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弘烨一向鬼点子多又不肯轻易吃亏,顾言泾对着他一般输多赢少,虽然他好脾气的不怎么计较,然毕竟年少,输得多了也心有不甘,便耍了个诈,想着总该赢上一回,没成想这倒惹出了祸来。
见那器宇不凡的少年就要葬身马蹄,顾言泾脸色骤变。
王弘烨见顾言泾放慢马速,不肯服输的他一边喊着“到城门口才算”一边突然加速越过顾言泾的马,此时离城门已经很近了,加之他一心求胜,根本就没看见立在城门数丈远的秦峥,等到顾言泾那一声小心,他才看见马前立着一人,此时再勒马急停已经迟了,他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勒紧缰绳不想骏马受惊长嘶,后蹄直立,眼见马蹄就要踩在那人身上,眨眼间那马下之人就消失无踪,要不是此时金乌还未落下,身边人群惊叫连连,王弘烨怕就以为见着鬼了,只是还不等他松口气,身下那匹脾气bào烈的神骏白马竟是惊了,左踢右蹬竟是想把他摔下马背,王弘烨没有防备一时握不住缰绳,眼见就要摔下马来,那王弘烨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虽练过些武艺也自持打遍京城无敌手,但人家不过看在他皇后姑姑的份上让着他罢了,他一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幺儿,何时见过如此场面,当即吓得手舞足蹈哇哇大叫。
但觉后领一紧再一松,人就脚踏实地的踩在了地上,仔细一看身边竟是个半大少年,手才从他颈后收回,想来刚刚自己竟是被他提在手上,那人跟他一般年纪,眼神浅淡的看着他,既没有险些被撞的愤怒,也没有出手救人的得意。
顾言泾赶到身边见俩人无事才松了口气,翻身下马感激的长揖行礼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公子好俊的身手。”他刚刚在后面看得清楚,这红色披风的少年犹如一片枫叶倏然被风chuī起,轻飘飘地便跃上几丈高还顺手一把将王弘烨从惊马上提了下来。又一掌拍在那惊马头上,那马便前蹄一软倒在地上起来不得。
顾言泾本就觉得这少年不凡,此时见对方出手不凡救下好友,更是起了结jiāo的心思,便道:“在下丰乐坊顾言泾,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在下等冲撞在先,又蒙公子出手相救,如今天色已晚,公子在京城可有住处,不如与我回府,我等定要设宴感谢公子救命之恩。”顾言泾不知对方身份,又怕他以为自己以势压人,感谢不成反得罪了恩公,便隐了宁国侯府的名号,只说家住丰乐坊。
“在下秦峥,举手之劳而已,设宴就不必了,只是这城门之所人流繁多,二位仁兄如此驱马疾驰,多有不妥。”秦峥长在江湖见惯了豪慡大方的江湖中人,对这些京城中的贵介公子孰无好感,“天色已晚,在下赶着入城,就此告辞。”说罢竟是看也不看王弘烨便转身离去。
顾言泾是京城贵公子中出了名的好脾气,少年这番做派分明有些失礼,他也不觉冒犯,只念着自己两人原本就有错在先,便又躬身感谢,刚才那少年的从者离得甚远此番才赶了过来也是吓的面如土色,见自己公子无事便也跟着离去。倒是其中一皮肤黝黑的昂扬大汉想近前见礼,又见自家公子走步飞快,只好远远施礼,转身也跟着走了。
待顾言泾看清那人便“咦”了一声,喃喃道:“那不是封叔吗?姓秦?啊!难道是秦家之人?”
王弘烨此时才缓过神来,不知怎得想起刚才丢脸的叫了出来,再对比对方的气定神闲,此刻又像是不屑与俩人相jiāo,突然就有些恼羞成怒了起来,如今输了赌约丢了面子又被对方无视,竟是怪起那少年不该站在那里。王弘烨从小到大还没这么丢脸过,便待回府后让人打听那架子大得狠的少年究竟是何人物,不找回场子,岂不是对不起他京城小霸王的诨号。此时听顾言泾叫出封叔的名字,他眼睛轱辘转了一圈,旋即笑眯眯地说道:“既是姓秦又有封叔带着,想必与秦二哥家些关系,不如咱们赶紧入城抄个近路赶去秦府,报与秦二哥知晓,也算个惊喜。”说罢拉着顾言泾就走,竟是就让那匹神骏的白马瘫在那里再也不管。
顾言泾想到立时能再见到那风仪卓绝的少年便满心欢喜,如何还能注意其他,转身之际还不忘提醒友人几句,就怕那爱胡闹的xing子冲撞了人家:“如此甚好,烨子此次咱们鲁莽,要不是那公子相救,你这一摔还不知会如何呢,可得好好感谢人家一番!”顾家经学治家顾言泾也是个端方君子,与王弘烨这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相jiāo慎密让多少人惊讶异常,他哪里想得到这位一向无法无天的朋友嘴上说着一定一定,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么算计一番才能让对方吃个暗亏。
经过城门口这一闹,加之chūn日日时尚短,秦峥入城后赶到家门口已是掌灯时分,檐下灯笼早已高高悬挂,照得“秦府”的匾额分外显眼,只见那牌匾并不如何奢华,不过简简单单两字,字是潇洒只是以秦峥多年练剑练笔的眼力,便能看出这写字之人当时必定年少,笔力还力有未逮。那匾上印章却是卿华二字,能挂在相府门上的牌匾想来也不怎么简单,只不知这卿华究竟是谁。
秦峥这厢有暇观看牌匾,门口眼尖的下人见着后头跟着的封白如何还不知道这少年是何人,却少不得忙乱起来:“哎呀,四公子回府了,快去禀报二公子!”立时便有下人迎上请安见礼。
只是进去通报的下人还来不及转过影壁,便见自家二公子冲了出来,差点没被撞翻。
“小峥!真是你?还以为你过几日才能到呢?弘烨和言泾来说我还不信呢!”许久未见的二哥直接给了秦峥一个熊抱,见弟弟微笑着叫了声二哥,便揽着他一边指着跟出来的两人说道:“来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家四弟秦峥,这几年一直在外游学今日才回,小峥,这位是宁国侯顾家幼子的顾言泾,顾夫人跟咱们娘亲可是闺中密友,他比你年长两岁,你叫他泾哥便是,那个看起来拽得要命的家伙是王国舅家的弘烨你喊声烨子就行。”秦峦二十有六整整比秦峥大了十岁,生得高大威猛,xing子很是豪慡,当年年少之时也曾是叱咤京城的大纨绔,给后辈子弟们留下我不在江湖,但江湖遍地都是我的传说。如今入了禁卫当了副统领,倒是很少再出去闲逛,只是那些小辈们对他崇拜的很,他也来者不拒,碰上对脾气的就哥哥弟弟的胡乱结jiāo。
几人见礼完毕,气氛不知怎么有些尴尬。顾言泾倒是很想与秦峥多说两句,奈何对方气质清冷,就连他这样的自来熟都不知从何聊起,王弘烨一脸笑眯眯的样子,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秦峥一向敏感,此刻也是冷着脸任由对方上下打量。
秦峦粗中有细,一面缓和气氛一面招来下人吩咐了几句,等那下人领命离去,便说道:
“父亲母亲原以为你过几日才会回来,今日却是不巧,父亲公事外出未归,母亲去城外礼佛这么晚了想来是留宿寺里了。”秦峦携着几个小的往外走,“走,言泾弘烨你们难得来一趟,咱们去康乐坊置个席面大家乐呵乐呵顺便给四弟和封叔接风洗尘去!,”竟是雷厉风行全然不容拒绝,秦峥见不过入门三丈便又出了家门,虽然很想问阿姐的事qíng,此刻有外人在场也不好提起,只好按捺住心里隐隐的焦躁,哭笑不得的顺着自己这位说一不二的兄长了。
顾言泾自然欣然从命,却没看见身边一向鬼主意一大堆的王弘烨此刻眼里满是狡黠的色彩,他看着秦峥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像是想到什么整人的好主意,嗤笑了一声便跟了上去。
☆、第3章 鏖战
整个京城成四四方方形状,皇宫居中偏北,八大坊围绕皇宫而建,北边与东边的丰乐坊与兴宁坊遍布宗室皇族达官贵人的宅邸,西面安平坊是浊吏平民胡人酒肆的聚集地。坊与坊之间有高墙分隔,有专门的坊门予以通行,还有武侯在坊中巡逻维持治安,宵禁之后坊门关闭,任是再大的官再高的权也不可通行。
秦府坐落于东南隅的兴宁坊,与京城南边最热闹繁华的康乐坊比邻,如今才刚刚入夜,离宵禁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几人备了马车由下人在前头打着灯笼施施然来到位于康乐坊的居仙楼。
虽然是临时置的席面,但相府二公子的名刺还是有几分面子的,几人甫一下车便有居仙楼的管事迎了上来,小意伺候着请了进去。
居仙楼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康乐坊占了老大的面积,自然是背景深厚,要秦峦平时定是选择去那莺莺燕燕美女如云更有京城第一名jì青黛坐台的揽袖阁,只是如今带着几个弟弟辈的,少不得装装样子,可不好露出平日里的放làng形骸。
居仙楼清幽雅趣,四方回廊中间一个大大的天井,假山小溪拱桥雨亭错落有致,时有艺人在那雨亭中抚琴奏乐,因一些机巧设计,那天井中的声音能很好的传到四周的雅间,而雅间中的声音却不容易传出。
此刻几人便往那天井而过。
秦峦上次见到自家四弟还是年前替皇帝办差路过无忧谷附近,瞅了个空去见了一面,几个月不见,自然有很多话要说,顾言泾在他们身后偶尔cha上两句趣言妙语,倒也相谈甚欢。
封白习惯了护卫家主,此时眼观八方,不多时便发现了西楼那间最大的雅室内的那人,微微讶异了一下,旋即又想到这是何人产业便又释怀。不过他发现了对方,对方自然也发现了他,双方真气甫一接触便收了回去,也算打了个招呼。
王弘烨落在最后,眼神竟也往那雅室转了两圈,见那里灯火通明,随即心底哼笑了一声,不枉他攒唆秦峦来这居仙楼,今日此间主人还真就凑巧来了此地,真是好运,那人一向相伴左右,此时定也是在的。
“哎!秦二哥我突然才想起,刚才你介绍的时候我还没对上号呢,如此说来这位秦峥秦四公子莫不就是那得圣上亲口赞誉的无忧谷传人么?”王弘烨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
此时雨亭演奏的艺人还未到场,整个天井里安安静静,王弘烨突然这么一说其他人倒也罢了,那西楼那人功力深厚一字不漏听得清清楚楚。加上王弘烨又接了句要命的话,“听说无忧谷剑如迅雷,只不知是否比之宋家快刀更快?”
三十年前宋家家主败在无忧谷主剑下,自此一蹶不振,郁郁而终,此事虽是秘辛,但王家偏巧就知道此事,王弘烨从父兄那里当江湖趣事听来,想不到此刻竟派上了用场,想来他如此挤兑,事关家族荣誉那人如何忍得住。
“宋家宋圭在此,无忧谷传人何在?还请不吝赐教!”伴随着铿锵有力的挑战,宋圭从西楼轰然而下,立于亭前,那锐利的眼神往几人身上扫过,待扫到秦峥腰间长剑时jīng光四she,却见秦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这个年已而立的刀客有些诧异,似是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年轻。但此时整个居仙楼早就沸腾了起来,不少人扑到廊前,不管是宋家那位刀客还是传说中的无忧传人,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一刀一剑竟相遇在帝都,如此百年难得一遇的盛景谁还坐的住?
宋圭见骑虎难下,请战的话已出口,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便盯着秦峥道:“我也不欺你年幼,便让你三招罢,请!”
当王弘烨话一出口,秦峦顿时又惊又怒,封白更是眼似铜锣瞪着那个面作无辜的少年。
只因秦峦和封白也知那桩三十年前的旧事,立刻就想到这少年的歹毒之处,此处是晋王产业,而那宋家之人便是晋王驾前食客,想到便是王弘烨提议来的居仙楼,如何还不知对方用意,只是王国舅虽与秦父政见不和,但王弘烨一向纨绔不理家族事物,此次为何突然针对秦峥?
秦峥本以为自己名不见经传,更不知道自己何时得了圣上赞誉,但既有人挑上无忧谷的名号,他这无忧谷目前唯一在外行走的传人断无退缩的道理,心里一边给那王弘烨狠狠记上一笔,一边直面那挑战之人。
顾言泾则是被无忧传人这个名号给怔住了,此前听说圣上在私宴中提过秦家幼子拜在无忧谷门下,但顾言泾不过粗通武艺,家里也是儒学治家,对于那些江湖轶事他听过就忘,即使如此他也知道无忧谷究竟有多厉害,不说远的,就先皇之时乱军四起,无忧谷传人一出一人一剑击败十万乱军之事他还是知道的。
没想到身边的少年便是无忧谷之人,不过想来也是,除了那神仙般的地方,旁的地方如何出得这样这样容颜灵秀、气质清雅偏又武功高qiáng的少年?
秦峥自宋圭现身后便被对方的气机锁定,刀为凶器,宋圭从小练刀自然浑身煞气,高大健勇的身躯、居高临下的态势qiáng压下来,秦峥却突然轻笑出声。
本以为那少年在他气势压迫下早已动弹不得,没想到秦峥面上一派从容,此时更是笑出了声,宋圭自然心qíng好不到哪去,他喝道:“你笑什么?”
秦峥拦住想要为自己出头的封叔和兄长,上前一步拱手为礼朗声道:“在下秦峥,见过宋先生,在下不过是想宋刀和无忧剑三十年后再聚,竟是在他人的挑唆之下,可笑那世事无常当年之先人如何预计得到?”秦峥不提两人年龄差距,也不提对方以势压人qiáng行挑战,单将三十年前之事拿出来说,为的就是激怒宋圭,点明受人挑唆之事不过顺带,想来自有人会去收拾王家那纨绔。
宋圭成名多年,一直以来奉行百战练刀,大大小小的战阵经历过不少,心xing坚韧,寻常之事必无法撼动此人。而宋圭比秦峥大了一轮,却硬要比试,只要不是厚颜无耻之人多少会有些心虚,再被秦峥轻轻浅浅一笑老脸就有些挂不住,而三十年前那桩事本就是宋家的隐痛,此刻被挑翻出来宋圭这心里越发五味杂谈,当下就要深吸口气匀好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