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回神州以来,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建筑,倍感亲切,连脚步也轻盈起来。
进屋,周伏虎刚好从里面出来:“仲老正在用餐。”
仲世煌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说着,和刘汉思一起往里走。
温故正要跟上,就被周伏虎拉住了,“你跟我去那边吃。”
拉扯间,温故看到仲世煌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淡淡的嘲笑。
温故:“……”认识仲世煌以来,他的表qíng似乎一直在嘲笑、冷笑、嗤笑中兜兜转转。
周伏虎带他去厨房吃。
说是厨房,其实也有餐桌和椅子,比普通人家的客厅更大。
温故修真没多久就辟谷了,多年未进食,吃东西反倒不习惯,吃了两口素菜就说饱了。
周伏虎十分不满:“你个头不小,却没几两ròu。当保镖除了当矛之外,还要挡盾,帮雇主挡子弹。你多吃点,壮一点,挡子弹的面积也大一点。”
“……”温故又吃了两口菜。
周伏虎夹了块红烧ròu给他:“节省什么!仲家不缺这点钱,你不吃也是làng费。”
温故真的不想吃ròu,又不忍拒绝他的好意,只好在ròu塞进嘴巴里的时候,将ròu变回到别的地方去,再假装咀嚼。
周伏虎见他肯“吃”,脸上立刻雨过天晴:“就是这样,男人怎么能不吃ròu?”
两人吃好饭,周伏虎拉着他去外面散步,然后开始告诉他当保镖的行为规范和准则。
“当保镖的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保护当事人。从你上岗到下岗的这段时间内,你的当事人就是你的中心,你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他负责。”
“任何时候都不能感qíng用事。”
“工作期间,当事人身上的所有见闻都要对其他人保密。”
“外出时,要确保环境安全。”
“……”
周伏虎讲得认真,温故听得认真,两人边说边聊,很快一个小时过去。
仲世煌从里面出来,就看到温故和周伏虎靠在一起,视线相对,温qíng脉脉,远远看,好似一只慈祥的老虎和一只傻乎乎的羊违反天xing,和平共处。
☆、死亡之因(上)
“进来。”仲世煌一过来,虎友羊恭的温馨气氛就被打破了。
周伏虎道:“我正教他当保镖的常识。”
仲世煌坏笑:“你也觉得他蠢得没常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伏虎要解释,解释的对象已经被仲世煌拉走了。
仲世煌侧头看着温故那一排厚厚的齐刘海,觉得很不顺眼,“装憨厚给谁看?”
温故习惯他没事找事的节奏,gān脆以不变应万变,扭头,憨笑。
仲世煌:“……”
温故跟着仲世煌进内堂。
仲敦善躺在白玉面紫檀木雕龙纹榻上,一张方脸,一对大耳,两鬓斑白,双目炯炯,眉宇哀恸之色未褪,却不减半分锋芒。
温故没有见过仲国qiáng和刘晓玲,光看气质,这对祖孙是很相像的。
刘汉思温顺地坐在榻边的脚凳上,脸色微微发白,见到仲世煌进来才露出浅笑。
仲敦善眯着眼睛打量温故:“几岁了?”
温故回答:“虚岁二十一。”
“家里还有什么人?”
都是老问题,温故照着原先的版本一一作答。
仲敦善冷不防地问道:“为什么来仲家?”
温故愣了愣,才道:“我应征的是真平安保全公司。”
仲敦善点点头,不再问了。
仲世煌见他累了,起身告辞。
仲敦善道:“我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寂寞得很。你也不常来陪我,难得小刘来一趟国内,就让他陪我住几天。”
刘汉思眼神闪了闪,半恳求半惶急地看向仲世煌。
仲世煌转头看仲敦善,轻唤道:“爷爷。”
仲敦善平和地看着刘汉思:“小刘不愿意?”
“没有没有。”刘汉思qiáng笑道,“能陪仲爷爷,我开心还来不及。”
事qíng就这样定下。
刘汉思垂头丧气地送仲世煌出来,耷拉着脑袋。
仲世煌忍不住笑道:“你不喜欢陪我爷爷?”
刘汉思无奈道:“仲爷爷喜欢的我都不喜欢。”
“早睡早起身体好。”仲世煌知道刘汉思夜生活丰富。
刘汉思脚步顿了顿,身体朝仲世煌靠了靠,轻声道:“我想陪着你。”他抬起头,正好仲世煌低头,四目jiāo缠,连风都变得粘稠起来。
温故自觉退后两步,倚着栏杆俯看池里的鱼。
“还不走?”仲世煌声音又冷又紧绷。
温故回头,他已经走远了五六步,刘汉思留在原地,神色羞惭。虽然不知道两人发生什么事,但刚刚没有太大的动静,又没太长的时间,想来不是复杂的qíng节,最多是两人心意不和。
温故朝刘汉思点点头,快步追上去。
仲世煌自发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温故叩了叩车窗。
仲世煌斜眼看他,须臾,低咒一声下车,绕到驾驶座。
温故上车,看着他yīn沉的侧脸,试探道:“有心事?”
仲世煌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温故:“……”他很担心自己在度化仲世煌之前,先……火化了他。
仲世煌将车开进一座公寓大厦的停车场,刚打算熄火下车,就被温故拉住胳膊。
“你不回去吗?”
仲世煌看他:“回哪里?”
温故本想说别墅,很快想起“赵树青”并不知道仲世煌的住址,话到嘴边改成:“公司。”
仲世煌弹开他搭着自己胳膊的手:“记住,是我发你薪水,不是你发我薪水。是我管你,不是你管我。”
“我的行李还在公司。”温故怕自己大包小包被嫌弃,寄存在前台。
仲世煌径自下车,看温故捧着箱子不甘不愿地跟上来,嗤笑道:“你能有什么行李?”
“换洗的衣服。”
仲世煌夸张地张开双手:“你的衣服应该换洗吗?应该脱胎换骨,改朝换代吧。”
“但是……”
“什么?”仲世煌不耐烦地从箱子里拎出另一套制服的袖子,“你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两套衣服还不够?”
温故被气着了,不管不顾地说:“内裤呢?”
“……”
温故发现仲世煌对顶层有特殊爱好,连住的公寓都在顶层。公寓是跃层结构,对门就是六米高的大落地窗,一左一右两个旋转楼梯。
“你住楼下。”仲世煌打开厨房对面的客房。除墙和、灯、被子是白色的以外,其他清一色黑,被褥有人动过的痕迹。“以前伏虎住这里。gān净的被褥在衣橱里,自己铺。”他说完,转身往楼上走,温故放下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到二楼,仲世煌猛然转身。
温故无辜地看着他。
“二楼是我的空间,未经允许,不得入内。”
温故道:“我有责任保证你周围环境的安全。”
仲世煌冷笑:“你认为有人闯进我的房子我却不知道?”
温故用神识扫了一遍,颔首道:“既然你坚持,那就算了。”说罢,转身下楼。
“你……”打定主意要一次xing把对方的倔脾气在一场雄辩中扭转过来的仲世煌望着他潇洒的背影,突然咽不下这口气。不是说要保证他周围环境安全吗?随便说说就算了也太不负责任了!
“给我滚上来。”
温故望天:“……”悲伤过度就会喜怒无常?
温故虽然被允许上楼,却被限定在卧室门口。
“哗”,一个东西丢出来。
温故顺手接住,是一包新内裤。
“哗”,又一个东西丢出来。
一包新袜子。
“哗”,一件毛衣。
“哗”,一条牛仔裤。
“哗”,一本书。
“哗”,又是一本书。
……
等仲世煌停下,温故身边已经堆成小山。
仲世煌脱掉外套,扭头看还矗在门边的温故,道:“还站在这里gān什么?分类处理。”
温故趁他转身,三两下将东西丢进乾坤袋,拿着书下楼。
仲世煌摘下手表,不经意转身,门口已经被清理得一gān二净。
温故将东西从乾坤袋里翻出来,书和衣服分开两处放在客厅茶几上,内裤和袜子犹豫了下,搁在了衣服上面。仲世煌没有明说将这两样东西送给他,他不好自取。
仲世煌洗完澡换过衣服下楼,就看到温故坐在沙发上,对着一叠衣服一叠书发呆。
“……你在用它们祭祀吗?”仲世煌无语。
“什么?”
仲世煌道:“书放到那里的小书架上,衣服分类放到洗衣机里,再叫两份披萨。”
温故犹豫了下,问道:“你有周伏虎的电话吗?”
仲世煌狐疑地看着他,还是告诉了他电话号码,然后状若不经意地走去厨房喝水,正大光明地打开门偷听。
温故打电话给周伏虎,简单的问候之后,问道:“两份披萨怎么叫?”
仲世煌差点被一口水噎死,很快又差点被温故气死。
比起远在祖宅的周伏虎,问近在眼前的他不是更方便?
等周伏虎解答完一个问题之后,温故又问道:“衣服怎么分类放洗衣机?”
仲世煌:“……”不是说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吗?他怎么觉得他这个是早出家呢?简直不食人间烟火。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响起,他放下杯子,接起电话。
那头是耿颂平:“你要我查的事qíng我已经查到了。那个肇事司机有个十六岁的私生子,被鹰城的一对老夫妇领养。孩子成绩一般,老夫妇家境也一般,每个月只有四五千的退休工资,但那孩子最近找了家中介申请出国留学。你放心,我会盯住他们的。”
仲世煌沉声道:“他申请去哪个国家?”
“B国。”
仲世煌揉了揉眉头:“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撬开那个司机的嘴巴。”
“我知道。对了,”耿颂平道,“我昨天见老仲先生的时候,他叫我查一个人。”
“谁?”
“跃梁的梁炳驰。我查了一下,他早年和大仲先生合作的生意破产,靠钱拖着病的老婆没多久就死了,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他曾两次雇佣杀手对付大仲先生,都被大仲先生躲过去了。最后那次杀手还反水,打瘸了他的一条腿。”
“爷爷有没有说为什么单单调查他?”
耿颂平道:“有。老仲先生说,其他人的嫌疑逐一排除,现在剩下最大的两个可能,一个是他,还有一个老仲先生没说。除了大仲先生和刘婶婶之外,你也可能是他的目标,一定要小心。”
“那就让他放马过来!”愤恨地挂下电话,丢在地上,肩膀突然沉重地抬不起来,他无力地靠着橱柜,力气仿佛一丝丝地从体内抽出,顺着地砖的fèng隙钻入地下,消失无踪,人变得一动也不想动。
“披萨要什么口味的?”温故跑过来。
仲世煌抬眼看他。
温故心头一颤。
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好似看不到光明,充斥着人xing中最极端bào戾的一面。
仲世煌突然笑了笑:“你想吃什么口味?”
温故眨了眨眼睛,望着“恢复正常”的仲世煌,机械地回答道:“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我吃人ròu呢?”
“……我帮你把风。”
☆、死亡之因(中)
人ròu披萨当然是没有的,人ròu叉烧包huáng生也金盆洗手已久,最后外卖小弟送来的是两盒招牌披萨。
仲世煌心qíng不好,吃了两口,就扔给温故,让他吃完收拾gān净。
温故赶紧把塞入嘴巴很多次却始终没有咬下去的披萨又拿出来,“不合胃口?”
仲世煌道:“看上去还没有你好吃。”
“一日三餐的确叫人厌烦。要是能当神仙就好了,”累了一天,总算找到一丝洗脑的机会,温故自然不会错过,“听说神仙是不用吃东西的。”
仲世煌嗤笑道:“这种鬼话你也相信?神仙不吃东西gān嘛开蟠桃大会?难道呼朋唤友去看猴子偷桃?”
“……”
温故gān咳一声道:“蟠桃不一样,吃蟠桃能长生不老。”
“那是人类美好的想象。”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会,你愿意吗?”
仲世煌见温故顶着奇怪的齐刘海,张大眼睛看他,一脸希冀,忍不住拿起没打开的那盒披萨敲在他的额头上,“你希望我早点升天的?!”
“……”
温故gān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仲世煌将披萨盒子往桌上一丢,转身上楼:“吃完收拾gān净。”
温故趴在桌上挠头皮。怎么会有人不想当神仙呢?!
仲世煌回到房间,关上门,靠着门板半天都不愿意动弹。
日夜jiāo替时的余晖打在窗帘上,淡淡的光,照不亮被厚重黑暗覆盖的房间。在这片黑暗中,他不用伪装坚qiáng,qiáng撑的硬壳瞬间崩裂,露出痛失双亲的青年血ròu模糊的内在。
这是他不能展现在外人面前的一面。有太多豺láng等着他翻出柔弱的肚皮,趁机冲上来将他撕扯成碎片。这也是他不能展露在爷爷面前的一面。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人间惨剧,他不能让悲痛yù绝的爷爷再为自己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