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家学渊源在此,闵湘也并不希望闵真如就成一个目不识丁的人,还是要好好教导他才行的。
三水桥巷子口临近雍东河分支的地方,高大的几颗柳树下,有一口大井,这临近的几个巷子都在这里打水吃,有些人家里没劳动力挑水,于是就诞生了早上帮着人家挑水的挑夫职业,每天一大早,就按家给挑水,直到注满水缸,主人家够用为止。
挑水的小陈给闵家送了水,见到早起的小如儿正在灶房外面檐下水台边自己漱口刷牙,就笑着逗他,“小公子,起得早啊!”
小如儿回他,“小陈早!”
闵湘也从屋子里出来,和小陈点头打了招呼,又和他说道,“斜对门原来不是无人住么,现在搬进了一位姜姓的公子住进去,你去问问他家里要送水不送?”
小陈应着,道,“我把水送完了,再去他家问。”
在灶房里的顾大娘出来,还jiāo代小陈道,“家里快要没有柴烧,你看有樵夫担柴来卖,就说我家要呢。”
小陈笑着和她答了话,才继续去给其他人家送水。
这一条巷子,因小陈挑水勤快,为人又老实,工钱也不贵,几乎家家都不自己担水,全包给他gān。有时候,别的忙,他也是照样帮的,很得大家喜欢信任。
这时候还很早,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东天边一片黛青色,慢慢地才开始变成鱼肚白。
清凉的风带着河水的气息chuī过来,有养狗的人家,远远传来狗吠声。
这样,新的一天开始了。
闵长清也起chuáng来了,顾大娘提着篮子说她去早市买菜,这时候去,还能够买到好的大huáng鱼,并且说早饭在灶上,让闵长清端出来,让闵湘和闵真如吃。
闵湘一大早头发还没有束起来,只是梳顺了在脑后用头绳随意绑了,他正弯下腰给闵真如擦脸,一把黑幽幽的青丝铺在背上,如锦缎一般,染着柔光,清明之后,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他穿得不多,身上月白的衫子,背那么单薄,闵长清站在旁边看着,不由心生向往,真想拥住他。
不过,闵湘一向冷淡,他不敢这样去做。
闵湘转过身来看到他站在旁边一动不动,觉得奇怪,就说道,“愣着做什么?”
还带着早晨的慵懒的闵湘和平素的模样不大一样,这种不一样表达不出,却是那样勾人,闵长清看着不想转眼,心动如擂鼓,嘴里却说道,“昨天忘了说,那位刘老爷又托人来问,让你再给摹一副上次的《chūn江烟雨图》。”
闵湘给儿子把脸擦洗好后,又拿了面脂给他细致地抹在脸上,闵真如洗脸洗得粉扑扑的,嫩嫩的如同刚剥开壳的jī蛋,眼睫毛又黑又长,因为闵湘为他擦面脂而轻轻颤抖着。
他这个样子实在可爱,闵湘对着儿子,就能够忘记别的烦恼,前尘往事甚至都不愿意去想了,他将闵真如的脸抹好,温和地摸摸他的头,说道,“将昨日的诗背来听了,再吃饭。”
闵真如很不qíng愿地嘟嘴巴,不过知道父亲严厉,不敢不从,只好摇头晃脑背起来,闵湘一边听着,这才回答闵长清道,“手头还有两幅古画没补完,他要是时间比较急,我是能给他摹的,不过,你给他说,价钱是上次的两倍。”
闵长清应了,自己打水洗漱毕,就去端饭菜,摆到桌上准备吃早饭。
有蒸蛋,还有酱菜,米粥。
坐上桌,闵真如一边吃蒸蛋,就道,“爹爹,我想吃油炸鬼,你去买嘛。”
闵湘将自己那一碗蒸蛋又舀了两勺在儿子碗里,道,“油腻腻的东西,又不顶gān净,不买。再说,昨天让你不要把麻糍吃完,你偏偏吃完,今天什么也不买给你了。”
闵真如撅着嘴巴不高兴,不过看闵湘面无表qíng不理睬他,他也奈何不得,依然乖乖吃饭。
闵长清看闵真如几口吃完蒸蛋,就把自己的也舀了两勺给他,然后又给他添了稀饭,道,“小如儿乖,要吃的话,让顾奶奶给你炸着吃,外面摊子做的不gān净,小心你吃了又闹肚子。”
闵真如这才高兴起来,又说要吃炸ròu丸子。
闵湘舀了一碗米粥放他面前,道,“好好吃饭,有你这么嘴馋的。”
闵真如完全不敢违拗他父亲,不说话了。
闵湘用完饭,就进了书房里去工作,这时,太阳也出来了,打开窗户,便迎着阳光,房间里窗明几净,正好。
闵长清收了桌子,又给闵真如擦了手,一切收拾好,带着闵真如回自己屋里去教他弹琴,闵真如坐不住,一会儿就跑了,想去开院子门出去,奈何自己打不开,只得望门兴叹,又不敢去求助于父亲和二叔,只得坐在紫藤花树下去捡花玩,他是完全闲不住的,哪里有闵湘小时候的沉静。
过一阵,顾大娘回来了,在厨房里收拾一阵,说要出门去买针线,和闵长清说了一声,把哭闹着要和她一起的闵真如抱出门一起去了。
家里只剩下闵长清和闵湘,闵长清研究着琴谱抚琴一阵,又发一阵呆,他的琴还是闵湘教的,但是,自从吴家事后,这么多年来,闵湘再没碰过琴,闵长清叹口气,脑子里全是当年闵湘教他弹琴的模样,那时候,闵湘是天上明月一般的存在,闵长清心中渴望,却不敢有妄想,现在,大家这样过日子,他却总免不了蠢蠢yù动,打破现在的僵局,更进一步。
特别是在斜对门搬来那位姓姜的之后,闵长清能够清楚地知道那位姜公子看闵湘的眼神不对劲,那是爱慕的眼神,闵长清怎么能够不更加紧张防备。
闵长清起身去厨房里泡了一壶茶,就端着往闵湘的书房里来,敲门进屋后,见到闵湘正专注地补画,他的身姿纤瘦挺拔,一身月白衣衫,清逸潇洒,眼神沉静深邃,琢磨了一阵,他又放下了手中的笔,看向进屋来的闵长清。
闵长清这才端茶过去让他喝茶,闵湘道了谢,才接过茶来喝了两口。
闵湘看他头发还没有束好,就道,“大哥,我给你束发吧。”
以前闵湘是不会拒绝的,但想到昨晚的事qíng,他便摇了头,道,“算了,你去做自己的事吧,等嬷嬷回来做就行。”
闵长清眼神黯了黯,出了书房门,就听到外面顾大娘边哭边骂的唠叨的声音,心想,这是出了什么事?
☆、第六章 天上人间
第六章
顾大娘打开院门来,抱着闵真如站在门口,人却没有进来,而是在边啜泣边对外面的人说话。
“我说姜公子,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小如儿今天还不知会怎么样!”
然后是姜公子的声音,“大娘,你不用说这种客气话,在路上正好遇到,哪里会有不帮的道理。在大街上驾车,见到前方有孩子也不停下来,实在是太可恶,这堂堂天子脚下,哪里能够容忍这样跋扈的人。”
顾大娘啜泣着道,“就越是天子脚下,这种事qíng越多,这京里,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这些人就不说了,还有此种人家家奴,也多是比别人跋扈嚣张,即使刚才那车真撞到了小如儿,街上那么多人,又有谁敢出来主持公道。哎,只恨今非昔比,人也不矜贵了,老奴连小公子也护不住……”于是又是一阵抹眼泪。
闵真如被顾大娘抱在怀里,还伸出胖胖的手给顾大娘擦眼泪,道,“奶奶,我没伤着,你别哭。”
这时候倒是乖巧极了。
顾大娘便又唠叨闵真如道,“我的小如儿,我的小心肝,我以后是不敢带你上大街去了,转眼你就往路中间跑,你不知道有车马么,即使没车马,你被什么人拐子拐走了,你可让我们怎么活呀!我的小祖宗喂,你怎么就不听说啊~”
闵真如被顾大娘说得皱着脸,摆出一副戚戚然的模样,“我以后不敢了,奶奶你别哭了。”
闵长清听闻这些,就走到门口来把闵真如从顾大娘怀里接过来,道,“是不是又不乖,你要让你爹爹担心死你才罢。”
顾大娘又和姜公子连连道谢,把他打成了大恩人。
容简一派谦和,刚才听顾大娘的话,似乎这闵家,以前也是富贵人家,他略微疑惑,因还有事,就没有多说,稍稍安慰了顾大娘,就转身回去了,也没留下来吃口茶。
进屋后,顾大娘便把今天遇到的事qíng说了,她抱着闵真如去南货铺子里买针线,想到夏日将至,这时节在往常正是做夏衣的时候,就顺便去布庄看看布料,才把闵真如放下地,这小孩儿就往布店外面跑,站在街口上,张望卖炸丸子的摊子,顾大娘正要去把他抱回来,就见一辆马车驶过来,那马车走得慢,估计是以为孩子知道往边上让,便一路没有停,但闵真如看着炸丸子摊子却不知道动,就没有让开,差点被马车擦到了,幸得姜公子路过,他身边的家仆跑过去飞快将闵真如给抱开了。
这么一段cha曲,路上行人都没太在意,但是顾大娘就是伤心极了,不断地诉苦,之后又给姜公子连连道谢。
顾大娘这伤心,倒不仅仅是为闵真如在大街上差点被马车擦到,更多是感叹从前和今时的巨大差别。
想当年,吴家是高门大户,家中是锦衣玉食,公子姑娘们哪里是会吃一点苦的,住的是雕梁画栋的大屋,院里假山楼阁,出门必有车驾,吃食上jīng致的点心,新鲜珍贵的水果,山珍海味,样样考究,但对这些还都嫌弃呢。
到了现在,吴家倒了,过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而且还要躲躲藏藏过日子,丝毫不敢再出头。
而且,小如儿是吴家金贵的长房金孙,居然站在大街上巴望着炸丸子的摊子,人还差点被别人的车驾擦到,而且那车驾最后还没停,径直就走了,丝毫不把小如儿当回事。
想到这些,怎么能够不伤怀。
过去和现在,完全是天上人间一般地差距,瑰丽的往昔的一切恍然若梦一场。
其实,家里也不是没有好吃的,或者吃不起这些那关系。
不给闵真如吃外面的炸丸子,是顾大娘认为大街上炸出来,哪里gān净,怕伤了闵真如的肠胃而已,但这小孩儿偏偏就要吃那些东西。顾大娘对此一通叨絮,又是抹眼泪又是长叹气,又心疼小如儿,说中午给他炸鱼丸吃,便起身去厨房里做菜。
小如儿才不大记得刚才的危险,听闻要吃炸鱼丸,就高兴起来,跟在顾大娘身后转。
所以说,小孩子才是最无忧的。才不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过去的辉煌,今日的落寂。
午饭时,顾大娘就又和走出书房的闵湘叨念起早上的事,听得闵湘对着闵真如直皱眉,想到他之前也因为吃食而差点被马踏到,现在又是这样,就说道,“以后不要让他去大街上,不然至少两个人把他守着,要是出事真不是作耍。每年街上都有被马车撞伤撞死的孩童,一般就赔几个钱而已,闹到衙门去的都少,即使闹到衙门去,谁又听说有偿命之说的,还不是陪几个钱,不过,人都死了,再赔钱有什么用。小如儿就是太不听话,以后看把你关在家里。”
闵真如听父亲这么说,泪眼汪汪地要哭,不过闵湘却不理他。
顾大娘还在感概道,“怎么不是呢?要是还是当年,吴家还……,小如儿该是贵公子哥,哪里会遇上这种事。”
闵湘制止了顾大娘继续唠叨往事,道,“嬷嬷,就这样吧,别说了,别去想以前,没有意思。人总是要往前看。比起走了的人,我们这样已经不错了。我们过好现在就行了。”
顾大娘还是一脸哀戚。
闵长清也没说话,只是给闵真如夹蔬菜进他碗里,让他不要只吃ròu。
而闵真如,还是个什么事也不明白的小孩儿呢,才听不懂大人的感叹,只顾吃自己的。
饭后,闵长清就要去温华园做事,他在里面做教琴师傅,一般就工作一个下午。
温华园是京城里顶顶有名的雅园,相当于就是高级jì馆,只是里面姑娘大多卖艺少卖身而已,接待的都是有身份的人。
到下午时,里面的姑娘们大约也就起身了,又还没有什么客人,于是,就是在这时候学琴。
闵长清教的也多是小丫头,有名的已经挂牌的,大约也就是学有所成不用再学的了。
闵长清这这份工作也是qíng非得已,毕竟没有别的法子谋生,甚至连顾大娘也没法说他什么。
他也因这份工作认识了古董店老板,从第一次带画回家让闵湘给帮忙补画之后,之后闵湘在这个行业里私底下就非常有名了,虽然这些人从没有见过这位制画的高手,但是通过闵长清,时常让闵湘给做假画,还有将某些原因而有损的画补好。
闵湘收费是很高的,短短时间,家中也颇有余资,不过,这自是和普通老百姓相比较的生活。
闵湘对顾大娘说过几次,说再买个丫头或者小子回家来帮着做杂事,不过,顾大娘一直不愿意,她怕一不小心家里人露了什么出来,让人发现闵湘是原来吴家小公子,到时候上面追查起来,这可是要xing命的事。
虽然这些年,没见皇帝有重新注意当年吴家,但是,终究是要一辈子活在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里了。
这次饭后,闵湘又和顾大娘说再买人回来的事,顾大娘依然拒绝,闵湘无法,也就不说了。
为了感谢姜公子救了闵真如,顾大娘炸的鱼丸有多,就给姜家院子端了一碗来,开门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仆妇,她说姓孙,行三,叫她三娘就好。是姜家的家生奴才,这次是随公子在这里来照顾他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