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侍卫们一席话自是听得他满心受用,慕容煜得意地扯了扯嘴角:“哼,胡说什么?我赚钱只是为了大皇兄登基,旁的话……倘若传到皇兄耳朵里,别怪本王一个个要你的命!”
脑海中忽而晃过芜姜巧笑嫣然的娇颜,其实后来无数次在梦中回忆,可惜醒来身边总是空怅。忍不住便又问:“近日可有打听到那恶女的踪迹?……倒是很长时间没她消息了。”
啊,又勾起了主上的伤心事。
侍卫们连忙支支吾吾着退出了帐子,剩下慕容煜一个人闭目养神。
“呼哧呼哧——”
“嘶——”
怎生得耳畔却传来丝丝冷气,像是有甚么獠牙利爪正在袭近。他长长的睫毛微颤,正yù睁开眼来,帐外已响起一声声惨绝人寰的哀嚎。
还不及走出去看,紧接着又是一阵滔天的战鼓擂响——
“杀啊——!”
只见几千骑身着“白”字铠甲的士兵打着熊熊火把,正漫天覆地的从入谷方向杀向营房……
他眼前忽而一黑。该死的,又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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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妖怪!”
“别看他,他在瞪你。小五哥哥说要离他远点,他chuī口气也能给人下毒。”
清晨的寨台前悬着一颗镂空的麻绳袋,慕容煜被高高吊在了半空,路过的寨民皆对他嗤之以鼻。尤是退烧后的小颜然,更是领着一群小伙伴拿碎石子砸他。
那栖鹿谷向来太平,不晓得昨夜怎生忽然饿láng来袭。他的白石城治理得一片安逸,士兵们几时真正打过战?一时间措手不及,差点儿就被láng牙撕了个光光。又逢白鎏从另一面杀进谷来,橙huáng的火把倒是吓走了láng群,他却被当成俘虏吊起来了。
若说天底下谁最厌恶慕容煜,颜康当属其一。颜康亲手把慕容煜挂起来,bī他几时jiāo出解药,几时就放他下来。慕容煜不肯jiāo,天下第一美男子,几曾受过这般奇耻大rǔ!
芜姜躲在坡上没冒头,萧孑不让冒,每日只见他被风chuī得dàng来dàng去。人们起初的时候还拿石子扔他,但见他狐狸眼里yīn光瑟瑟,又吓得渐渐对他视而不睬。
挂了一天,他在清梳阁护理过的墨发便沾了泥土,用宫廷御香熏过的美袍就染了烂菜的绿。侍卫们本来暗暗很兴奋,老早就盼着他死了;等到挂了两天,看到他俊美的脸庞越来越苍白,想想到底还欠着数月的工钱没结,只得主动拿出解药把他抬走了。
因为解药来得及时,等到三月底的时候,坡下坡下的寨民们便悉数痊愈了。
这次多亏了白鎏,倒省去了间接买药的麻烦。
贯日只见代城往颜家寨送东西,送去却没有回音,白鎏其实一直都不太放心。这一回更是接连几日悄无声息,他便差人前来打探,得知是被慕容煜堵了出谷之路,当即便带着兵马出城营救。
芜姜叫颜康把两个弟弟领了回来,辛夫人兜着小白鲟、又摸摸白鳍脏兮的大袍子,百感jiāo集、泣不成声。颜麾虽未曾出面,经了这些事之后,到底是默认了母亲与白鎏一事。
好在孩子平安无碍,白鎏并不计较他从前所为,倒很是谢了芜姜与萧孑一番。又听说了萧孑的身份,晓得他遭癸祝设计暗算,已与大梁决裂,更是百般邀请他去城中从长计议。
chūn天的风携着绿叶与花糙的清香游走,芜姜也要与颜家寨告别了。
寨子口车马回旋,白鎏带着辛夫人与两个孩子先走,芜姜与萧孑坐在马背上同众人告别。
康复后的将士们一个个气宇凛凛,为着即将到来的浴血沙场而英姿勃发。
萧孑对颜家兄弟抱了一拳:“近日多得二位寨主照拂,他日若是有缘,再与二位共饮。”
颜康回拱:“想不到栖鹿谷一遇,竟得与萧将军结为生死之jiāo。只盼自此一别,来日勿要相忘。”说着,目光在芜姜身上错了一错。
芜姜想起之前的约定,便摘下幕篱,对他绽眉一笑:“康哥哥为人慷慨大义,如何能忘?我还等着吃你和张二小姐的喜糖,到时候你可别小气不寄。”
晨间暖阳下,她着一袭浅烟色的窄袖劲装,乌亮的长发扎成两束婉垂于胸前,素雅又不失俏皮。忽而一笑,雪肌红唇,竟把颜康看得一瞬目眩。
他想像过她掩藏之下的美,却未料到换回女装的她竟能美成这般。
颜康定定地看着芜姜,忽而想起与她遇见后的一幕幕。掀开被子看到她哭红的眼睛,抱着发烧到糊涂的她去找郑伯,雪地里的追逐……还有站在她门外,知道萧孑与她在里面的qíng意正浓。
有些遇见也如过眼云烟,谁道旁观不是一种美好?
他忽而释然,慡朗一笑:“小五子也照顾好自己。”
萧孑察觉过来,隐隐又升醋意,便宠溺地抚了抚芜姜的小脸:“惯是调皮,总是给我惹是生非,让二少寨主笑话。”
说着道一声“就此别过”,修劲身躯打马往前。
“驾——”众将士亦对兄弟二人抱拳别过。几十骑英武的背影,肩背上挎着青布包袱,霎时间便冲出百十里。
昊焱睇了雅妹一眼,似乎有些yù言又止,雅妹的眼睛红红的,只是不开口。他没等来她说话,只好也跟在队伍的后面去了。
“保重!”
……
栖鹿谷风清鸟鸣,两旁的山石fèng里长出绿糙叶子,藏不住生机盎然。
马蹄声渐渐慢下来,又来到先前吵架的那个地方。
萧孑扯住缰绳,敛眉问芜姜:“可还记得这里?”
“不记得。”芜姜只是不看不睬。
不记得才怪,跟了一路,没路跟了,想出来又不敢出来,藏在山石背后怯生生的。彼时忽然见她出现,满心里巴望着与她和好,却不肯开口说话,忽而听见将士的声音,又立时藏得不见了影儿。他就那么可怕嚒?简直气得恨不得把她一口生吃掉。
“口是心非。不记得,你当时那般看我做甚?莫不是想和好。”萧孑勾唇轻叱,郁长的凤眸里不掩促狭。
好啊,原来当时就看见自己了……那还装作一副高冷的样子俯身去扯缟布。
芜姜羞恼得一鞭子挥出去:“可恶,不许你再提从前之事!”
“谁人可恶?小辣椒,我也说过不许再当面打我。”萧孑将她鞭尾顺势一抓,芜姜措不及防,整个儿便落去了他怀里。
他俯身看她咬紧的红唇。去岁十四的时候遇见她,那时还是个目光明澈的单纯小丫头,现下却自有着一股道不出的英秀之气,一颦一笑间更平添出女人的妩媚——少女沾染了男儿的疼宠与qíng-yù,也是会变的。
他的声音忽而喑哑下来,蓦地把她用力一啄:“刚才叫颜康什么了?”
“叫什么?”芜姜忘记了。
“康哥哥。我要你也这么叫我。”萧孑按捺着重复。
“康哥哥。”
“可恶,老子姓萧。”
“哈哈哈——”山谷下传来将士们慡朗的大笑。
“小芜姜,你可是把我们将士一世的英明都败光了!”
“驾——前面的等等!”忽而身后传来疾驰的马蹄,众人回头看,看到几十骑骏马飞奔而来。
打头的男子一幕墨发缱风,额饰上的铜雕在阳光下打着闪闪金光。身侧是个丰腴的紫衣少女,腰间别着长弓,后面的士兵肩背上亦各个斜挎包袱。
竟是颜康与雅妹,不由驻足等待。
颜康赶上前,气喘吁吁地抱了一拳:“萧大哥且慢!”
萧孑问他何事。
“男儿大丈夫志在四方,一方小寨不足以展平生抱负。外祖父既因着梁皇被抄家灭门,那大梁便与我兄弟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余事我已与大哥jiāo代完毕,若是萧将军不弃,此去扶风城,且算我等一份!”
“也算我一份。”雅妹脆声cha话,亦用力抱了一拳。说着,又转而看向队伍:“你昨儿晚上在门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随你走……给你做一辈子衣裳。”
?
弟兄们愣了一下,忽而看见队伍中yīn着脸的昊焱,立时又纷纷取笑起来:“好啊,臭小子,平日里见你寡言独行,几时暗中偷了人姑娘的心!”
“就是。我看这栖鹿谷改名叫‘鸳鸯谷’算了,真他妈遇一对成一对!”
“跟着我不要嫌弃吃苦。”昊焱的脸红得像苹果,忽而把雅妹的包袱一拎,先行打马驶出百十里。
“欸——风飞兮旌旗扬,大角chuī兮砺刀枪……”旷谷下dàng开嘹亮的军歌,一行英姿飒慡的将士浩浩dàngdàng地奔赴下一个沙场。
风过尘扬,眨眼便又只剩下来一片空寂。
☆、第77章 『第七七回』铁甲+
“左,攻出!”
“霍——”
“后下设防!”
“霍——霍——”
傍晚时分,练兵场上的军号令直冲云霄。青灰石砖雕砌的巍峨城墙下,放眼只见一片披坚执锐的士兵划着整齐的军姿,手中的盾与矛在夕阳下挥出一线笔直的流光,有如气吞山河般震撼。
向来听说代城是玉门边上最不好惹的qiáng城,但因着城门口排查缜密,少有间隙能混进来探得底细。竟不知白鎏低调固守,几时竟已悄无声地囤聚起这些实力。
角楼上烈风簌簌,萧孑着一袭玄黑披风,手握胜邪宝剑,但见这一幕,不由道:“素闻白城主手下jīng锐骁勇拔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白鎏立在一旁,是个中等偏瘦的隽儒男子,应已四十有五,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轻上许多。闻言笑道:“呵呵,好马配好鞍,jīng兵配良将,方能叫‘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不瞒萧将军,白某这些年心心念念有朝一日能破梁,奈何一介书生,空有谋略却无将帅之材。如今既得遇将军,乃是上天赐予的造化。只是委屈将军,为不使身份泄露,暂时还不好打出萧家名号。”
年华朝朝暮暮去兮,一晃人生已近半百,小儿却不过垂髫。白鎏自十年前萧孑威震大漠起便开始观望,但见大梁日复一日qiáng盛,复仇的雄心已渐渐杳渺了。前些日子经了颜麾láng谷抛子一事后,而今更是一心守着辛夫人与两个稚儿生活,再不愿平生出甚么变故。
囤下的三万jīng兵,他留下一万五千固守城池,其余的尽jiāo与萧孑差遣,也算是借他之力为自己了却父辈的灭门之仇。
白鎏借兵虽是心有所图,但眼下萧孑一缺城池驻地,二缺jīng兵良将,既是双方目标一致,又何妨不受?
便作自谦一礼:“城主谬赞,世事难料,便是萧某也料想不到会有今时今日。”说着不自觉睇了眼几米外的芜姜。
“诶,汉军打战的花样儿可真不少,你看那是做什么用的?”
“哪儿?……哦,那叫井阑,登高攻城用的,底下的大轮子是用来推着走。”
“你连这都懂,可是萧将军告诉你的?”
“他?他才不会。贯日里只晓得戏弄人,哪有好心同我说这些。”
芜姜正站在不远处的城墙边与雅妹说话,穿一抹浅樱色收腰小褂,下搭绯红布裙。腰间挂一把叫自己给她配的短剑,也学人雅妹有模有样地攥着。眼睛看着底下cao练的兵马,就像在看江河湖海般壮阔,很郑重似的。
少女的私语声轻盈细碎,随在晚风中飘散开。他忽然觉得好笑,勾了勾唇。
赭青山立在白鎏身旁看,自然便看出那凤眸底下掩不住的爱意深浓。他是已听岳丈傅老伯说过芜姜与萧孑之间的纠葛,否则如何也料想不到,那传说中杀伐果决、手段狠辣的战神萧孑,竟还有这般柔qíng的一面。
双手抖袖,打了一拱道:“萧将军不必自谦。大漠十年,将军少年英杰,立下汗马功劳无数,大梁国君过河拆桥,早晚须得自食恶果。眼下虽则拿它无法,然久后将军势力渐雄,天下英豪必各个前来投靠,届时大梁灭国,指日可待矣。”
说着与白鎏相视慡朗一笑。
可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当年那孝业帝死得冤枉,若知孤女后来给他觅得这样一个乘龙快婿,只怕也该瞑目了。
白鎏呵呵笑着,便向高台下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上来一个敦厚的将官模样,在他脚下单膝一跪:“卑职拜见城主。”
“免礼。”白鎏叫他起来,面容含笑地看向萧孑道:“这位是貂云貂将军,是我请来的贵客,今后你与傅程、羯胜手下的兵马都归他统领。养兵多日,如今总算到了用兵之时,大后日即将出征扶风城,须记得见貂将军如见我,一切军令皆听从他指挥。”
“是!”将官郑重领命,仰头朝萧孑看了一眼,但见英姿勃发,银雕面具下凤目深郁,自有一股睥睨山河之气。连忙拱手一拜:“属下参见貂将军。”
“都是战场上的生死弟兄,不必多礼。”萧孑微倾身躯虚扶一把。
白鎏便叫他下去吧,又指着他的背影对萧孑道:“这是我一手扶持出来的领军卫,叫常放,为人耿直忠朴。今后把他jiāo给你,有什么尽管吩咐他去做。”
“有劳城主费心。”萧孑谢过。
正说着,不远处的墙沿边碎碎踅来一个仆从,弓着身子,立在几步外。问何事。说夫人找,大公子睡醒看不到老爷,正揪着叫人哄不住。
自从白鳍被丢去瀛水河边,回城后简直是三刻不离爹爹。白鎏听罢,无奈又疼宠地笑笑,道一声“失陪”,歉然先行。
萧孑便也辞过,看他一道清长的身影离开,便径自往城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