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双璧_非天夜翔【完结+番外】(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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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山川,千万松柏摇曳作响。智静斟上第三杯,周瑜喝了,沉默片刻,问道:“大师,我在想,是不是过得几日,亲自去洛阳走一趟。”
智静只是一瞥周瑜,小沙弥便将纸门拉开,恭敬道:“周公子,该下山了,天色晚了。”
说毕小沙弥转身去拿东西,周瑜将空杯扣在桌上,沉吟少顷,迟疑道:“可我一介平民,未举孝廉,在京中无权无势。家中老母秋来惧寒,着实令我……放心不下……唉!”
小沙弥走过来,左手拿着一包糙药,右手提着灯笼,说:“这帖药给老夫人带着,周公子请。”
周瑜接过药揣进怀中,朝小沙弥道:“不送了,我这就回去。”
孰料智静大师却亲自下廊来,穿上木屐,接过小沙弥的灯笼,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要亲自送周瑜下山去。
周瑜转念一想,忽意识到智静今日说不定要开金口,告诉自己点什么。毕竟孤山哑寺罕有访客,管你达官贵人,地方大户,都被智静拒之门外。天下闻名的文士,也从不曾劳这清修哑禅的老者亲自送出山门,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大师请。”周瑜忙躬身道。
于是智静一身发白的僧袍在秋风里飘扬,打着灯笼,走在前面,进了漫天飘飞的牛毛细雨之中。周瑜跟在后面,默默地走着。
山路漆黑一片,唯独智静的灯笼在前亮着。周瑜寻思良久,终忍不住开口道:“大师可是有话想说?”
然而智静脚下不停,带着这盏明灯与两人的身影,照过山川,照过松林,照过漆黑的大地,直把周瑜带到山脚下,喧哗的舒县就在不远处。
智静将灯笼jiāo到周瑜手里,周瑜怔怔站着。紧接着,智静双手合十,朝周瑜行礼。
“大师……”
然而,智静又做了个出乎周瑜意料之外的动作,他以禅宗参拜的礼节,朝着周瑜行了个跪拜的大礼。
“大师!”周瑜登时有点手忙脚乱,要跪下回礼。智静却起身,一转身,僧袍大袖飘飘,就此离去,连看也不看周瑜一眼。
周瑜手提灯笼,站在山门前,一时间万千感慨。智静的意思是……让自己远行,还是别有深意?
直站到寒意渐起,周瑜才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家中。一进宅内,登时便有家仆迎上,各个焦急等了少爷大半夜,生火的生火,泡姜茶的泡姜茶,府中手忙脚乱。
周瑜只是充耳不闻,待得换上一身gān净衣服坐在厅堂内,周母才出来,责备道:“上哪儿去了,这大半天的,家里都快急死了。”
周瑜掰开饼屑喂给白隼,说:“往山上走了一遭。”
“见智静老和尚去了?”周母问。
周瑜忙点头,周母便在儿子对面坐下,母子二人隔着一张矮案。周瑜又道:“伯符的信也来了。”
周母看过一轮信,说:“这可麻烦他了,成日给你鞍前马后的,太不过心。”
周瑜道:“伯符查是查了,却没查出消息来,多半他也没办法。”
周母又叹了口气,眉目间颇有忧色。周瑜取出那包药,说:“我和智静大师聊了一会儿。”
“当年你父亲在时,”周母唏嘘道,“他待你是很好的,还未修哑巴禅的时候便说过,你的成就来日不在你父亲之下。”
周瑜心中一动,却不敢迎向母亲的目光。周母看见那药,又问:“这是什么?”
“智静大师给您开的药。”周瑜打开包裹。周母看了一眼,说,“是给你的药吧?娘又没生病。”
周瑜也有点奇怪,看见小包里只有几样药材,便就着灯光检视。周母道:“这不是王不留行吗?”
周瑜沉默了,就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智静大师的意思。
一张牛皮纸,垫着三味糙药:知母、远志、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周瑜喃喃道。
周母却没明白药中意思,更不知道智静在山门前的大礼,是送别周瑜,请他前往洛阳,治世安民,以救天下苍生。周母望向走廊外,道:“瑜儿。”
“是……是。”周瑜抬头看着母亲。
周母道:“你还打算在家里,陪着你的老娘多久?”
周瑜道:“娘,我总担心你……”
“这些日子里,”周母打断了周瑜的话,“娘也常常在想,是给你说一门亲事,让你从此安顿在舒县,照看丝铺,娶妻生子呢?还是按你父亲生前的遗命,督促你为天下,尽一分心力的好?”
周瑜的眼眶霎时就红了。
“那年,”周母道,“娘问你想不想跟着伯符去长沙,你说家中大小事放不下,服丧三年不远行。实际你心里咋想的,娘也知道。”
周瑜不吭声了,周母又道:“如今生意也断了,照我看呐,铺子也该关了。这么等下去,你的年岁,都光耗在这么一个地方了。”
“你父亲生前让你读书,可不是让你窝在舒县的。”周母起身道,“别的娘不必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瑜抬头,目送母亲回去。
深夜里,周瑜跪在院中,朝母亲的房间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周母的影子倒映在窗上,周瑜起身离去后,窗门才“吱呀”一声推开。
数日后,雾蒙蒙的山涧前,周瑜背着一把剑,系着一个包袱,骑着马,与鲁肃沿着巢湖一侧行进,进入孤山。
“子敬!不必送了!”周瑜勒马,回头朝鲁肃喊道,“我先去洛阳探探qíng况,你回去吧!”
鲁肃道:“罢了罢了,我还是回去禀报一声,陪你上路吧。我怎么看你这模样跟野狗似的,感觉不太对啊。”
周瑜笑道:“我不在的时候,我娘就拜托你照顾了。”
鲁肃眉头微微拧起,问:“你能行?”
周瑜笑着摆手,鲁肃嘲笑道:“要去见你的伯符,你脸上都乐出花儿来了。”
周瑜意识到表现得太明显了,遂脸色一沉,严肃道:“说正经的,我去洛阳不过是探探风声……”
“快走吧。”鲁肃道,“不要解释了,太阳要下山了。”
周瑜:“……”
鲁肃扔过来一个沉甸甸的袋子,说:“带着傍身!”说毕催马调转,临别时又想起了什么,说,“见到孙伯符,替我捎句好。”
周瑜又道:“子敬!”
鲁肃背对周瑜,微微侧头。周瑜又道:“告诉商队家里的人,让他们放心,我去了。”
鲁肃认真道:“平安归来,千万要好好的。”
“驾!”
“驾!”
两骑各自离开,一归舒县,一投孤山,茫茫雾霭中,彼此远离。
“驾!”周瑜的声音中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穿过孤山。
“驾!”秋色长空,huáng叶遍地。官道两侧的落叶在狂风中简直铺天盖地,极目所见。田野中一片金huáng,犹如在这天与地的棋盘上铺设了銮明的织毯。
“驾—”千山逝,溪流急,出扬州,经庐江。数日后的清晨,周瑜在滔滔江水前等到了第一艘渡船,上岸后不再停留,北上经下邳郡一路西行。随着距离司隶越来越近,路边杂糙丛生,荒芜的田地也越来越多。
数日后,露宿野外的周瑜躬身在溪前捧水洗脸、漱口,看见一具尸体沿着溪流漂下来,身上带着剑创。
周瑜沉默片刻,只见又一具尸体顺流而下。
他将随身水袋内装满的水倒回溪中,握着剑柄,牵马前行,及至数里外,看到官道两侧,饕狗啃食饿死的百姓,个个瘦骨嶙峋。
“学医?悬壶济世?”
父亲的话在耳畔回响。
“只怕你救得了人,救不了世间。”
“学文吧,当个文士。”
“你治的是世,救的是民。”
小时候的周瑜不解其意,转头望向繁华的洛阳,花花扬州,丝竹频传,花灯万盏。
“我看这些,这些,还有那些……不是都挺好吗?”小周瑜道。
“长大以后,你就懂了。”周异叹道,捋须,无奈摇头。
这一年董卓入京,天下饥荒,饿殍遍野,弃尸满道。满目苍凉的大地上,周瑜已不复初离家时的兴奋与惬意,心中沉重压抑,涌起一股莫名滋味。犹记得当年还小,与父亲上京时,司隶弘农分明不是这景象。
这才十年不到,怎么就成这样了?周瑜单骑匹马,游走于官道上,心内颇有点彷徨之意,这陌生世界分明已不是他所知的弘农了。途经八年前上京时,与父亲歇过脚的村镇,早已焦黑一片,人去楼空。
得尽快找到孙策的军队,周瑜终于意识到事qíng的严重xing,便催马西行,务必要在天黑前找到孙策。然而刚转过山头,便听到厮杀声远远传来。
huáng昏时,溪边杀得血流成河,惊天动地。周瑜为之一惊,溪水全部被染成了紫黑色,显然已战了将近一日。
战场一方乃是身穿黑铠的军团,另一方则是白盔红缨,只是在酣战之下,白铠已成了污脏的颜色,黑铠军人人手持长刀,上下翻飞,将白军bī到溪边。周瑜几次要上前,却又顾忌对方实力,孤身进了战阵恐怕会有危险。
奈何看不见对方战旗,周瑜促马在外围游走,寻找双方的将旗。白军被杀得血流成河,已被赶进了溪中。黑铠军再次变阵,整齐划一,真是训练有素,观察整个战阵,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数千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冲锋。
没有将旗,却人人都知道主帅在何处。这队军队的战斗力,已是周瑜生平所见之最,周瑜再不犹豫,策马冲去。
然而在那顷刻间,白军又有反击,有士兵杀来,大声喊杀。周瑜听那口音,似乎是北人,观其战马也不似南马,便抽身而退。对方显然不打算放过他,顷刻间发动了数十人,对他穷追不舍。
周瑜心中叫苦不迭,追我做什么!当即调转马头,朝着黑铠军冲去,双方战得正酣,没料毫无预兆地半路杀出来个人,天色又昏暗,场面混乱不堪。
“那是什么人?”黑铠军统帅身材颀长,双脚夹着马腹,使一把长戟正拼杀中,不经意一转头,发现了误打误撞,闯入战阵的愣头青。手下喊道:“主公!不知那人来历!”
“退—”统帅喝道。
黑铠军当即cháo水般地后退,白军却犹如蜿蜒长蛇一般,咬着周瑜穷追不舍,周瑜迫不得已,只得在高速奔马中抽出长剑,铮的一声,古剑赤军与剑鞘的摩擦声清越震dàng,响彻山谷,犹如那重重暮色中的一声龙吟!
“好剑!”统帅震喝道。
周瑜一时间顾不得回答,而白铠军士兵已追到身后,挥出一枪!周瑜一俯身,从马背上翻下,倒挂马腹,再飞速从另一边翻起,古剑dàng出一泓冷光,“叮”的一声,将枪头削成两半!
“好!”这下黑铠军掌声雷动,周瑜额上满是汗水,眼见数名白军将士已追上,长枪封住了他的所有去路。周瑜飞身跃起,武袍飞扬,挥出长剑,在半空中翻身,旋转,面对背后,长剑漂亮一圈,身在空中朝后飞退,一脚踏上马头,再来了个gān净利落的后翻。
战马长嘶,疾驰不停,周瑜身影一掠,再落在马上。
此刻周瑜已脱出了包围圈,出现在数十步开外。
黑铠军那瘦高统帅推起头盔,现出锐利的双目,紧接着将长戟朝背后一挂,取箭,搭弦,喝道:“伏!”
一刹那,黑铠军士兵“唰”一声犹如蚁群般退开,周瑜眼中映出赤红落日下那高大统帅身影,箭尖上锋芒一闪。
与此同时,白军将士再次冲上,流箭犹如飞蝗般冲来,周瑜纵使分身千万,也决计无法避过这波箭雨,只得听天由命,平伏于马背上,紧闭双眼。
刹那间双方同时she箭,黑铠统帅连珠箭发,抽箭,架箭,犹如虚影般,第一箭迎上she向周瑜的利箭,登时将那杆长箭从中一劈两断,再一箭,周瑜身后的追兵应声坠马,第三、第四箭,箭矢漫天花雨一般飞去,霎时白军人仰马翻,摔成一片。
黑铠军发得一声喊,排山倒海般杀去。白军败势已现,无力抵抗,双方开始了最后一轮冲锋。周瑜在战阵中撞来撞去,竭力控马,背后衣领却是一紧,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提得飞了起来。
“书生跑这儿来做甚?”那冷漠的语气,依稀能认出是统帅的声音,紧接着周瑜用力挣扎,喊道:“将军手下留qíng!我是……”
话未竟,那统帅随手并掌,朝着周瑜脖上一切。周瑜眼前登时一黑,扑倒在马后,昏了过去。黑铠军统帅将周瑜放在自己马后,吼道:“儿郎们,退兵!”
鸣金,收兵,白军已退入山野,无力再战,黑铠军还意犹未尽地追在后面,骂仗的骂仗,she箭的she箭。

第6章 长安

深夜,群山之间,灯火通明,黑铠军的大营里火把林立。
一盆水泼在周瑜头上。
周瑜醒了,那统帅一掌切在他的颈侧时力度不大,却极为巧妙,可见已有爱才之念,手下留了qíng。
周瑜抬起头,看着那人,那人已换上一身黑袍,吊儿郎当地侧靠在座,颀长的手指里的小指掏着耳朵,虽举止懒洋洋的,却散发出一身危险的气息。
观其人身长九尺,眉若剑锋,鼻梁高挺,唇如石刻,侧脸上带着些许北人的陡峭意味,双目深邃,黑瞳中隐隐有点碧色,一身饕餮武袍,赤着脚,肩宽腿长,身材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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