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糙莓,辰砂留了一个下来,想了又想,把那一个吃了半个,过了一会,又吃了四分之一个,终于发誓不能把它吃光了。
他捧着传说中的糙莓,走出院外,见到庭院中的温室,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取了个花盆,松土,把四分之一个糙莓埋了进去。
温室玻璃门隔开了声音,辰砂专注地看着花盆,完全没听到诃黎勒回家的马车声响。
诃黎勒在温室外停下了脚步,从辰砂的口型上,辨认出了他说的话,饶是诃黎勒定力超qiáng,一张脸如冰山般酷得从未有过动静,此时也不禁面部肌ròu抽搐不止。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辰砂已经闭着眼,开始了一个神秘的仪式。
辰砂两手握拳,喃喃道:“发芽,发芽,快发芽;开花,开花,快开花……”
诃黎勒蹙眉,冷冷道:“脑子昏了?”
辰砂吓了一跳,把花盆挡在身后,警觉地打量着诃黎勒。
诃黎勒走上前,推开辰砂,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抠了抠泥土,挖出那四分之一块糙莓,又塞了回去。
诃黎勒问道:“好吃?”
辰砂茫然点了点头,诃黎勒道:“种不出来,以后别làng费水果,这一点要六枚金币。”
辰砂这才明白过来,道:“可以长出来……”
辰砂还想再说点什么,诃黎勒已转身离去,离开温室的那一刻,盆里黑色的泥土“啵”的一声,绽出一缕新芽。
辰砂惊呼道:“哎,将军!它发芽了!”
诃黎勒眯着双眼,也不回头看他,只当是少年人的幻想,道:“进来。”
辰砂把长出糙莓芽的花盆藏进一个角落,惴惴跟随诃黎勒进了房间,诃黎勒坐在chuáng上,略有点疲劳,道:“脱鞋。”
辰砂蹬了拖鞋,把它们叠好放在一起,诃黎勒气不打一处来,命令道:“帮我脱鞋!”
辰砂讪讪地上前,蹲在地毯上,拉开诃黎勒军靴的鞋带。
“你应该单膝跪着。”
“师父说不可以跪。”
诃黎勒点了点头,道:“很好。”
辰砂想了想,道:“对不起。”
诃黎勒道:“算了。”
事实上诃黎勒今日在军部与人吵了一架,对方的地位比自己高了一级,心头憋闷。然而回家见到辰砂,火气却又莫名其妙地消了。
他为将军换上棉拖鞋,把军靴提到壁炉前烤火,诃黎勒忽道:“你昨天为什么不哭?”
辰砂被问到这话,竟是答不出个理由。
诃黎勒招了招手,张开腿,让辰砂坐到他大腿间的chuáng上,随手一边解开他的衬衣,一边道:“我联系了帝都的一所学校,再过几天,送你去上学。”
辰砂疑道:“什么是上学?”
“……”
诃黎勒揉了揉太阳xué,昏然道:“上学就是……”
关于上学,就连将军大人也扯不出个二五八万来,绕了半天,答非所问,从什么是上学扯到什么是知识,又扯到什么是老师、教授……辰砂一个接一个的衍生问题把诃黎勒问得晕头转向。
将军把他搂在怀里,下了个定义,道:“上学就是上学。”
接着,两人再次上演了一场昨夜的戏码。
辰砂不停地逃,将军不停地抓,然而这次手劲便轻了许多,日间早已把房中一应钝器收起,不虞有花瓶爆头之险。
一场猫捉老鼠的追逐战后,结果以诃黎勒再次把辰砂压在身下而告终。
诃黎勒尚且说不清楚,他为何会对这名少年耿耿于怀,他依稀觉得,辰砂的眼中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求之而不得的,他对辰砂的双眼中蕴含的那种神色十分追求,像一个生活在黑暗里,对某些东西无比渴望的……
在诃黎勒将军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前,辰砂已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辰砂受完酷刑,洗完澡,穿上睡衣,朝壁炉旁缩了缩,问道:
“我可以走么?”
“去哪里?”
“回家。”
诃黎勒叹了口气,道:“不行。”
辰砂即将要去上学的那一天,雪难得地停了,诃黎勒的心qíng很好。
他在浴室里洗完澡,luǒ着qiáng壮的身体,朝向一面落地镜,刮起了胡子。一把小银刀在他手中转了又转,沿着硬气的脸庞掠过,不小心把脸上划出一道伤口。
将军侧着头,端详自己脸上的血迹,道:“拿点纱布进来。”
外间响起拉抽屉的声音,辰砂的目光避开将军的下身,停留于他的脸上,他放下纱布,小心翼翼地以食指沾了些许诃黎勒脸上的血。
诃黎勒一脸漠然,看着辰砂手指沿伤口缓缓上移。
血止住,伤口愈合,痕迹消失。
诃黎勒难以置信地握着辰砂的手指,转头看着他,沉声道;“你还有这本领?”
辰砂点了点头,好奇道:“怎么了?你没有?”
“将军,你不能自己止血?”
诃黎勒拧起双眉,反问道:“有谁知道这件事?”
辰砂意识到他话中危险的语气,道:“你,我……师父。”
辰砂从他手里轻轻地取过银刀,帮他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诃黎勒坐在浴缸边缘上,任由辰砂为他刮着胡子。
“今天要去上学吗?”
“对,这件事qíng,不许与任何人说。”
诃黎勒思考良久,又道:“你是我的人,应该不会被人欺负……”他本想提醒辰砂,只要你不闯祸惹事,便不会有人来惹你云云,但看辰砂这模样,八成也不会去惹事。
不多时,将军的脸已刮gān净,他伸手揽上辰砂的脖颈,示意他俯身,闭上双眼,想和他接个告别的吻。
将军的双眼闭上又睁开,因为感觉到脖颈处微凉,那把银刀抵在了他的大动脉上。
白杨学院的新生
诃黎勒赤 条条地坐在浴缸边缘,深沉的双眼中,目光复杂无比,像是蕴含着某种难言的悲痛。
他露出一抹猎豹般残忍的微笑,问道:“你想威胁我?”
辰砂静静看着他,半晌后道:“你不能总是那样对我。”
“你对我很好,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请你不要那样,我……不太能接受。”辰砂竭力定下心神,断续道:“我可以用别的方式来答谢你,我知道,谁对我好……我不是白痴。”
诃黎勒以舒缓,沉重的声调道:“用别的方式来答谢我……比如说,让我先穿上衣服?否则一国将军,赤身luǒ体死在浴室里……”
辰砂撤了刀,诃黎勒穿上背心,内裤,又坐回浴缸旁,辰砂再次把刀架上,与诃黎勒对视。
(很明显,辰砂就是个白痴)
诃黎勒侧过头,挑衅般地现出他硬气脸庞的另一侧,缓缓道:“你知道我脖子上这道疤痕,是怎么来的么?”
辰砂持刀之手不易察觉地微微发抖,诃黎勒又道:“曾经也有一个人像你这样,为我刮胡须,结果以刀划开了这里。”
辰砂深深吸了口气,道:“后来呢?”
诃黎勒道;“被我亲手割断了气管,只需要……”他伸出手指,弹中辰砂肘部的麻筋。
银刀掉了下来,诃黎勒反手抄住,伸臂将辰砂一拖,拖到怀中,银刀冰冷的刀背贴着辰砂的喉管处。
他温暖的气息在辰砂的脸上撩拨,低沉,xing 感的声音在辰砂耳畔缓缓道:“你会有爱上我的时候,到了那时,你会后悔今天说过的话。”
诃黎勒松手撤刀,辰砂瞳孔倏然收缩,急促喘息,诃黎勒放开了他,淡淡道:“走吧,要迟到了。”
诃黎勒护着辰砂,让他毛手毛脚地爬上马车的那一刻,心想:或许自己真该找个女人结婚。若辰砂是他的儿子,儿子定不会把刀架在父亲的脖颈上。
然而娶一个合适的女人相爱并传宗接代,在现在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是一个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世界,自植物们在寒冬中开始枯萎的那一年起,大陆上诞生的新生儿中,便形成了男xing多,女xing极少的qíng况。
没有人说得清楚,人类究竟是缺乏了什么营养素,导致这些年一路积累下来,男女比例达到了惊人的1:20,即每二十个婴儿问世,才有一个女xing。
女人十分稀罕,也十分高贵——至少在她们出嫁之前确实如此,因为要讨得美女的欢心,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不卖力点是不行的。
况且男人们要面对的挑战往往并非来自于心仪的对象,而是更多的,与自己处于同个境地,抱着同一个梦想的追求者们,竞争过程便如千军万马挤独木桥。
异常惨烈。
然而对于毕方国来说,两位军方的最高统帅却在择偶观念上出奇的一致,诃黎勒与戟天俱认为,与其娶个趾高气扬的太太回家,倒不如不娶。
反正也伺候不好,这年头的娘家人都如láng似虎,一旦冲动失手打了老婆,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幸毕方国仍是帝王执政,男人的地位方得到了保全,不至于沦为女人们的工具。
诃黎勒眼望马车外的大雪,又想起数日前与自己大吵一架的丹若公主。
兴许再过几年,毕方国亦要不可避免地,奉丹若女王为至高统治者,到了那时,自己的日子定好过不到哪去。
须得尽早安排退伍事宜。
王室贵妇人大部分都请了家庭教师,小姐们只在学校内挂个名,极少来上课,就算见到辰砂,也不会对一名懵懂的,不通人事的少年产生多少兴趣。
诃黎勒一面思考,一面从车上提下箱子,带着他走进白杨学院。
“这里就是学校?”
“是。”
他们的对答产生回声并远远传开去,登时吸引了出来围观的学生。
清一色的男孩,十七八岁年纪,各个身着校服,打着领带,围在栏杆后。
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诃黎勒将军……”
“杀人狂……”
不少人jiāo头接耳,声音在一片静谧里显得十分清晰。
诃黎勒缓步走到前台,拍响了金属铃,厅中小门匆匆打开,一名戴着眼镜的老妇人迎了出来。
“诃黎勒将军,欢迎您回到白杨学院,这位就是军部通知我们,要来入学的辰砂先生?”
诃黎勒礼貌地点头,把辰砂让到身前,答道:“您好,佩兰夫人,这是辰砂,我的养子。”
佩兰从眼镜片后打量着辰砂,道:“又一位美少年,欢迎您的到来。”
辰砂报以善意的微笑,道:“您好,佩兰夫人。”
诃黎勒道:“佩兰夫人是我的老师,也是白杨学院的院长,你在这里必须认真学习,每天都要按时上课,也必须要听她的话,每个礼拜我会来接你回家一次,休息两天。”
诃黎勒明显地顿了一顿,道:“如果在老师看不到的地方,有人欺负你……”
他与佩兰握手告别,低沉地,认真地道:“抄下他们的名字,回家的时候,把名单jiāo给我。”
辰砂忽有点舍不得诃黎勒将军了,他尚未意识到有近三百名少年围在二楼栏杆,竖起耳朵,好奇地听着他与诃黎勒的对答。
辰砂道:“jiāo给你。”
诃黎勒道:“是的,我会为你杀了他们,再见,辰砂。”
那一句“再见”掷地有声,在厅里回dàng不绝,诃黎勒转身推开正厅大门,高大的背影消失于风雪之中。
佩兰夫人许久后方回过神,心有余悸地笑道:“哪位先生愿意带我们的新朋友,去他的宿舍?”
瞬间二楼走廊上的少年们一哄而散,不见半个人影。
佩兰夫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朝长廊一指,道:“二楼左手第四间,辰砂先生。”
辰砂笑着点了点头,道:“我自己可以。”
他提着皮箱一路上了二楼,躲在宿舍间长廊后的学生们让出一条路,以不善的目光打量着辰砂。
“你们好,我叫辰砂。”辰砂友善地打招呼。
所有人俱是一哆嗦,盯着辰砂的脚步,恐怕他会在这走廊里故意摔一跤,接着耍泼大喊大叫,再接着,诃黎勒瞬间赶到,扛起机关加农pào,轰出一地尸体。
隔天报纸头条:白杨学院屠杀案,杀人狂将军辣手摧毁祖国花朵若gān……
辰砂安全地抵达了宿舍门口,众少年松了口气,目送他进房。旋有名少年意识到一事,嘴角抽搐道:“那那那,那人进了……老大的房间!”
老大,文术是也,白杨学院中小太保一个,其兄于军部任职,身居高位,一人得道,全家升天。文术同学仗其兄长声威,于学院中□同学,殴打师长,无恶不作。
佩兰把这两名太子党丢在一处,亦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当然,老妇人绝不会承认自己被文术整得烦了,想借机让诃黎勒宰了那小子。
只要你有钱,我们一定有教无类——这是白杨学院建校百余年来,不可动摇的原则。
“新来的?!”
文术砰的一声,把手撑在刚关好的门上,阻住辰砂去路。
文术刚睡完午觉,跷了几节课,也正因如此,错过了诃黎勒将军的严厉警告。
他叼着一根燃了半截的香烟,把帅气的脸杵在辰砂面前,道:“谁让你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