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连村敲响了又一年清晨的旭日钟,七点了。
与此同时,岸边所有人看着那巨大的岛屿倾斜,并沉入大海。
万里封冻的海面在那一刻瓦解,无数浮冰朝漆黑的漩涡中重重卷去。
远道而来的海鸟衔着冬青木枝在洋面上低掠而过,极东之地的乌云不知何时消散,一轮火红色的朝阳在海平面下跃出,把曙光投向茫茫大海。
浮冰互相碰撞,叮当作响。
笼在大地上的厚重云层仍未散去,然而破晓时分的希望已可依稀见到,凛冬在新的一年到来之时,缓缓走向终点。
“起来了!”老村长愤怒地以手杖敲击昆布与文术的头,把酒瓶扫到地上,发出哗啦啦的碎响。
“雇你们这些佣兵回来没有半点作用,岛都沉了!还在这里喝酒!算完钱给我滚回去!”村长怒不可遏,挥舞着手掌斥责道:“一共是两百二十七枚金币!你给我听好了!”
酒馆外喧哗声不休,一致要求声讨这群吃饭不做事的雇佣兵团。
村长眯起眼,冷冷道:“还有一个小子呢?”
“我们在海滩上发现了他——”村民抱着呛进不少海水,而再次昏迷的辰砂冲进酒馆内,大声道:“快把火生旺一点,拿点酒来!这小子快不行了!”
文术头疼yù裂,从桌上起身,道:“什么……”见到冻得嘴唇青紫的辰砂,吓得变了声调,扑上前道:“你没事吧!”
昆布无意识地不停挥手,像要赶开苍蝇,听了许久,他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道:“我出去看看,文术你照顾辰砂!”他把文术推给大声叫骂的老村长,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海滩。
戟天猛力把辰砂推上岸时,自己几乎被彻底冻僵,几次竭力划水,手掌攀着礁石又再次滑落,被海水一冲,哆嗦着于远隔百米的另外一处艰难地爬上海滩。
戟天喝了满肚子海水,在岸上趴了好半晌才缓过气来,眼见村民们抱走了辰砂,他焦急地大喊,“辰——”声音却被冻得发抖。
戟天悲摧地挣扎站起,要追时却一个趔趄,再次摔倒。
昆布充满疑惑,眺望远洋,一缕微风chuī来,他注意到海滩上朝自己不断蠕动的那个男人。
“伙计!”昆布弯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戟天头发上结满了冰,哆嗦着抬起头,与昆布对视一眼,继而死死抱住了他的脚。
昆布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鬼啊——!”立马转身,一面疯狂蹬脚,一面没命逃跑。
辰砂身上裹了一条厚厚的毛毯,坐在壁炉前面。
文术双手环抱着他,两人一同望向愤怒声讨他们的渔村住民。
任务失败了,这倒霉催的,死掉的一人一个没回来,也没调查出个二五八万,岛屿还沉了……无数唾沫在酒馆内飞溅,村民指手画脚。
辰砂忽然从那嘈杂的话中分辨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酒馆内吵得人十分难受,辰砂却像是置身安静的旷野中央。微风把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带进了自己耳内。
门外,戟天两臂互抱,哆嗦着道:“他他他……他不爱我了吗……他还记得我吗,昆布、布……”
昆布答道:“我猜他是假装的!你进去试试!”
戟天哭丧着脸道:“我我我,我不敢,万一、万一……”
昆布不由分说,把戟天推了进来。
酒馆内登时安静了,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戟天,怎么又有个高个子想不开跳海?这年头流行自杀吗?
辰砂与戟天默默对视。
文术低声道:“辰砂,你还记得这个人吗?他就是戟天。”
辰砂笑了笑,并不回答。
戟天喘了许久,才发着抖道:“我我我、回、回来了,老婆。”
辰砂伸出一手招了招,笑着答道:“才回来呢,你的猫都回来很久了。”
戟天筛糠般地走上前去,战战兢兢,拉着辰砂的手,跪了下来,把他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
戟天暖和了些许,他温柔地吻了吻辰砂,仿佛不久前的生离死别十分短暂,只是他走出街角买了个面包的时间。
辰砂欣然俯在戟天的肩膀上,没有哭,也没有激动地大喊,似乎知道他只是离开了一会,早就料到他不会死。
“啪啪啪——”昆布开始大力地鼓掌。
“啪啪啪啪——”不明所以的村民们也跟着昆布,开始一起鼓掌。
掌声飞出酒馆外,在天空下飘dàng,夹杂着老村长愤怒的咆哮:
“你们在演戏吗——!再狗血也没用!都给我还钱!违约金!伙食费!住宿费——!!!”
日进斗金的jian商
昆布雇佣兵团的四名团员徒步走上平原道。昆布伸长了脖子,朝茫茫西方望了一眼。
“从这里走回家,我们只要走半个月就到了!”昆布热qíng洋溢地宣告道:“大家加油!”
“是——”文术、辰砂、戟天无jīng打采地附和道。
辰砂走了半小时,脚就开始酸了。万能的老公自然要挺身而出,充当骡马一类的代步工具。
“接下去你要去哪?”戟天背起辰砂,晃晃悠悠地一边走,一边问走在前面的文术。
文术看也不看戟天,答道:“不去哪,辰砂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戟天道:“无家可归的感觉真糟糕,听说你不久前刚结婚,妻子也不打算要了?”
文术qiáng忍着怒气道:“那不是我的家。”
戟天笑道:“老婆在的地方就是家,你再不回去,是打算……”
辰砂道:“戟天,闭嘴。”
老婆有令,戟天斗小三的兴奋心qíng被泼了一盆冷水,只得讪讪地闭嘴。
昆布却听到三人的对话,高兴地转过头道:“对,兄弟,别赶他走!他救了你,我误会他了,现在文术是我们的朋友,伙伴,不是么?!”
昆布走慢几步,搭着文术,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
戟天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不该拿炎枪抵押在村长那里的。”辰砂道:“结婚戒指有钻石,不是现成的么?”
戟天调侃道:“那怎么行,婚戒比我们的伙食费贵多了。”
辰砂差点呛着,忽然一辆马车驰过,四人忙挥手大喊:“喂——!等等!”
马车片刻不停,车厢内丢出一块香蕉皮,径自消失在远方。
昆布赌气地朝大路中间一躺,不动了。
昆布团长舍身忘我,发挥了大无畏的牺牲jīng神,终于截住一辆通往自由都市的马车,搭上了顺风车。
兵分两路,各自赚钱,昆布回雇佣兵之城去回报任务,顺便看看有什么任务可以接;文术看了辰砂与戟天一会,在戟天充满敌意的注视下,只得悻悻地追上了昆布。
辰砂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戟天醋劲还真大,道:“我们去哪,怎么弄钱?”
戟天拍胸口道:“一切包在老公身上。”
辰砂对戟天的信心接近盲目,跟在他身后,两人手拉手,走向自由都市的……垃圾堆。
“老婆别过来,脏得很。”
“居然是捡垃圾!”
戟天在垃圾堆里用大剑拨来拨去,寻找着什么,头也不抬地笑道:“还不都是你害的,老公的身家都被你败光了,拿二十万金币买什么去了,养小白脸了?嗯?”
辰砂抓狂道:“没有!都被文术的哥哥收缴起来了。”
戟天作了个恍然大悟的表qíng,拣了十来个空的铁罐头,去寻水龙头。
“空罐头能变出钱来吗?”辰砂傻乎乎地问道。
戟天又顺手拣了个破破烂烂的马车轮子,道:“这个里面垫点棉布,可以给我们的儿子作窝。”
“……”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辰砂只觉这次真是落魄到家了,几次要上前帮忙,戟天又死活不肯,道:“罐头边缘很锋利,别割破手了,你看着。”
戟天一会儿就把空罐头,玻璃瓶洗得gāngān净净,手指头也被割破了好几处,流出血来。
辰砂把他的手指治疗好,戟天在罐头外包上布,用大剑随处铲了些泥装好,拍严实,道:“老婆,你带种子了对不?埋点进去,浇水,我们去卖花。”
辰砂明白过来,欢呼雀跃地开始老本行,并唏嘘道:“你真是无所不能。”
“嘿嘿,光凭老公,也没本事让花发芽。”戟天谦虚地笑道。
他们捧着十来个装满泥土的铁罐头,走进市中心人气最旺的花店旁的一个小巷子里,片刻后又捧着十罐玫瑰花走了出来。
“老婆真厉害!”戟天由衷地赞叹道,并掏出几个小玻璃瓶,装满自来水。
辰砂疑道:“水又gān嘛用的?别在这里摆摊,这家老板跟我有仇,他会喊城管……”
戟天神秘地眨了眨眼,扯住辰砂,道:“听我的,就在这卖,我有办法。”
于是辰砂与戟天再次蹲在某花店前,开始叫卖他们的玫瑰。
一如许久前与诃黎勒蹲在这里的感觉,辰砂觉得那陌生且不真实,就如隔了两辈子般。
他开始组织叫卖的台词,且十分可惜文术没跟来,否则以他那死缠烂打的脾气,一定能很快把花给卖完。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喊,戟天就扯着嗓子jiāo换道;“美丽的小姐们,英俊的先生们,都来看一看,这里出售爱qíng!”
戟天一开口,辰砂就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
戟天一身衣服破破烂烂,人也邋遢不堪,胡须更是许久未刮,沿着下巴生长,成了xing感的“回”字型小胡子。然而这乞丐般的装束却丝毫不掩他落魄王子般的气质,偶有马车路过,车上贵妇便被他湛蓝色的明亮双眼吸引,下车来询价。
不一会儿,地毯前便聚满了男人,女人。
“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玫瑰花……”有人打趣道:“老兄,多少钱一罐?”
“摆在窗台上很温馨。”戟天避开价格问题,挨个以手指逗弄花瓣,让人看清楚:“可以送给您的爱人,上面施展了魔法,你会获得爱qíng!”
“行了行了。”众顾客啼笑皆非,显是这种生意词听多了。
一名淑女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安静的辰砂,问道:“这些玫瑰都是您的小男友种的?”
戟天笑道:“我们一起亲手栽植,前几天私奔出来,身上没钱了,换点金币花,一百八十枚金币一盆。”
“……”
“太贵了!”顾客散了七成,一贵妇哭笑不得道:“温室里只卖一百四十……”
戟天道:“行,既然您开口了,就一百四十!爱qíng不能用金钱来衡量。”接着一拍膝盖起身,端起一盆花,小心地用布包好,朝那贵妇递过去。
贵妇斥道:“我没说要买……”然而戟天灿烂的笑容与辰砂可怜巴巴的注视,却令她完全无法拒绝,她眼珠子转了转,道:“再便宜点,一百枚金币。”
戟天先是一怔,而后道:“呐,美丽的夫人,您别还价了!我送您一瓶爱qíng培养液。”说着回身道:“宝贝把培养水拿出来,那个那个……”
辰砂一头问号,戟天又指了指,辰砂递过装着自来水的玻璃瓶,戟天把玫瑰花jiāo到贵妇手里,一手握着玻璃瓶,另一手指了指,诚恳地压低了声音,说:“这是温莎领运来的植物培养液,您拿回去试试看,浇在玫瑰上,花会开得更加鲜艳,拿来栽种其他植物,不到三天,一定能发芽。”
贵妇满脸疑惑,打量戟天许久,他那诚实无比的表qíng找不出半点撒谎的迹象来,贵妇道:“真的?”
戟天手指点了点那瓶自来水,道:“千真万确!您先试,不行的话明天这个时候,过来找我退钱,我们会在这里摆摊三天,我与那家花店的老板……”说着回头指向花店玻璃门,“……达成协议,租用他门口摆摊好几天呢!”
贵妇被推销得晕头转向,付了一百八十金币,一手捧着玫瑰花,另一手捧着自来水,云里雾里地走了。
辰砂嘴角几乎要抽到天边去,道:“jian商……”
戟天嘿嘿一笑,继续叫卖。
不到片刻,花店的老板出来gān预了。
“谁让你们在这里卖花的!我的生意还做不做……”老板一见辰砂,双眼突出,捋了衣袖,bào跳如雷道:“好哇!又是你——!”
辰砂条件反she地跑了开去,戟天忙上前去拦着老板,道:“哎哎哎,老兄您等等,别生气……”
花店老板转过身,吼道:“那小子……”
话未完,戟天漂亮至极地挥出一拳,正中那老板鼻梁。
花店老板昏了过去。
“……”
辰砂吸了口气,戟天瞬间伸臂,把花店老板挟着,又以身体挡住街道行人视线,碎碎念个不停,道:“有话好好说么,您看有什么不好说的……”接着手肘顶了顶他下巴,令他脑袋一点一点。
戟天就这么扶着一个晕死过去的人,假装勾肩搭背,转进了花店里。
辰砂笑得满地打滚。
过了片刻,戟天从店里走出,帮花店关好玻璃门,又把“营业中”的牌子翻了个面,让“暂停营业”那面朝向街道。拍了拍手,揽着辰砂蹲下,继续叫卖他们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