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笑道:“你定是比他利害。”
浩然有种难以言喻的疲惫,答道:“还说什么利害,化作真身那时,只有他能用我,亦只有我能用他。”
“凡人若妄启妄动神器,全身寿命,真气瞬间便会被吸gān……如今子辛不和我一起,要与蚩尤硬拼,实在是大麻烦了。”
白起沉吟片刻,而后道:“定有办法,莫太往心里去了,回国与太后合计再说。”
浩然“嗯”了一声,身体虽疲,脑中思考却仍不停下,翻来覆去,想的俱是子辛所说之言。
旷野中央,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只倾倒的巨鼎。
巨鼎三足朝向白起与浩然,鼎口向着东方,从那角度看不见鼎内有何物。
白起停下脚步。
浩然道:“白起,放我下来。那是……”
白起背着浩然,不为所动,站得老远,二人眼望旷野中那物事,许久后白起道:“不可。”
浩然低声道:“那是神农鼎?”
白起十分茫然,浩然方想起白起本不知十神器之事,道:“那件东西怎会出现在这里?我们过去看看。”
白起低声道:“那是方才机关人之枢,现于此处,定是诱敌?!不能过去。”
浩然看了片刻,而后道:“诱什么敌?”
白起道:“恐怕要诓你过去,这劳什子叫神农鼎?”
浩然也说不清楚,见那鼎身刻有无数上古铭文,鼎上却空空如也,心中一动,道:“兴许是黑火不敌径自逃了,这巨鼎从天上落了下来呢?”
白起道:“这样,你化为钟?我持着你凑上前去查看。”
浩然道:“不行!你虽然是荧惑星转世,却是凡人血ròu躯壳,用了东皇钟定会当场毙命。”
二人jiāo头接耳,商量片刻,俱得不出一个结论,神农鼎出现于此处,十分诡异。换做从前,有子辛在,自是马上上前查看。
然而现在浩然空有神力无人可发动,神器就在面前,要绕道而走,却实在不甘心。
浩然道:“我们绕过去看看,一有危险,你拖着我跑。”
白起无奈只得让浩然下地,二人携手,小心翼翼在那旷野中绕了近十丈的圈,变换角度,寻那鼎口所朝方向行去。
神农鼎巨口黑黝黝,一团黑色的物事在其中滚动不休,像是极为痛苦。
浩然深深吸了口气,那黑火竟是仍在鼎中!
黑火幻为shòu头之型来回翻滚,浩然见过那牛头,颤声道:“这是……蚩尤?不对,蚩尤在首阳山上,这又是什么?”
那shòu头猛然睁开双目,沙声道:“钟儿,孤才是兵主。”
白起横里一声大叫,那黑火shòu头已拖着一道尾焰,窜出鼎来,扑向浩然!
“快跑!”
白起拖起浩然,猛地便仓皇逃窜。神农鼎一个翻滚立起,三足据地,青铜足一甩,竟是成了活物,迈开脚步,大步流星般朝浩然追来!
“我就说……”
“¥%#@……&”
浩然只觉一口气浑没地方出去,白起抱着浩然没命飞奔,背后追着一只房子大的怪鼎,白起冲进树林,神农鼎纵身一跳,压垮了无数树木,轰隆隆如辗路机似冲了进去。
“放我……下来!”浩然道:“那真是神农鼎!我知道了,那是蚩尤的另外一半魂魄!师父说过!”
白起道:“不成!斗不过那妖孽!”
浩然挣扎不得,只得任由白起抱着自己在山涧中跳跃。
shòu头猛地张口,一道黑色飞剑she出。
白起与浩然奔至悬崖边,白起沉声喝道:“飞了!”
袍袂飘dàng,白起的身影化作一道青鸢,斜斜she离悬崖,朝数丈外的山涧彼岸跃去,身在半空,黑剑飞至,she穿了白起腰侧,浩然肩膀。
浩然登时“哇”的吐了口血。
白起落于对面悬崖上,转头看去,只见青铜鼎排开拦树,到了崖边,三足微微一沉。
白起捂着腰间伤口,叫道:“不好!要追来了!”旋拼死护着浩然逃进林中。
神农鼎原地一蹲,巨大鼎身堪堪飞起,一掠数丈。
徐福双目涣散地从崖边走出,好奇地看了那飞过来的巨鼎一眼。
shòu头抽了口冷气,恰好撞上站在石上的徐福。
徐福身周泛出一道青光,玉石屏障坚如磐石,神农鼎冷不防又撞上另一件神器,咚的一响。
鼎下两足本已踏置崖边,shòu头纵声嘶吼:“崆峒印——?!”
徐福呵呵傻笑,伸手推了一下那鼎。
“……”
神农鼎足下满是青苔,瞬间一个打滑,被这四两拨千斤的一推,失了平衡,朝万丈深渊中摔了下去。
徐福转身,鼻子在空气中抽了抽,朝着浩然与白起离开方向,继续茫然行走。
殿前求欢
“你怎么了?”
“没事。”
这是时隔数年之久,浩然与嬴政再见面后的第一次对话。在浩然眼中,不过是十天,碧游宫两天,首阳山半天,回归咸阳的路途七天半。
然而在嬴政眼中,却是整整过了两年。
咸阳城内兵跋弩张,守卫严查各街道,全国往来之道已尽数封停。
四个月后,新年的第一天,十二月一日,便将在雍都举行储君登基的大礼。
秦国以十二月冬季为新年,国服为黑,取玄水之意。
此刻都城中众臣小心翼翼,仿佛有什么事在暗流之下不断滋生。
距离三公九卿制全面设立已过两年之久,吕不韦,冯高,王翦分列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三公之职。
朝中形成了微妙的权利架衡局势,然而上到丞相,下到郎中,俱不能忽视储君背后两人的存在,一人是李斯。
李斯此刻依旧是名伴读侍郎,但其起到的作用已远远非官职可比。
还有一人,则是浩然。
子辛两年前回转咸阳,于宫门外与白起长谈一番,便即离去,嬴政匆匆出宫来迎,子辛却已不知去向,只扔下一句话:“好自为之。”
如此便不再过问秦国之事,连带着浩然亦是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嬴政几番询问朱姬,朱姬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幸在他登基之前,浩然终于回来了,回来后却什么话也不说,倒在chuáng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你没别的事qíng忙么?”浩然不悦道。
嬴政坐在榻边,许久后道:“子辛师父呢?”
浩然伸手为嬴政理了袖边,疲惫答道:“跑丢了,玩儿完了,以后剩我一个了。”
那尚且是嬴政第一次见到浩然如此颓丧,许多年前拜师的那一天清晨,浩然成竹在胸,时而揶揄,时而严斥,嬴政依稀仍记得,在赵国质子馆中的光景。
自从抵达秦国的这些年过去,浩然竟是一点点地失去着什么。
嬴政怔怔看着浩然,仿佛能看到qiáng大的气势正在不断从他的眉眼间流失,从一名超然于尘世间的圣者,缓慢蜕变为触手可及的凡人。
“看什么?”浩然道:“你母后呢?”
嬴政道:“去雍都了。”
浩然打量嬴政片刻,只觉此时的他较之两年前,更为内敛了,目中那股戾气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威严。
然而浩然是不惧这威严的。
嬴政道:“师父他……扔下你,一个人走了?!”
浩然道:“说来话长……你不懂的。”
嬴政不悦道:“我已不是当初的小孩……”
浩然吼道:“没错,是这样!”
嬴政与浩然都安静了片刻,嬴政道:“年后雍都登基礼,我打算将吕嫪两党一并铲掉……”
浩然叹了口气,答道:“你自己拿主意罢,不用问我了。”
嬴政像是还有话要说,浩然没好气道:“我就占你咸阳宫里一个人的吃食,要将我也铲掉不?”
嬴政笑了起来,浩然道:“出去罢,疲得很。明日歇好jīng神再去找你。”
嬴政忽道:“整个大秦,不,全天下,就仅你一人敢对着我这么说话。”
浩然无可奈何道:“臣恭送大王……”
嬴政笑了起来,那容貌颇有几分半大男子的魅力,嬴政又道:“徒儿本想请师父帮忙,登基时借用能令人臣服的……”
浩然道:“子辛就是轩辕剑,他走了,你怎么用?”
嬴政微一颔首,而后道:“你仙家法力还剩几成?”
浩然答道:“一两成。”
嬴政对这力量的大小不甚熟悉,正想再问,浩然已缓缓道:“徒弟,你不知道。”
“剑由心生,师父的剑乃是心剑,从未练过一招一式……”
嬴政疑惑道:“从未练过……?”
浩然点了点头道:“我从鸿钧教祖处听天书,得大道,出剑时全凭本心,心中斗志越盛,剑劲便越qiáng;子辛在我身边之时,从未惧过,纵是对阵上古圣人,亦敢恃qiáng硬撼,倚仗的仅仅是一股斗志。”
“自从那天离开咸阳,外海蚩尤一战,再上首阳山,面对面与子辛互拼……”浩然闭上双眼,叹道:“身上正气逐渐消散,或许是做错了。”
嬴政不解道:“你不相信自己?”
浩然道:“我不相信自己是对的。”
嬴政难以置信道:“你……你只需觉得自己做得对,不就成了?”
嬴政仿佛听到极其荒谬的言语,忍不住道:“你不是qiáng得很的么?万剑阵,飞仙阵,你救了我与我娘不止一次,你那……漫天飞剑之术,还有比徐福更qiáng的诛仙剑阵……”
嬴政随手比划,茫然问道:“都使不出来了?!”
浩然点头道:“是的,现是个废人了。”
嬴政抽出腰间长剑,随手一振,寝殿中剑影纷飞来去,浩然看了一会,笑道:“姬丹教你的?你也会御剑了?”
嬴政收剑归鞘,问道:“师父,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浩然笑答道:“在你们眼里,上千年的岁月光yīn……在我们身上,只是匆匆一瞬。”
嬴政低声说:“我知道,你们永不会老。”说着嬴政从袖下伸出手,与浩然轻轻相握。
浩然出神地看着嬴政,道:“你知道么?你是我的第二个徒弟,你的师兄是周武王姬发……”
嬴政的呼吸瞬时屏住,浩然道:“我……帮助他得到了子辛的天下,现又帮助你,夺走了他后代的天下……”
浩然从殷商说到周朝,从封神之战说到子辛落败,又说到三千年后的世界开始,直至与子辛的分歧。
“那是很早以前就已经……”浩然喃喃道:“我不了解他。”
嬴政心中一动,问:“多早?上一次回来,你和师父吵架……”
浩然摇头道:“只怕更早,我早就该察觉的,送别姬丹的那会,他就明确说过,他不想我死……”
嬴政握着浩然的手紧了紧,道:“孤也不想。”
嬴政睁大了双眼,看了浩然许久,继而不再吭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武之一道,源自本心,心越弱,则……”浩然如是说。
“政儿,你须谨记。”
空旷的大殿中,浩然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吁了口气,过去的,未来的,都充满了迷雾,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仔细思考,进行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便不曾真正做过的事qíng。
有子辛在身旁,浩然便从未担忧过什么。
然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仿佛被宿命的漩涡卷回出发点,回到了孤身抵达殷商的那一年。
没有人可以依靠,最后只剩下自己。
油灯昏huáng,纱帐随风轻卷。
不知睡了多久,天明时分,浩然微微睁开双眼。
嬴政和衣坐于榻畔,双眼布满红丝,已除了天子冠,解去黑龙袍,一身暗蓝色帝王服,怔怔看着浩然。
窗外秋雨丝丝,一阵沁入骨髓的寒意席卷而来。
浩然双眼迷离,望向嬴政,道:“怎么了?”
嬴政抿唇不答,浩然略有点诧异,嬴政离去不到半夜,此刻又再度回转,像是有不知何事想说。
浩然一手撑着chuáng榻坐起,道:“政儿,待我休养几日,再为你想雍都那事如何计较。”
嬴政固执道:“你什么都不能做了?”
浩然想了想,答道:“杀人还是可以的,只要不杀太多人。”
嬴政道:“孤不想你死。”
浩然笑了起来,摸了摸嬴政的额头,饶有趣味道:“谁不会死?你会死,我也会,纵是修得圣人上仙般长生不老,无所事事,更不如一生轰轰烈烈,随心所yù。况且,我不死不足以成全后世千万苍生。”
嬴政那手不断使力,只捏得浩然生痛,道:“不,不……”
浩然无奈笑着,转过头去,道:“睡去罢,你一宿未眠,势必困得很了……”
嬴政凑近前来,浩然猛地转头,嗅到一股酒味。
嬴政道:“你不能死!”
“你……”浩然伸手去推嬴政,嬴政力道却是出奇地大。
“政儿!”浩然峻声斥道。
嬴政猛地伏上前,道:“浩然!”
“……”
浩然犹如遭了五雷轰顶,瞬间想不明白这前后蹊跷,嬴政带着酒气的唇已狠狠杵了上来。在浩然脖颈上一通猛舔狂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