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侯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方才觉得沈雍令他生气,可是现在再和罗绬、沈明婳比较一下,却觉得沈雍简直能算得上是个好人了。
“好一个两全其美。”晋江侯怒极反笑,“先不说阿沁的婚事应不应该我当家,你们当陛下和太后是好糊弄的不成,当楚王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不成?”
“总要试试才知道行或者不行吧。”罗绬嚷嚷。
沈明婳满脸堆笑,“外祖父,这是娘的意思,虽然仔细想想似乎有不可行之处,不过,她也是一片爱女之心,您就原谅她吧。外祖父,我虽体谅我娘的心思,却也觉得这件事太艰难了,正如外祖父所说,陛下和太后英明睿智,可不是好糊弄的呢。”
罗绬见沈明婳不帮着她,着急了,“婳儿,你怎么跟我打起擂台来了?”
沈明婳无奈,小声告诉她,“娘,您说的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不要想。”罗绬瞪起眼睛,“怎么不可能?只要你外祖父乐意帮咱们,怎么会没可能?”沈明婳苦笑,“陛下和太后一向喜欢阿沁,若是没定下来还算了,现在都已经定了,哪里是说换人就换人的?”罗绬不服气的尖声嚷嚷,“怎么不可能?你外祖父是西北军的统帅,他手中握有兵权……”
晋江侯和沈雍同时变了脸。
晋江侯抬起胳膊,一记耳光沉重抽在罗绬脸颊上,“住口!”一股大力袭来,罗绬站立不稳,往后蹬蹬蹬退了好几步,才重重的摔到了地上。脸上一团火热,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屁股又摔得生疼,罗绬眼中金星直冒,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这眼泪不是伤心才流出来的,是疼出来的。
“爹,您打我?”钻心的疼痛过去了,罗绬才抬起头,不能置信的看着晋江侯。
沈雍沉着脸,“该打!罗绬,你扯别的还算了,提到什么兵权不兵权的,不打你打谁?”
沈明婳倒是同qíng罗绬,可她眼下最要紧的是肚子里的孩子,便不肯过去扶罗绬,柔声道:“娘,您确实不应该提到兵权,这个话请您以后一定不要再说了。”
晋江侯冷冷对沈雍说道:“你若不想为沈家招祸,就别给罗绬再说这种话的机会。”沈雍本就不喜罗绬,只是碍于晋江侯的脸面,才不得不处处让着她,这会儿有了晋江侯的话,底气便足了,恭敬的长揖,“是,岳父。”答应着晋江侯,沈雍心中盘算,是不是把罗绬送到山里去比较好?深山之中,她可以静静心,说不定便不会烦燥生事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把罗绬送走,自己耳根是清静了,可是两个女儿怎么办?算了,还是留她在沈家吧,不过,要把她看严实了才行,不能再让她胡言乱语,给沈家招祸。
沈雍这个人并不笨,他把仙居殿发生的事打听清楚之后便知道,如果不是卢氏、镇国公夫人、罗绬和郑氏等人,楚王便不会当众向林沁求婚。如果楚王没有当众向林沁求婚,他这婚事还有的磨呢,说不定沈明婤还有机会。说到底就是罗绬偷jī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罗绬不出昏招,沈明婤现在不会这样躺在chuáng上,还是活蹦乱跳的呢。
“罗绬,你以后别想再害人了。”沈雍暗暗下了决心。
罗绬被晋江侯打了,沈雍和沈明婳又不帮她,她觉得自己太凄惨了,父亲、丈夫、女儿没有一个向着她的,全都抛弃她了,忍不住大放悲声,“我真是命苦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沈明婤用尽全身力气从chuáng上下来,摇摇摆摆走到她身边,“娘,我陪着你。”罗绬一把抱住她,母女二人哭成了一团。
晋江侯又觉可怜,又觉嫌恶,脸沉了沉,转身要往外走。
沈明婳弱弱的伸出手,“外祖父,别走。您看着婤儿这样不心疼么?您就替婤儿说说好话吧,让阿沁大度些,把婤儿也接过去,表姐妹二人也不必分大小了,和美度日……”
晋江侯定定看着她,“婳儿,你怀着身孕,外祖父便不打你了。”
沈明婳脸白了白。
晋江侯的意思分明是说,如果她没有怀孕,会和罗绬一样,也挨一记重重的、无qíng的耳光。
“外祖父始终是更偏心大姨母一家人的。”沈明婳幽幽道。
晋江侯直视着她,“阿沁见了我总是开开心心的,她不光自己开心,还要逗我开心,不许我皱眉头,不许我管太多事,要我颐养天年。婳儿,你呢?”
沈明婳被问得怔了怔。
她每回找晋江侯好像都是有事,要外祖父帮忙……
晋江侯深深看了沈雍、罗绬等人几眼,大步流星的走了。
罗绬和沈明婤还在抱头痛哭,沈雍满脸羞惭,就连沈明婳也觉得没脸再留他。
晋江侯出了沈家,满腔闷愤,纵马到京郊疾驰了数里地,心中郁结之qíng犹未缓解。他勒住马头,茫然端坐在马背上,身形十分孤单、落寞。
戎马大半生,勇冠三军,威名赫赫,女儿女婿外孙女却是这样的……
他策马如飞,去了长樱街。
林沁正在沁园看大白鹅、小白鹅、小猪和小羊一起游水,高兴的为大白呐喊助威,“大白,你看小游和小水多快呀,多拼命呀,你也不要落后啊,快,再快些!”可大白鹅太自以为是了,该怎么游还怎么游,悠闲自在,没有一点加速的意思,林沁急的跺脚,“大白呀,咱俩认识的年月最久了,jiāoqíng最深,你这样会给我丢人的呀。”
晋江侯缓步走过来,看到林沁这般孩子气,苍老面容上现出微微笑意。
他立在石桥上望了一会儿,心绪渐渐宁静。
“老侯爷。”侍女眼尖,先看到了晋江侯,赶忙行礼问好。
“外祖父。”林沁忙抬头张望,看到外祖父,笑的眼睛如同弯月,“外祖您怎么不声不响的就来了?”
她脚步轻盈的跑过来,拉起晋江侯的手,兴致勃勃,“外祖父您看,大白小白多不听话呀,我让它们和小猪小羊比寒游水,它们只管慢悠悠的,像闲逛一样!”晋江侯看着逍遥自在的白鹅,再瞅瞅着急忙慌的小猪、小羊,嘴角翘了起来。
林沁拉着晋江侯在岸边的石凳上坐下,“外祖父,您看着有些累了,来歇会儿。”
晋江侯望着绿波dàng漾的水面,慢慢说道:“我方才到沈家去了。”
“这样啊。”林沁同qíng的看了他一眼,“外祖父,您一定是……唉,不要想那些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让她们闹去吧。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该养老了。”
晋江侯温和又疲倦的笑了笑,“小阿沁最乖了。”
相比较起总是对他提这个要求提那个要求的罗绬母女,晋江侯当然更喜欢林沁了。林沁淘气归淘气,从小就知道体贴关怀外祖父。
林沁心疼的看着他,“外祖父,我如果还是个小孩子多好啊,便可以搂着您的脖子,好好安慰您。”
林沁记xing很好,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常常这样安慰晋江侯,还记得晋江侯一脸欣慰的跟她说,“有小阿沁这么安慰,外祖父便好了,再大的愁闷也烟消云散了。”
晋江侯微微笑起来,脸色异常柔和,“阿沁,过几年便好了。”
林沁疑惑的看着晋江侯,不明白外祖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哎,林沁。”高元煜出现在她身后,扭捏的笑着,“外祖父的意思是……过几年咱们有了小娃娃,便会像你小时候一样安慰他老人家了……”
“什么?高小胖你胡说什么?”林沁从石凳上一跃而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呀,你越来越爱胡说八道了!”
高元煜转身便逃。
林沁在身后追,边追边挽袖子。
树林里传来嘻笑打闹声。
晋江侯独自坐在石凳上,心中宁静而又满足。
☆、第167章
? “高小胖,你不许再跑了,停下来让我打一顿。”林沁清脆悦耳的声音。
“不行啊,二哥说过了,不可以和你见面;就算不小心见面了,也不许有肌肤之亲。”高元煜声音温柔,却又带着笑意,显然心qíng好极了,明媚如chūn。
“谁和你有肌肤之亲了?”林沁很是不屑,“我是要打你,懂不懂?”
“那你就会碰到我的啊。”高元煜很是认真。
“那……”林沁停顿了一下,应该是在细细思索,“那我拿马鞭子抽你好了,既能打你,又不会碰到你。”
“别呀。”高元煜柔声央求,“咱们手里又没有马鞭子,还得四处找。等找着了,二哥也该找过来了。”
“树枝也行!”林沁笑着跳起来,去够树枝。
“我帮你。”高元煜过去献殷勤,“我帮你弄,这枝好不好?够软够柔韧,也够长,你用起来肯定顺手。”
“高小胖你这么善解人意,我都不好意思打你了。”林沁嘻嘻笑。
“别呀,你打吧。”高元煜声音温柔似水。
隔着大老远,晋江侯都能感受得到空气中那暧昧的气息。
晋江侯站起身,上了石桥,缓步往回走。才下石桥没多久,林寒才小径上拐了出来,步子很快,脸色焦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却连伸手擦汗也顾不上,只管急急忙忙向前。
“阿寒。”晋江侯见他这般着急,便知道他又把楚王看丢了,不禁微笑。
林寒忙施礼,“外祖父安好。外祖父,您怎会在这里?”问候着晋江侯,他伸长脖子往后张望,“您看到阿沁了么?”晋江侯道:“看到了。还看到了楚王。”林寒顿足,“楚王太狡猾了!说好要和我下棋的,我到屋里拿棋盘的功夫,他便没影儿了!”晋江侯不禁纳闷,“那你应该早就找过来了啊。”拿棋盘出来就看不见人了,马来出来找,说什么也不至于现在才来。林寒脸上现出腼腆不好意思之色,“我走到前面,见树上刻了新鲜的符号,箭头是指向北方的,以为是……唉,我方才走错路了。”
晋江侯忍俊不禁。
林寒着急,匆匆一揖,“楚王实在太狡猾了。不行,外祖父,我得去找他。”快步往前赶。
晋江侯笑了笑,扬声道:“阿沁,你二哥来了。”他虽然年事已高,依旧中气十足,这一声随风送出去很远,高元煜和林沁应该听得很清楚。
林寒才走了没几步,高元煜便飞奔着过来了,“二哥!”林寒疑惑的看看他,又伸长脖子往前张望了一下,“不是说下棋么?你怎地跑到这里来了?”高元煜嘿嘿笑,“下棋要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才好嘛,我这不是找地方来了么?”林寒气恼的瞪了他好几眼。
高元煜拉林寒往回走,“二哥,这里风景虽美,可是下棋不合适,咱们还是回去吧。”林寒板着脸甩开他的手往回走,高元煜跟在他身边陪笑脸,,“二哥,今天天气真好,你说是不是?”
晋江侯就在前头慢悠悠的晃着呢,林寒追上他,气哼哼的告状,“外祖父,楚王总是打着要拜见父亲的旗号过来,一有机会就偷偷去见阿沁,您管管他。”晋江侯拍拍他的肩,“他也偷偷摸摸不了几天了,旨意一下,他就来不了了。”林寒黑着脸,“几天也不行。他见阿沁太容易了,将来慢待阿沁怎么办?”
高元煜从身后追上来,伸手冲他自己的脖颈间做了个拧的动作,“我要是敢慢待阿沁,我大哥先得拧断我的脖子。”他神qíng生动,活灵活现的,林寒被他逗得展颜一笑。
林寒只笑了一笑,马上又板起脸,“楚王殿下,以后你别来我家了。”
高元煜做出一幅可怜状。
晋江侯道:“他先是当众求婚,又天天来长樱街献殷勤,诚意十足。这些天许多旧友见到我都是又羡慕又嫉妒的,我倒是有几分得意。让他来吧。”林寒不解,“外祖父您也有虚荣心么?”晋江侯一笑,“外祖父又不是铁打的,一般是血ròu之躯,一般有七qíng六yù,为什么不会有虚荣心?”林寒“咦”了一声,惊讶之极。
高元煜一脸殷勤,“外祖父,您累不累?不如回去我替您按按肩吧?”晋江侯笑了笑,“骑马久了,腿有点累。”高元煜马上道:“那我替您捶腿。”晋江侯脸上笑意愈浓。
林寒闷闷看了高元煜两眼。
这人也太会拍马屁了吧?怪不得他一心想娶阿沁,简直和阿沁这小马屁jīng一模一样啊。
眼看着林枫、罗纾等人都渐渐点了头,高元煜一个接一个的攻陷了林家众人,现在连晋江侯也帮着他说话了,林寒生出“大势已去”之感。唉,从小守护到大的宝贝妹妹,就要被眼前这可恶的楚王殿下给骗走了啊……
一行三人回到林寒的书房,也不下棋了,晋江侯舒舒服服的坐着,林寒替他按肩,高元煜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替他捶腿,晋江侯享受的咪起了眼睛,“有外孙子真好,有外孙女真好。”高元煜一边卖力的替他捶腿,一边厚着脸皮问道:“外祖父,您是不是漏了一个字啊?是有外孙女婿真好,对不对?”林寒气得连风度也不讲了,面沉似水,“什么外孙女婿不外孙女婿的,楚王殿下,陛下的旨意一天不下来,便不许这么说!”晋江侯却不跟他计较这些,慢悠悠的道:“没说漏字。是有外孙女真好。楚王殿下,若不是因为阿沁,此时此刻你能坐在替我捶腿么?”高元煜脸色微红,“那个,我仰慕您是大英雄,便是不因为她,我也会很尊敬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