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道:“是么,我倒不觉……”
浩然不发一言,朝东北面高速飞去,白起又道:“喂喂……你当真要去?”
浩然不答,远处黑雾缭绕,首阳山之巅依稀可见,一道红光于轩辕神殿顶上高处来回盘旋,白起又道:“太后说,蚩尤手中掌着四件上古神器,千万不可以卵击石,你下世后须得先回咸阳,我们再行计较……”
浩然飞至山麓,将白起朝着山脚下一个大湖扔了进去。
“你——!”白起遥遥怒喝道。
东皇钟一近,殿顶那道回旋血光登时察觉,漫山彩芒瞬息大作,笼住了整座首阳山!
“蚩尤!五色神光也抢到手了!?”
浩然于天顶一声大喝,单拳前探,人与剑合高速旋转,“当”的一声钟响,五色神光碎成千万片飞散,浩然挟着那天崩一拳之力,冲向轩辕殿!
殿前台阶上,无声无息地现出一人身型。
子辛手持崆峒印,持印当胸,猛喝道:“浩然!休要胡来!”
浩然气息一窒,然而冲势未消,狠狠冲向子辛,轩辕子辛祭起崆峒印,嗡的一声巨响,靛青玉光大作。
印障粉碎!
一拳迎至面前,子辛以那印迎上浩然刚猛拳势,崆峒印无声无息地崩了一角。
轰然大响,半个轩辕殿在这猛撞之下毁得粉碎,砖石崩塌,碎瓦齐飞,浩然与子辛同时朝后摔去!
轩辕子辛剧烈咳嗽,喷出一口血,挣扎着起身。瞬间回过神,朝殿前扑来,将崆峒印抢在手中,道:“你疯了,浩然!”
浩然只静静观察子辛的一举一动,喘息片刻道:“子辛?”
子辛怒道:“孤如何吩咐的!白起未与你说?”
浩然起身,拾来碎玉,道:“崆峒印毁了。”
子辛左手握着崆峒印石,右手伸出掌来,浩然却不将碎玉jiāo至子辛掌中,兀自紧紧握着,道:“你……子辛?你没事罢?”
浩然来前极为疑惑,只认定了子辛受蚩尤蛊惑,此刻剑指于面前缓慢划过,钟磬之声嗡嗡作响,子辛吁了口气,终于站稳。
“孤没事。”子辛抬眼望向浩然。
那抹目光熟悉无比,浩然不由自主地一凛。子辛又道:“你毁了崆峒印,将那碎石还来。”
浩然沉声道:“不,子辛,随我回去。”
子辛静了片刻,而后道:“浩然,你不相信孤?”
浩然失去控制般道:“他说的什么?蚩尤用伏羲琴蛊惑了你!”
子辛道:“兵主未曾做过此事!三年前那日,东海求仙船上,兵主以伏羲琴bī出我原型,手握轩辕剑时,我与其心意相通,知晓数千年前洪荒大战的往事,浩然!此事说来话长,不容细述,东皇、轩辕氏俱非善类……”
浩然淡淡道:“你说就是,我听着。”
子辛叹道;“只怕你纵是听了,亦不会信。”
浩然道:“我这点判断能力还是有的,你就这么瞧不起我?”
子辛一展眉道:“孤只拣与你我二人相关之事说,东皇太一令你回归远古,本有私心,净化世间只需前五器同启虚空之阵,以东皇钟置阵眼,还道于天。”
“然而东皇非是为了净化世间而寻这十神器,却是需十器齐至,吸走我们身上造化之力,回归洪荒远古,开天辟地之时,取盘古而代之,再造混沌世间。”
浩然吸了口气道:“这话有何依据?!”
子辛道:“当初炎huáng之战,你可知起因是谁?!”
浩然未曾答话,子辛沉声道:“人魔之战,起因便是东皇!”
子辛道:“待兵主吸纳地魂后,与你我一同回到后世,与东皇当面对质你便可知。”
浩然喝道:“你疯了,子辛!你要带他回到后世去!东皇如今神力尽散,蚩尤一回到三千后的世界,神州谁制得住他?!”
子辛道:“你可记得我们初次回去之时?”
浩然疑惑无比,子辛又道:“盘古斧,炼妖壶,昊天塔三器一到手,东皇便恢复鹏型,你不觉丝毫蹊跷?东皇当初是如何说的?”
“‘我只恢复三成神力’……”子辛缓缓道:“你且细想这话?”
浩然难以置信道:“不可能!”
子辛道:“神器若只用以启动虚空之阵,与它本身神力又有何gān系?若要留待布阵之用,东皇岂能先动了神器?”
“况且”子辛认真道:“上古大阵本就没有毁神器,净化世间的说法,那俱是东皇胡诌诳你!”
“只有虚空、失却两阵,哪一件神器置于阵眼,便将其威力开至最大,如将女娲石放在阵中,便可补天。昊天塔置于阵中,便可镇压一切亡魂,将你置于阵中,神州万法皆破,万兵皆毁,核之一物造成的辐she,人族彼此厮杀的武器,都要牺牲你而尽数毁去!”
子辛又道:“现鼎,石二器未得,然而上次我们带回去之物,已落在东皇手中,此刻想必已毁去了。待收齐后,兵主须先杀东皇,神力散出,可启虚空之阵,以你为阵眼,净化世间。”
“此阵中,你势必散去天地灵气而废。兵主再布失却之阵,毁女娲石,修补你原型,如此只需牺牲女娲石一人……”
浩然道:“女娲石也化了人?女娲石是谁?凭什么要取她xing命来救我,你觉得这就公平了?!”
子辛铁青着脸不答。
白起连着爬了三千余级台阶,湿淋淋地跑上山顶。与子辛对望一眼。
子辛道:“你回去罢,浩然。孤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更改。”
浩然冲上前道:“等等!”
子辛回手一掌,白起猛地大叫,浩然迎上掌风大力,被倏然一推,朝后摔去。
白起忙伸手接住浩然,喝道:“子辛!”
子辛转身,走进了轩辕神殿中,那神殿黑黝黝的大门如一张怪shòu的巨口,无qíng地嘲笑着浩然。
“走罢,浩然。”白起道。
浩然避开白起,窝火至极,朝山下行去。
浩然安静得近乎恐怖,子辛所言与东皇所言,犹如天平的两端,令他迟疑摇摆,难以抉择,子辛所言仿佛每句皆是实话,反倒是东皇告诉自己的事qíng,疑点甚多。从上次旅途中所见之人,所谈之事,牵涉到十神器内qíng,上仙们只谈虚空、失却二阵,却仿佛从不知有东皇所言的“还道于天”一事。
正思忖间,白起忽猛地一扯浩然,道:“当心!”
浩然这才回过神来,放眼朝山下望去,道:“怎么了?!”
那时间整座首阳山下,触目所见,尽数是密密麻麻的机关屋,只怕有近万架。
木龙,机关鸢于天空中来回飞翔盘旋,机关兵器的浩瀚海洋不知从何时而至,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首阳山。
白起道:“此处近韩,韩墨发觉不妥了?”
浩然疑惑打量山脚下上万台机关,道:“怎会如此巧合?”
浩然不知,蚩尤早先于首阳山周布下五色神光,拦的便是韩墨攻山之阵。
浩然来时将神光壁垒一击而破,除却屏障,此刻黑火窥得可趁之机,便驱动万架机关屋,以无数qiáng弩悍然攻山。
浩然与白起眼望机关屋如蝗虫般卷向山上,浑不知蚩尤天、地双魂争夺兵神之躯的控制权,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这是蚩尤善恶两魂——血雾与黑火之型的又一次较力,而上一次,是在涿鹿战场上。
——卷三·崆峒印·终——
番外·沉舟侧畔
一盏台灯照在面色苍白的少年脸上。
少年坐在桌后,湿透的漆黑短发搭在额前,身上带着一股海水的腥味。
少年的脸上开着一个触目惊心的血dòng,仿佛曾被一个尖锐的铁钩刺穿了鼻梁,沿着鼻腔探到上颚,伤口被海水泡得发白,露出恐怖的粉红。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对不起,先生。”
“从哪儿来的?”
“忘了,对不起。”
“几岁?”
“十一岁。”
桌前的审判官尽数耸动,一中年女人难以置信道:“你父母亲叫什么名字?几月份的生日?”
少年茫然道:“我……不清楚,我没见过他们。”
一男人抱着手臂,朝身旁数人道:“或许是记错年龄了。西元三九九二年后,据各地移民局统计,是不可能有新生儿的。”
另一人把一份报告扔在桌上,道:“这就是我紧急召集你们来的原因。按细胞切片中的碳十四衰变法则,这个孩子确实只有十一岁。”
众审判官安静了片刻,少年不安地打量四周,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女人目中带着一丝恻然,道:“香港。”
“什、什么港?”少年像是有点发晕,他又问:“你们要……杀了我,吃我的ròu吗?”
“不不不。”那女人忙道:“请你不要担心,我们不是那样的人。”
少年点了点头,又问道:“跟我一起的小狗……”
女人道:“我们在偷渡船泊岸的沙滩上发现了你,没有见到狗,或许是溺死了。”
少年失望道:“死了吗?”
一名审判官道:“说说你自己吧,随便说点什么。”
“先生,能先给我点吃的吗?饿得很难受。”
“你先说吧,只要你诚实,就不会挨饿。”
“我来这里之前住的地方,是一个巷子。”
对不起,我实在记不清楚了,我甚至不知道父母是谁,核弹在我住的城市上空爆炸,现出灰色的蘑菇云,把半边夜幕映成血似的惨红。
从懂事开始,每天的记忆便只有饥饿。
饥饿是种很难想象的的感觉,你们体验过么?不不,我不是说偶尔一顿两顿,没有饭吃的饥饿,因为那种饥饿很快就会过去,而等到下一顿,或者下下顿,你总能吃饱的。
我感觉到的是长期空着肚子,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恐慌。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绝望,令我饿得发疯,我什么都想吃,泥土、灰烬、变异的植物;你以为让我好好地吃一顿,便能解决这种饥饿感么?不可能,如果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吃个够,我会发疯地吃,直到把身体撑爆,直吃到死亡为止。
但是只有一样东西不吃——人。我从不吃同类的血ròu,即使大哥曾为这件事狠狠地教训过我。
是的,就是这种饥饿。
在它的驱使下,大哥每天疲惫地到处翻找。
大哥不是我的大哥,他是所有人的大哥,他带着稍微大一点的孩子每天出去找食物,然后回家分给我们这些年纪小的孩子。
大约有十五六个小孩生活在一条巷子里,用一块破帆布挡着,偶尔开战的时候,楼顶会掉下砖头,把躺着睡觉的人砸出满地的脑浆。
前一分钟他还在睡梦里,突然间就莫名其妙死了。
我有时候心想,为什么被砸死的不是我?
我换了好几次睡觉的位置,想迎接高处的落石,却没有一次被砸中。
死人了,是令小孩们很开心的事,大哥在早上起来以后,会把死人洗洗gān净,生起一堆火烤熟,分给他们吃……我坐在一旁给他递生火的木头,心里又想,还是别死的好,我不想被人这么吃完,头盖骨拿来装水喝。
后来大哥也被砸死了,没人再给我们找吃的,我只好离开了那里。
看见路就走,直到我遇见第一拨路上逃亡的人。便跟在他们的后面,我偷了一点他们的食物,被打了一顿。
后来饿得不行,再去偷了点,一个男人二话不说,转身走到河边,抓起石滩上腐烂的鱼尸,一手掐着我的脖子,使劲朝我嘴里塞,狰狞地说:“臭小子!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饶了你的命,现在敢做贼!”
鱼骨头,鱼鳞刺,一股脑儿地被塞进了我喉咙,我痛得要死要活,在路旁打滚,再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远了。
据说是去一个叫保护区,那里接收所有的像我这样的人。
于是我在路边躺了好几天后爬起来,盲目地沿着路走,走到海边,没有路了。
海边没有食物,你们知道的,空空dàngdàng,到处都是反光的黑色油,臭得很。
我在沙滩上挖了个坑,想躺进去,这样死了以后至少不会被翻出来,我挖着挖着,挖出一具尸体。
我把它盖好,换了个地方挖,挖了没多久,挖到一个音乐盒。
上足发条,它叮叮咚咚地响,我累得筋疲力尽,不想再动了,躺在沙滩上,过了没多久,远处跑来一只三只眼睛的小狗,舔了舔我的脸。
是啊,为什么要死呢?
我把小狗抱在怀里,想找点锋利的东西割断它的喉咙,再生火烤了吃。
小狗转头就跑,衔着一只死鱼过来,放到我的脚边,呜呜地朝我叫,摇尾巴。
不,我不吃鱼,谢谢。
我从那一次开始,就再也不吃鱼。
我忘不了腐烂的鱼被qiáng行塞进喉咙里的感觉。
从那天起,我就在海边找吃的,有一种怪物叫螃蟹,烤熟了可以勉qiáng吃吃,还有粘在礁石上的海螺,与被海水冲上岸的海带。我不太饿了,但是我很渴,海水里的东西总是带着咸味,吃下去以后感觉嗓子烧得难受。
偶尔有些人会到沙滩上来,按时间,一拨一拨的,也有些船只靠岸,来接他们。
这些人会把带不上船的东西丢掉,所以我拣到了一些衣服,也许之前得到的八音盒也是被这些人所遗弃的宝物,还有每天陪着我的这只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