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办公室。嘘,来了。”
陆寒对张庶打个嘘声,示意他仔细看看。
就在蚕豆靠着大殿的柱子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的时候,忽然在不远处的公堂入口处,鬼卒带来了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那个孩子浑身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看上去好像观音菩萨座下金童——散财童子一样可爱。
“啊呜!”
蚕豆显然没想到会在爹爹的办公室遇到它,它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一点儿也不怕生地扑了过去,险险把那个小孩儿扑了一个趔趄。
“噗!叽~”
两个孩子很快就熟悉了,在大殿的地板上面滚来滚去,抱成了一团儿,空dàngdàng的判官殿里回dàng着小孩子的欢笑声,连四周冰冷肃杀的气氛都被这样的笑声感染,变得祥和起来。
“嘤……”
玩儿了一会儿,小孩子好像赶时间似的,张望了一下殿上的日晷,它一咕噜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对着蚕豆的小身子团了团手,好像是在感谢它,又像是在与它道别。
“啊呜……”
蚕豆看起来舍不得这个刚刚结识的朋友,可是也不像在张庶身边的时候那么爱撒娇,好像很明白事理的样子,一扭一扭地走上前去,给了那个孩子一个大大的涌抱。
小孩子的魂魄变得透明起来,原地转悠了几个圈子,对着蚕豆摆了摆手,跟着进来复命的鬼卒走出了大殿。
原来是这么回事,陆寒嘴上说不想娇惯孩子,可是却又安排蚕豆去见了那个小金佛中的冤魂最后一面,所谓的严父和慈父的混合体,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张庶心里想。
“你也很疼它不是吗?”
“啊?我……”
陆寒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哎,你带着蚕豆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很困?”
“嗯,有点儿,会比平时都要嗜睡一些。”
“是吗?哈欠……”
陆寒的杏眼也跟着迷离了起来,自从蚕豆存在之后,他还没有带过,这会儿代了母职,总觉得昏昏yù睡。
张庶透过他的胸膛看得清清楚楚,蚕豆早就趴在陆寒的龙书案后面睡熟了。
“孩子在睡,怪不得你也会觉得疲倦,睡一会儿吧?”
“嗯。”
陆寒好像个困得任人摆布的小孩儿,直接趴在了张庶的大腿上,等不及他替他盖上被子就进入了黑甜乡。
张庶看着陆寒的睡脸。
他睡着的时候简直像个孩子,按照现在的标准,他的脸还是个未成年,只是因为附身在神像上面的缘故,所以比起一般十七八岁还有点儿婴儿肥的少年来说,多了一点儿棱角而已。
可是他的眼睛还是圆滚滚的,好像一头在丛林之中迷失了的小鹿,机灵,让人觉得怜惜,脸部的线条也不想其他成年男子拉得那么长,还保留着一丝圆润的痕迹,嘴唇也没有威严地抿在一起,反而是微微上翘的菱唇,算是标准的娃娃脸。
果然人活得时间久了,就会天生自带一种气场,就好像常听人说起的,腹有诗书气自华那样。陆寒生活了差不多一千年,他经历得太多,大半又是人心最为黑暗的一面,所以醒着的时候才会有一种隐隐的官威在身上。
可是现在他睡熟的样子简直称得上是可爱,就好像一个高三的考生那样,累得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张庶忍不住低头轻轻地亲了亲他的脸,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会对正太产生这种感觉,房间里因为陆寒的关系有一点儿闷热,张庶的脸开始发红,他深吸了一口气,扶着陆寒睡在禅chuáng上,自己整理了一下僧衣,推门出去。
因缘寺是一座千年古刹,始建于东晋时期,据说开山祖师还是个从印度苦行而来的僧人。
因为这个缘故,历史上有不少王朝都曾经斥资巨款来修缮这座寺庙,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吧。
张庶在禅房外面的花木丛中漫步着,云破月来,照得很多僧房的屋顶上面熠熠生辉。他手搭凉棚抬眼远望,才发现这里的房屋建筑上面的瓦片,竟然绝大部分都是鎏金的,简直比起帝都的紫禁城来也不遑多让。
这么多的真金白银,也掩饰不了这座寺庙之中的血腥勾当,真是yù壑难填,为了寺庙的荣华,牺牲了那么多无辜的男女老幼,被浸泡在坛子里,慢慢地变成了金身。
张庶虽然不知道这些金身到底是如何为这座寺庙带来财富的,但是依靠直觉也可以猜到,这里面一定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利益链条。
“施主。”
张庶觉得肩上一沉,身后想起了一个比一般低沉的男声略显高挑轻浮的音色,他很戒备地转过身来,就看见那个玫瑰金似笑非笑地站在自己的身后。
这人只怕有些功夫在身上,不然以自己多年习武练就的dòng察力,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人欺身,张庶想到。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碍着qíng面打个问讯,点了点头:“师父有礼。”
“已经过了晚课,怎么两位檀越也不来听小僧的俗讲呢。”
他是寺院的俗讲?也就是个扮戏的小沙弥,怪不得长得比一般的僧众出息一些,只是身上带些轻浮气,少了些出家人该有的澹泊敬诚,所以让曾经随母修行的张庶看起来有点儿不太舒服。
“我们是第一天修行,起得太早了还不习惯,冲撞了小师父,请见谅。”
张庶总觉得那和尚的眼神不正,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反正与他jiāo谈总会觉得很别扭,稍微寒暄了两句就抽身出来了。
“呵,好说了。”
那小和尚冲着他微微一笑,侧身让路。
就在张庶快要走出他视线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那个和尚很空灵的声音。
“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第46章 玫瑰金
玫瑰金的声音让张庶莫名其妙觉得有些怒意,他是在暗指什么?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再进一步窥探这座罪恶的寺院,还是在暗讽自己和陆寒之间的关系,如果是前者他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如果是后者……
张庶长眉一挑回过头去,却发现那个娘pào和尚早就不见了。
“你去哪儿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张庶回到禅房的时候陆寒已经醒了,他把蚕豆放了出来,拿着一根狗尾糙逗着它满chuáng乱爬。
“别这样,植物上面有很多花粉,我们也不知道孩子有没有过敏体质。”
张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同样是男人,陆寒是真的不会带孩子,他伸手把蚕豆抱到了自己怀中,小家伙儿显然等这一天很久了,咕噜一声自动撞进了张庶的肚子。
“过敏?不会吧,狗尾糙能吃啊。”
陆寒嘴里狡辩着,却还是顺着窗根儿丢掉了手中的糙根,又跑到盥洗室里去洗了洗手。
对了,他是长期在野外作战的军人,枕戈待旦、马革裹尸,哪有那么多讲究,自己这样说会不会伤了他?张庶心里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见陆寒从盥洗室擦着手出来,有点儿局促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担心蚕豆而已。”
“什么意思啊?”陆寒压根儿就没长那根筋,一脸傻白甜地看着张庶,见他没有回答,又接着说道:“刚才咬了一会儿糙根,有点儿馋了,我去外面扒些狗尾糙回来,借他们的小厨房煮个汤喝。”
“你……”
张庶这才明白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像陆寒这么大大咧咧的人,绝对不会有像自己这么敏感的心思。
知道自己拦不住他,还好蚕豆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体内,张庶也不怎么担心,就伏在禅房的窗棂上面,看着陆寒很有技术xing地拔糙。
这座千年古刹之中还真有不少四时不尽之花,八节长chūn之糙,还算是钟灵毓秀。
“你看,还有荠菜和马齿笕。”
陆寒看见张庶从窗棂里面看着自己,朝着他挥了挥手上的野菜,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这会儿他带着厚厚的眼镜儿,穿着宽大的衣裳,还真像四九城儿外大兴郊县进城来卖菜的乡亲。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上山去转悠转悠,运气好的话没准儿还能找得到蕨菜和桔梗,给你做小菜吃,你最近一直都没什么胃口。”
陆寒说着,挖得有点儿不耐烦了,他眯起了圆溜溜的眼睛,双手按在了身下的地皮上面。
“呵!”
他猛然一发力,张庶感觉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很明显地晃悠了一下,窗根儿底下的那块地皮被陆寒整个儿起了出来。
“……!”
他的力气竟然这么大,张庶看着满地捡菜的陆寒,一只手环在自己的肩膀上。
原来在每次亲密的时候,他是那么让着自己的,只要稍微推了他,他就会很老实地放开手,可是如果拿出真正的实力来,他简直可以在chuáng上撕碎了他。
张庶看着兴奋收获着的陆寒,他并不怕他,反而觉得跟他在一起有种谁也代替不了的安全感。
陆寒好像一点儿也不懂张庶为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收获了一篮子的野菜,献宝似的端到了窗根儿底下。
“我去小厨房借灶,一会儿就回来,你先休息一下吧。”
“嗯。”
张庶看着陆寒蹦蹦哒哒的背影,忽然想起帝都公子哥儿的圈子里,总有些阔少爷会豢养一些凶猛的珍禽异shòu做宠物,用来巩固自己在圈子里的威信和地位,如今自己也算是有了一只,他却舍不得让别人知道。
……
陆寒捧着一大篮子野菜,没头苍蝇一样在寺院里乱转,那些鎏金的顶子看得他眼冒金星,有点儿辨不清东南西北。
“施主,你在找什么?”
身后响起了一个幽幽的声音,把陆寒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见那个玫瑰金倚着树gān,低头玩儿着自己的手机,眼皮也不抬一下地问道。
“啊,是你啊小师父,我在找你们的伙房,想借个灶煮点儿野菜吃。”
陆寒很老实地回答道。
“哟,这么晚了,灶上都封火了。”
玫瑰金的脸上有点儿为难的表qíng,一下子浇灭了陆寒心中的吃货之火。
张庶最近食yù不佳,他正想给他弄个凉拌穿心莲吃一吃,没想到忽略了山寺里的规矩,对了,以前自己家里也是这样的,为了省柴禾,晚上都要封灶,偶然要吃个宵夜还要现捅才行。
“啊……哦……”
陆寒无jīng打采地点了点头,背起菜篮子正要往回走。
“哎,慢着。”
身后的玫瑰金紧走了进步,上前拍了一下陆寒的肩膀。
“你要是急用的话,我带你去小灶吧。”
“真的?”陆寒很惊喜地问道。
“呵,施主随我来吧。”
“嗳。”陆寒背着小背篓,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玫瑰金往一条较为崎岖的山路上面走过去。
陆寒跟着他走了一会儿,发现道路越来越崎岖,附近的僧房也都是破败不堪的,不像是有什么小灶的地方。
“小师父,这是哪儿啊?好像年久失修,不太像有人开火的样子。”
“哦,这里是以前的僧人所住的地方,确实有些残破了,我们监寺说冬天太冷不好破土,打算等再暖和一些的时候请人过来瞧瞧,小灶就在前面那一片僧房里,其实算是民不举官不究吧,我们这些年轻的僧众吃不饱,晚上就会来开个小灶,方丈慈悲,不会追究的。”
“哦哦……”
陆寒总觉得这里yīn森森的,隐约感觉到周围好像有一股怨气,难道这里离着那个泡菜园子很近,吸收了那里的罪业吗?也不知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qíng了,现在这座寺庙里还有没有人知道那些坛子在久远以前的用途。
“到了,就是这儿。”
玫瑰金领着陆寒来到了一个破旧的土坯房前面,推门进去,手脚很麻利地捅开了小灶,很快就升起了火苗,与他稍显文弱的外表看起来有点儿不太协调。
“谢谢,帮了我大忙了。”
陆寒和他道过谢之后,就开始自顾自忙活起烧菜煮饭的事qíng来,倒是没有觉得玫瑰金的围观是碍了他的眼。
他是个人口不少的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长大后又长期在军队打仗,对于隐私这种事qíng几乎没有什么概念,只是觉得那个小沙弥一直在旁边笑嘻嘻地盯着自己,稍微有点儿不自在。
不一会儿锅里的水就烧开了,陆寒把采到了的穿心莲放在滚水里焯了两开,立刻就挑了出来,向玫瑰金打过招呼,拿了庙里的香油收汁,又加了点儿槽油一拌,鲜香四溢,只是有点儿可惜,寺庙里是不准使用葱蒜这些调味能力很qiáng的蔬菜的,不过有了穿心莲略带苦涩的清香,大概也可以抵得过。
“哟,看不出你这么五大三粗的个子,还有这样的手艺呢。”
玫瑰金低头玩弄着手机,完全没有看向陆寒,看不出有什么表qíng,语气却不动声色地亲密了起来。
“哦,我爱人最近没什么胃口,变法儿做一些小菜,哄他多吃一碗饭。”
“爱人?”
玫瑰金玩味地看了陆寒一眼。
啊……遭了遭了,上次张庶就警告过自己,阳世的世道人心比不得下面,都是yīn间私语天若闻雷的,没什么好遮掩,阳世的人会利用各种由头造谣生事,虽然两个人的关系堂堂正正,也没必要嚷得满大街都知道,这回昏头涨脑地在灶上一忙活,把这事儿给忘了。
陆寒撇了撇嘴儿,很生硬地想要拆开话头儿。
“我……我不是……”
“什么不是?”
52书库推荐浏览: 王老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