她进行裁决,这是我的任务。而你们,尽可能别给我惹事,老老实实地活下去,这就够了。”
“如果裁决者被杀掉呢?”安默拉忽然问道。
二十五号微微愕然,他的眼神越发yīn沉了。
“如果裁决者被杀掉,那么就有人能违反规定,逃脱制裁,安全到岸。”安默拉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她平静地看着二十五号,“所以比起在这里跟我聊天,你还是躲回你自己的房间比较好。”
“我要休息了,请吧。”她抬起手,那具尸体自动往外挪了一米,铁门终于不再被它卡着了。
这次安默拉当着二十五号的面使用了魔导式,但是二十五号没有发出任何责难。他还记得刚刚安默拉提出的问题,“如果裁决者被杀掉呢”,这个问题明显是有警告意味的——如果安默拉杀掉他,那么就不会有人制裁她的违规施法行为。
这的的确确就是挑衅,和安默拉之前在餐厅里所做的一样。
可是二十五号和一号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谨慎避让,这是猛shòu的本能,后退可以逃离危险,也可以蓄势一击。
他退出了安默拉的房间,没有再纠缠下去。
安默拉重新将门关上,并且在神国中开始运行环境安全监测式,安安静静地等待黑夜的到来。
卧室并不狭小,里面有chuáng有桌椅,甚至还有一个衣柜,但是苍白的墙壁和昏huáng的灯光却让人觉得很压抑。这里就跟囚笼一样,厚厚的铁门,链条状的铁锁,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装饰品。唯一透光的地方就是门上那条很狭长的透明玻璃,但是有点高,安默拉也看不清外面有什么。
前一夜安默拉还没有仔细观察过,但是现在她发现卧室居然比那个消毒水味道浓重的餐厅还让人不适。
她在chuáng上躺了一会儿,被吊灯晃得想吐。
星光亮起来的时候,安默拉忍不住坐起身来。她翻出那本学生手册,仔细确认过校规后准备把门口的两盆糙偷偷搬进自己房间。
调节心qíng是很有必要的,否则在这种地方呆两个月她该发疯了。
她推门出去,结果发现二十五号就站在自己门口:“你不会是在这儿站了一个下午吧……”
二十五号手里拿了一大摞羊皮卷轴,他冷淡地说道:“我是来送日常总结的。”
说着他就把一张羊皮卷轴塞进了安默拉的手里,然后越过二十三号和二十二号的房间,直接往二十一号房走去。安默拉把羊皮卷轴扔到了自己chuáng上,也没准备立刻看它。
她将自己门边的两盆糙搬进了房间,然后注意到二十三号和二十二号的房门口也有这样的绿色植物。她犹豫了一秒,直接走过去把那几盆也一点点搬进了自己房间里。
这时候二十五号已经把自己队几个人的日常总结发放完毕了,他返回的时候正好看见安默拉在搬盆栽。
他震惊地问道:“……你在gān嘛?”
安默拉左手一个花盆,右手一个花盆,现在正在艰难地把最后一个花盆叠在这两个花盆之间。
“准备饲养植物。”
安默拉摇摇晃晃地进了房间,说完就用脚带上了门。
☆、第35章 总结
安默拉将那几盆微微枯huáng的植物按高矮次序摆好,就放在自己的书桌上面。
她将chuáng上的羊皮卷轴拿起来,然后解开上面绳结,卷轴一共有两米长,滴溜溜地就拖到了地上。
题头是学院名字,很长,某种冷僻的古魔法语言,被神国意译为“很粗壮的带刺的黑色铁塔”。然后有一长串密密麻麻的小字,各种手写体的古魔法语,看上去是参与总结者的名字。
再往下才是正文,安默拉感觉有点惊讶的是,正文部分居然还是图文结合、色彩缤纷的。
正文最前面附了今天之内所有死亡者的学生手册封面,相片变成了黑白色,并且有两道红色划痕jiāo错。
除此之外还分条叙述了每个死者的具体qíng况。餐厅那个人的直接死因是头部遭受重击,而后尸体被高温焚毁,由四号学员处理gān净。击杀者是一号,因为具有正当的击杀理由并且使用了正当的击杀方式,所以这个行为被许可了。
还有二十二号,安默拉知道他是被二十三号杀掉的,但是她不知道死法居然这么惨烈。
他死因是窒息,二十三号用钝器将他击晕,之后用领带勒死了他。这种伤势可不会造成大量失血,但安默拉经过那间房的时候明明就闻见了很浓重的血腥味。
羊皮卷轴上有死亡现场的图像,二十二号的四肢全部都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躯gān旁边。他的肚皮上被开了个长方形大dòng,里面的脏器都已经被完整地取出来并且摆放好了。图像下面有一串说明文字,上面写着“杀人者用jīng细而gān净的刀法对他进行肢解,并且食用了他的一部分内脏”。
这段说明文字后面还有署名,署名就来自题头部分那一大串名字。后面还有另一个人附加的说明文字,很简洁,“违规施法,不予许可”。
后面几条来自不同人的说明文字都在阐述二十三号不具有正当的击杀理由,同样不具有施法许可,所以这个行为是错误的。
之后就出现了二十三号的死亡现场。
就在安默拉门口,但是安默拉在图像中只出现了半只脚。
这幅图的说明文字倒是很简单,也没有多少争论,“正当施法,合理击杀,裁决行为通过”。
后面一米多长的卷轴全是在讲各式各样的死亡,安默拉稍微数了一下,第一天死亡的学生竟然有十多个。这艘船学员总数也不过一百来人,第一天就死了十多个,那接下来两个月不得死gān净吗?
她直接将卷轴拉到最末端,发现有个“学员个人综合水平评测”的方框,但是方框里面是空白的。
安默拉看了很久,然后那段话空白的地方一点点浮现出古代魔法文字。字体纤细锐利,安默拉没能将它与上面那串签名中的任何一个对上。
“记得给你的植物晒晒太阳^-^”
这是那些魔法文字的意思,后面还画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安默拉怔怔地盯着这个笑脸,将卷轴一点点合上了。
她从二十五号手里接过这张卷轴的时候还没搬盆栽进来,所以这段话肯定是刚刚写上去的。学院高层们的眼睛一直盯着这艘船,从未离开过哪怕一秒。
安默拉将卷轴重新绑好,随手扔进书桌抽屉里,然后仰头倒在了chuáng上。
真是太糟糕了。
安默拉熄灯,闭上眼睛等待第二天的来临。
*
清晨的光芒从门上那条玻璃里透出来,恰好照在安默拉脸上。
她拉起被子蒙住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蹭”地从chuáng上爬起来。她披上外套,把chuáng挪了个位置,这样阳光就不会直接照在chuáng上。
那五盆糙看上去枯萎得更厉害了,安默拉把它们从书桌上拿下来,然后放在了地上那条阳光上。她蹲在地上把那些已经完全枯死的叶子拔掉,确保活着的叶子们可以充分享受阳光。
“咚咚咚。”
标准的三段式敲门声,安默拉一听就知道是二十五号。
“来了。”
安默拉还蹲在原地,但是门自己打开了,二十五号维持着敲门的姿势,第一眼差点没看见安默拉人在哪儿。
“早餐时间。”二十五号没有进来,他在门口简短地告知了安默拉这件事,然后准备去别的房间通知队员。
“可以不去吗?”安默拉摆弄着她的植物们,“用餐券还是节约一点比较好吧。”
二十五号怀疑地说道:“你打算一天一顿?”
事实上两天一顿也没问题,安默拉很矜持地说道:“是的。”
二十五号解释道:“没必要的,前一天被裁决者的用餐券会在第二天被重新分配。你大可以放开吃,反正只要活着,到后来自然会有大把的食物。”
“被裁决者”也就是因为违反规定而被队长们杀死的人,他们的份额会被拿出来公开分配。但是像二十二号那种不幸死在其他普通学员手里的人就不一样了,如果杀死他的二十三号没有被裁决,那么她就可以独立享用二十二号的份额。
“我不需要大把的食物,我只需要恰好足够我活下去的食物。”安默拉抬起头,微笑着看他,“你可以出去了。”
二十五号耸了耸肩:“随便你。”
他转身离开,然后忽然又推门进来:“对了,今晚我们队在餐厅有个小会,必须到场。”
“还有你的这些糙,你最好增加一下房内的温度、湿度。它们原本是生活在热带雨林的巨型ròu食xing植物,不过现在因为气候原因只能种在花盆里当观赏xing植物了。”
“你的生物学真不错。”安默拉发自内心地赞美道,她在这方面就没什么积累。不过如果给她一个比较好的实验环境,她可以借助神国对这些植物进行切片分析。
“我小时候还梦想成为一个生物学家呢。”二十五号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僵硬,他一边说一边关上了门,“如果不是该死的政府军……”
安默拉挑了挑眉,开始用魔导式给这五盆据说是“巨型ròu食xing植物”的糙构建一个温室环境。空气里可以凝结出水,而她还需要折she更多的阳光,制造更大的热量。
二十五号是圣兰斯卡特人,南部口音。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边一直在闹分裂,政府军隔三差五就要跑去镇压一次叛乱。二十五号也许是叛军遗孤,也许只是受战乱波及的普通民众。不管怎么样,他从小在战火中长大,并且在走投无路的qíng况下选择了加入“很粗壮的带刺的黑色铁塔”。
这艘船上的少年少女们大多都是这样的背景,他们也许在学会走路之前就知道怎么狙杀敌人了。他们眼神灰暗,看不见半点对未来的憧憬,他们对死亡近乎麻木,不惜一切代价在恶劣环境中求得生存。
安默拉一直觉得正常的少年时期应该像莲恩那样渡过,而现在她发现世界上还有无数莲恩这个年纪的人活在地狱之中。
人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不幸是什么,它只会一次又一次地超越忍耐极限。
安默拉在无所事事中渡过了一整天,最后终于等到了夜晚的降临。之前二十五号给过通知,今晚他们在餐厅有个小会,看来他打算将安默拉他们这几粒散沙稍微整合一下了。
午夜餐厅里的灯光换成了彩色,它就像舞池里的灯光一样,不断闪烁着艳丽的色彩,空气里弥漫着不可思议的热度。餐厅里有三桌坐了人,而其他地方都是空dàngdàng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