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随军出征,就连早已解甲的王龁亦被唤了回来,朝中文武百官济济一堂,唯缺了两名太傅。
嬴政忧心如焚,道:“太傅呢?速速去请钟太傅,轩辕太傅!”
群臣瞥向储君的目光俱有同样意味:“早知如此,早gān什么去了。”
然而此刻太傅却是请不来了。
派去通报的宫人回禀道:“太后娘娘留钟太傅说话儿,不放太傅来上朝,这有懿旨。”说着展开朱姬那鬼画符般的墨宝,上面还盖了个红彤彤的大印。
嬴政朝金椅上一瘫,忽然明白了异人死之前,朱姬说的话。
“钟浩然乃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异类,给他功名他亦不会要。若非你注定是人间天子,他亦不会辅你登位。浩然只遵天道行事,此人所言便是天意,你须得听着,让你做何事你便做何事,决计错不了。”
嬴政这时该做的事qíng,便是亲自出马,前去请太傅,但少年人终究倔qiáng,心内正摇摆不定,万一王翦能胜呢?
如此摇摆几日,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嬴政忽然发现不用这么麻烦了。
王翦苦无jīng兵,一败再败,咬牙苦撑,朝咸阳发来军报,六国大军已开始渡河,扛不住,请储君准备迁都。
刹那间天雷万顷,浩然一语成谮,嬴政手脚冰凉,筛糠似地发着抖,
这秦国君主的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弃了满朝文武,茫然朝后宫太后寝殿方向踉踉跄跄地行去。
进了后花园,却似别有一番天地,仿佛隔没几步远的金殿外,万民恐惧之心丝毫不影响jian臣太后的怡然之乐。
亭子内,浩然、白起、邹衍、朱姬,四人围着一张四方案几,拼得热火朝天。
嫪毐立于朱姬身后,姬丹不知何时被放了出来,垂手站在浩然背后,捧着师父的茶杯。
白起漠然道:“八万。”
邹衍嘿嘿一笑,道:“碰!”
朱姬俏颜笑道:“上碰下自摸……邹师碰得好。”旋伸出纤纤玉指,拈了一张玉石麻将牌,搓个不停。
浩然见嬴政立于亭外,失魂落魄地看着四人,瞥了嬴政一眼,笑道:“储君今儿怎有空出殿了?身体可大好了?要迁都了?”
朱姬搓牌搓个不停,把牌一甩,道:“呸,没胡,又是红中,打什么来什么,发牌时那白板不甩,现都凑一手大三元了!”
浩然笑着伸手摸牌,朱姬朝嬴政道:“这是太傅捣鼓出来的玩意儿,唤‘麻将’,政儿过来母后摸下牌,借借你手气?外面打得如何了?”
嬴政咽了下唾沫,艰涩地说道:“信陵君率六国联军大败王翦将军于渭水,不日间即将渡河,孩儿前来请母后动身,迁至雍都。”说毕眼望浩然,露出恳求神色。
浩然伸了个懒腰,道:“就说要搬家了,你还不信。”
朱姬道:“搬家搬家,嫪卿去帮我收拾东西,邹师送来那壶茶叶记得给捎上……”
“……”
嬴政此时才十五岁,急怒攻心,险些要掉下泪来,站在亭外,片刻后道:“白先生……太傅……”
嬴政已什么话也说不出了,邹衍看在眼中,终究于心不忍,两边都不好得罪,只得和稀泥打圆场道:“既是已到了渭河,想必也十分紧急……太傅可有退敌之计?”
邹衍忽地意识到了什么,转头道:“渭河?”
嬴政点头,木然道:“无力回天了,就在十里外。”
“……”
邹衍登时吓得碰翻了桌子,麻将撒了一地,颤声道:“这可完了!怎不早说!你们合计诓我!”
浩然笑得险些飙眼泪,见嬴政已得教训,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解下背后大剑,递给嬴政。道:“接着。”
嬴政不知何意,上前躬身,双手接过浩然递来那剑,浩然又道:“此剑不可jiāo予旁人,你只管亲征上阵,阵前抽出此剑来就是。”
嬴政茫然道:“然后?”
浩然俯身去帮邹衍拾牌,漫不经心道:“没有然后,抽得出剑,你就赢了,六国联军可退。”
嬴政点了点头,道:“抽不出呢?”
浩然似笑非笑,答道:“此剑名唤‘轩辕’,乃是huáng帝佩剑,除我以外,人间唯有真龙天子方能驱策,若抽不出,你就与那龙椅无缘,来日一统天下更是妄想,唯落得个横尸阵前的下场。要逃还是要赌运气,随你。”
嬴政像是明白了什么,深深一躬,道:“谢师父赐剑!”遂带着轩辕剑大步跑向金殿。
朱姬安慰道:“邹师莫怕,这家伙横得可以,圣人来了也得让他三分,有他在,咸阳破了也伤不得这亭子半片砖瓦,安心玩我们的就是。”
邹衍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不住打量浩然。
钟声剑芒
机关凤凰展开双翅,瞬间遮没了天空。
大地漆黑一片,它从地平线上低掠而来,登时飞沙走石,尘烟大作!
一缕黑火砰然she向长空,震撼天地的一声巨响,机关凤凰解体!
瞬间圆木镶嵌的凤尾,堪比楼房大小的凤羽飞she而出,一个回寰,齐齐飞向渭水!
“稳住!”王翦满脸是血,仓皇吼道:“不可再退,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身后就是咸阳!你们的妻儿……子女都在咸阳!”
然而他的喊声已被机关屋隆隆冲向河流中央的巨响盖过。
兵败如山倒。
上百台机关屋轰然冲来,落进水中的那瞬间,载着无数联军兵士开始渡过渭水,机关凤扑向河面,哗然碎成千万片,满河俱是漂浮的圆盘巨木。
信陵君将旗一挥,十万步兵开始抢滩渡河!
天地间尽是喊杀声,渭河水被染得通红,王翦死战不退,以最后五千秦兵的尸体筑起了面朝河水的防线!
六国联军已过近半,此刻纵是孙武再生亦无回天之力。
信陵君年逾花甲,颔下白须飘扬,却仍头戴jīng铁战盔,身披韧铜鳞甲,手执将军剑,双目凝视渭水彼岸、
“报——!前锋燕军已过渭水,韩墨紧随其后!”
信陵君当机立断,道:“传令!着乐毅撤回!秦国若以太子丹xing命相挟,令水镜领军厮杀!”
庞煖极目眺望咸阳城外平原,泾水,渭水的jiāo接处有一车队疾驰而来。
庞煖道:“秦军武勇。”
信陵君微一点头,道:“秦王室督战队已出,有请庞将军率赵骑渡河。”
庞煖接了令箭,不再多言,下令道:“赵国儿郎!随我冲过河去!”
巨木于水上挤得密密麻麻,这秦国唯一可倚仗的最后一道屏障已彻底失去,当即赵国军队万马奔腾,大地狂震,近万人一齐冲锋,朝渭河冲去。
天地犹如一面巨鼓,马蹄声犹如巨锤,无qíng地击垮了秦军最后一点抵抗意志。
庞煖声嘶力竭道:“长平之恨,今日血债血偿——!”
万人齐声呐喊,登时秦军丢盔弃甲,朝咸阳逃去,乱军一冲,王翦再无法前冲,被几番冲得朝后不住摔退,秦军防线瓦解。
咸阳城门缓缓关上,眼见城破在即,禁军却死守四个城门,满城百姓恐惧无比,听着那大军喊声不断接近。
“谁也不许逃!”
嬴政天子战车隆隆驰出平原外,逃兵的洪流彼此惊慌践踏,无数人在九龙战车前惊恐地停下脚步。
乌云密布,电光于云层中纠结翻滚。狂风携着飞沙如利刃,浩浩dàngdàng地穿过平原。
嬴政一身黑色天子龙袍,立于狂风中,吼道:“拾起你们的兵器!转身!纵是战至孤一个!我大秦绝不降敌人——!”
刹那世间漆黑一片,嬴政挥起轩辕大剑,指向对面四十七万六国联军,喝道:“天子督阵,逃者必先从我尸身上迈过去——!”
咸阳城中战鼓擂起,全城高喊!
信陵君嗤道:“垂死挣扎。”
日星隐曜,雷鸣贯耳,轰雷在五十万人头顶炸响,拉开了最后的决战序幕。
六国联军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的猛shòu,无qíng地吞没了秦国败军。
那道洪流摧毁了惨败的秦军,冲向天子战车上,孑身一人的嬴政。
嬴政一手握着剑柄,另一手紧紧抓着剑鞘,抽出了轩辕剑。
一道金光冲天而起,漫天乌云嗡的一声散开,轩辕剑she出恢弘剑气,直冲九霄,再扑向大地时,如滔天巨làng,席卷而去!
嬴政双手剧烈发抖,死命攥着这最后的救命稻糙,指向前方。
首当其冲的是燕国步兵,大地如同一张轻飘飘的纸,被猛然掀起,数十万兵士人仰马翻,那道剑芒横扫而出,覆盖了近千倾的平原,宛若旭日初升。
王道出鞘,见者皆跪!
嬴政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瞳孔倏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五十万人密密麻麻地跪于平原中,仿佛被一股极qiáng的气势彻底压垮,轩辕剑剑身不断震颤,时间像是在那一刻凝住,无人再动。
金光如海làng,一波又一波冲刷着跪于地上的人。
“孤……孤……”嬴政喘息片刻,猛然吼道:“大秦将士,起身!杀——!给我杀!”
咸阳宫,御花园。
朱姬与浩然同时停了动作。
浩然微微蹙眉,道:“白起,当年你坑杀四十万降兵时,可有天降异兆?”
朱姬吸了口冷气,道:“政儿是怎么了?不行,浩然,血气太重了!”
刺鼻的血腥味顺风飘来,轩辕剑出鞘那刻辟出的万里晴空不到数息,竟又是乌云密布。这一次,天空中翻滚着血红色的云团。
朱姬尖叫道:“政儿要杀降!浩然!快拦住他!”
浩然猛地起身,跃出御花园,如离弦之箭she向十里开外的渭水河畔!
咸阳城外,渭水。
秦兵手中刀剑砍得卷了刃,三万士兵冲进阵内,开始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紫黑色的血液如同地毯般从嬴政脚下铺向远方,秦军不断推进,蚕食着跪于地上,林立的四十万联军方阵。
墨家弟子被尽数牢牢压在地面,无法动弹,攻城利器无人cao纵,如废铁般落于一旁。
水镜恐惧地看着秦兵不断接近,短短一刻钟,六国四十七万联军已被屠去整整十万!
十万人的血,碎ròu,头颅,凝成一张粘稠的大网,拖慢了秦军的速度。
眼见秦兵就要杀到跟前,水镜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在那瞬间,他听见遥远的高处发出轻微的“咔嚓”一响。
所有机关屋伸出木腿,支到高处,齐齐以qiáng弩管瞄准了远方平原上的某一点。
“bào君逆天而行……”
黑火与天空中血云的嘶哑声音重合于一处,万箭齐发,朝着嬴政的九龙战车飞去!
箭如雨下,嬴政淬不及防,被一杆利弩she穿了肩膀,牢牢钉在地上。轩辕剑撒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地。
霎那水镜身上重压一轻,桎梏解去,六国联军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最后一秒中决死的呐喊方震天响起。
然而还未回过神,无数人却又惨死在从天而降的巨木之下。
一时间血ròu横飞,碎骨四起,百余台机关屋不约而同自发行动!
机关巨屋踏着友军血ròu之躯,掉头冲向秦国君王的九龙战车!
信陵君终于仓皇起身,浑不知这是何处妖法,逃得生天之际,瞬间清醒。声嘶力竭吼道:“杀——!破城在即!不可退!”
机关屋隆隆冲上,成了最前方的屏障,士兵们重拾刀剑,冲向嬴政战车。
局势再次逆转,机关屋,机关鸢一同扑向平原中央,嬴政落地之处。
最后的瞬间,咸阳城内飞出一道银色的流星,she入包围圈内。
隆隆声连响,机关怪物挤在了一起,拱起小山般的木楼。
木石的间隙中,一道白芒迸发而出。
轩辕子辛立于平原中央,缓缓睁开双眼,手持一具手掌大小的玉钟,钟身温润光华流转。
时隔近千年,上古第一神器再度现世。
子辛手臂一振,“当”的一声钟响,九天九地随之震动!
人间,仙界,上三天,在这无以伦比的威力下摇撼不休!
轩辕子辛所站之处,犹如爆发了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场飓风,呼啸着横扫了整个神州大陆。
创世的奇点瑰丽地焕发出无数尘埃,chuī向时间的远方。
钟声形成无法阻挡的冲击波,瞬间扩散,摧枯拉朽般把所有机关毁成千万碎片。
木屑在空中飞扬,冲向天际。
子辛手臂再振,钟声再响!
黑火发出恐惧的咆哮,飞散而去,穹庐中央,血似红云散得无影无踪,现出晴天浩日!
子辛随手一摇,“当”地发出第三声钟响。
冲到近前的士兵登时口吐鲜血,朝后飞去。
震耳yù聋的钟声下,百万凡兵俱成废铁!
长枪断折,战车碎裂,鳞甲尽散!
风bào席卷了整个渭水战场,所望之处,尽是灰烬,木屑,碎铁,四分五裂的机关。
三声钟响,缴了五十万人的械。
轩辕子辛收起玉钟,不发一言,转身回了咸阳。
十日后。
信陵君功亏一篑,咸阳城外败退,王翦率军追杀不休,将六国联军赶出了函谷关。
嬴政督战,身受重伤,朱姬临朝听政,不敢再有丝毫怠慢。
从六国兵临咸阳这年起,秦国正式进入了储君、吕不韦、太后三方分权的时代。
李斯修书一封,送太子丹归燕,以此条件与燕国议和。
信陵君归国后,遭魏王削去兵权,赐毒酒。
战场到处都是折断的铁枪,四散的铁鳞,浩然牵着姬丹的手,背上负着轩辕剑,缓缓走出咸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