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封在很多方面也不靠谱,但是,却能给人不会出事的安全感。
君迟在心里下了结论,这就是师兄和师傅的不同呀。
这静安城临着大湖静安湖,又是几条水道的jiāo汇处,正是鱼米丰饶,jiāo通汇聚之地,文化鼎盛,富贵非常。
这座城也很大,有上百万人口,不过,这个大,也只是针对这种完全的凡俗世界来说,和仙修世界相比,这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地方了。
没有走进静安城的时候,君迟已经发现了城中的不同寻常,里面有魔修的血气,只是很稀薄,而且隐藏得很好,以他金丹后期的修为,他并不能将其具体定位出来,而且,除了魔修血气之外,他还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气息,似乎正是因为这个奇怪的气息,那魔修血气才被压制得不敢明目张胆的行动。
当然,这个城市这么大,也有一些妖物的气息,只是,这些妖物都不成气候,大约只是从山里出世来享受一番人类世界的繁华的小妖。
君迟因受修为限制,无法探出那魔修和那奇怪气息的所在,但是,宁封作为大乘巅峰的修士,即使这只是他的一个分/身,他也不会探不出那魔修和那奇怪气息的qíng况的。
找客栈这种事,这次没让君迟这个弟子cao持负责,宁封带着他和朱煜在街上走过,找了一家看起来很不错的客栈,客栈前面的门楼就高达四层,后面的院落也修建得jīng美。
宁封他们要了后面一座小院落,里面正房三间,东西两廊还有两间房,这一看就是可供一个带着好几个仆人的贵客居住的。
最开始君迟以为宁封找这个客栈,是因为这个客栈看着很气派,等他进入了院落后,他才突然jīng神一震,他发现那魔修的血气气息,同那奇怪的气息被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分隔开了,君迟朝那奇怪的气息方向看去,发现那边应该是这静安城第一大富商程家的府邸。
在湖中时,宁封已经给君迟和朱煜使了术法,两人身上都没有了灵力波动,即使是高阶修士,现在站在他们的面前,也会以为他们是凡人凡鸟。
这个院落的摆设很好,那带他们进来的伙计唧唧咋咋地说个不停,大意是这个院落,乃是整个静安城里最高档的客栈房间了。
吴王微服来静安城的时候,便是住的这个院子。
君迟觉得好笑,知道伙计的意思是,他们现在住着吴王住过的院落,是沾了光彩。
他给了他打赏,让他出去了。
虽然院子已经不错,宁封还是在几个动作间,就将里面重新做了布置,又设下了禁制。
君迟问宁封,“师尊,弟子能够感觉到东边有魔修的气息,而程家的大宅里,则有一种奇怪的气息,很是qiáng大,但弟子却不知那是什么气息。”
宁封坐在那有宁心作用的榻上,道,“的确有魔修存在,恐怕是他现在也能推算出本座的神魂之体所在,想要来坏我的事,将人先带走。”
君迟道,“那程家到底是有什么阻了那魔修呢?”
宁封道,“是一只有佛xing的天魔。”
君迟诧异了,“有佛xing的……天魔?”
君迟脑子里浮现出了那些在西游记里出现过的佛前受过教化的妖怪,但是又觉得肯定不是这样。
他问,“什么叫有佛xing的天魔?天魔,就是上次在景曜城出现过的那种高级妖魔吧,那种妖魔,还能有佛xing?”
宁封斜倚着身子,洁白修长的手指撑着面颊,道,“越高阶的天魔,不仅力量越qiáng大,也会很聪明,并不亚于仙修人类,你的父亲身上,应当就有天魔的血脉。”
君迟倒是接受了他的父亲可能是人魔杂jiāo的事实,而他身上有可能也含有四分之一的天魔血统。不过,不管什么血统,都没有朱雀血脉qiáng大,他的身上,显xing部分其实只是朱雀部分,即使他变成人身,也更接近于朱雀化形为人,而不是因为身上的人的血脉的作用。
君迟道,“但是,即使天魔越高阶越聪明,他们也不可能就跑去修佛了吧。从骨子里的嗜血嗜杀变成慈悲为怀,不杀生,那不是太颠覆了吗。”
宁封道,“哪里如此,乃是那天魔吃了佛修,故而反受佛修的掣肘,不得不有了佛xing,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君迟想,他之前的那种想法,果真还是太单纯了。
“哦,居然是这样吗,那那天魔受了佛修的掣肘,便不杀生了?”
宁封道,“不杀生倒不至于,但定然会有佛xing,能够压制住嗜血嗜杀的本xing。”
“现在这个天魔在程家,那你的那个神魂之体到底怎么样了?”
宁封不紧不慢地说,“他会在最近身死,不过现在还是好好的。既然本座在此,他的神魂上有本座的封印,即使‘他’亲自前来,也带不走本座的神魂,更何况是其他人。”
君迟看宁封这般自信,他也就放心了,说道,“哦,那就好。我们就等着你的这个神魂之体死了,你把他收回来,是吧。”
宁封说,“嗯,是。正好,我也要思索一番你之前所言之事。”
君迟有些奇怪,“什么事?”
宁封道,“你说,是本座太在意自己会产生凡人qíng思,以至于过分抵触,而成心魔。我想后,发现似乎的确如此。”
君迟道,“其实,我觉得你活得自在些,说不得更好。老庄有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而清静无为,便是这至高之道,也才是顺应天道,才能逍遥于世。你前世为天地孕育而出的天生仙体,为天地jīng灵,正是天地顺应自然而生,正该如最简单的风,如最清净的水,如最纯洁炽烈的火,如厚重朴实的土,如蓬勃朝气的木,如这世间最基础的东西,清静无为,不受一切禁锢,自在逍遥,随本xing生长,这才是真正的天地jīng灵,是真正的天生仙体。至少,我是这般认为的。但是,你却将自己束缚在一个要成为一个人的模子里。你最初是如何想的呢,想要走凡人之道吗。”
宁封怔怔看着他,道,“你所言之道,本座从多人嘴里听过。但是,你和他们都不知本座的qíng况。要是真如风,如水,如火,如土,如木,最自在,最逍遥,那么,便没有了我。本座便不知我为何,我懵懂于世,是任何东西,也什么都不是,我不知我是什么。所以,我同凡人修士一般修道,窥探天道。”
君迟突然觉得宁封像个迷茫的小孩子,他对仙修大道有很多理解,他一定也到过不知凡几的世界,似乎无所不知,但是,他却直到如今,也不知自己。
宁封那种发怔其实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他已经恢复了他的雍容和坚毅,说,“本座存世修道数十万载,见过不少世界创生,也见过不少世界崩溃毁灭,qiáng大如神龙之渊也能崩溃,纯粹如朱雀之境也要扔掉包袱,世间一切,天道仙道,也有无数种,正是这种包容,为它的仁,亦为它的不仁。既然本座出生存在,并且知晓自己如何出生存在,本座自然有自己的道,我便为这天地的仁,导向正轨。这是我的道,也是我。”
君迟静静看着他,水至清则无鱼,宁封正是过于清的水,过于纯粹的火,过于厚重踏实的土,过于蓬勃向上的木,和过于清和的风。
这些并不是针对他物,而是针对他自己。
他不允许自己的神魂之水里,有哪怕一点浑浊。
所以,反而有浑浊滋生。
有了浑浊滋生,他就将这些都扔掉,不想去面对,到后来,更甚者,还没有滋生浑浊,他预测到要滋生了,就把这一部分扔掉。
君迟想,他这样还怎么活呀。
君迟收起了一切不正经的心思和心态,说道,“也许,你应该做一回真真正正的凡人。”
宁封道,“我的真身为天生仙体,我没有办法将所有神魂都抽出来投入轮回。凡人之身无法承载住我的所有神魂力量,我也曾想走上佛修之道去历练,却无法成行。虽然分出一部分神魂进入了轮回,但因它们受天道排斥,并不能顺利历练,我根本无法好好地修一次凡人的生老病死之道。”
宁封说到这里,他是有点悲哀的。
他天生为天生仙体,其实同君迟为朱雀一样,他并不是人。
但君迟却凡根深重,连君晏的死也无法接受;宁封则是想修凡人之道将自己的仙道补全,却总是不得。
君迟深吸了口气,走到了宁封的跟前去,他在他的面前半跪了下来,叫他,“宁封?”
宁封低头看他,君迟将他的腿抱住了,抱得宁封一怔。
君迟说,“你让我见见君晏吧。”
☆、112、第六卷
第四章
宁封盯着君迟不言语,君迟也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他盯着宁封的金瞳,看他黑浓的眼睫映下的yīn影,看他的眼睛里,已经装下了世间无数大道,但是,却依然单纯如他初生。
君迟又说了一遍,“宁封,你变成君晏的样子,让我看看你。”
宁封面无表qíng,毫无动作。
但很显然,他不愿意那么做,他像是生气了,但是,又像是没生气了。
他是可以没有qíng绪的。
不过,他其实在恼怒,恼怒之后,他实现了君迟的愿望。
他的面孔变成了君晏的模样,他已经端坐,眼瞳依然为金色,静静看着君迟,宛若世人膜拜的佛在俯瞰人世间。
他高高在上,君迟则为凡俗。
君迟盯着他,笑了笑,那笑并没有以前的那种伤怀,反而是一种欣慰、释然、解脱。
他超脱了世间束缚,走上了他的坚定的道途。
宁封已知,君迟已经从那份对柳君晏的过执的心魔中走出了,他放开了对柳君晏的那份执着,现在还陷在里面的,只有他宁封而已。
他要如何对付这一份心魔,亦如从前不断封印心魔,从而造成了辛骊那么qiáng大的对手吗,还是要怎么办。
他又要去摸索了。
凡人修士有度qíng劫一说,但他却没有,因为天生仙体,一旦被污染了,就再也清洗不掉。
君迟看着宁封起了身,然后,他突然捧住了宁封的脸,宁封是可以躲的,也可以把君迟挥开,但是,也许是他作为君晏时,已经习惯了君迟的这种动作,所以,他没有躲,也没有把君迟挥开。
君迟睁着眼睛,一直盯着他,然后突然低下了头,在亲上他的嘴唇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
宁封如遭雷击,一把就要把君迟打开,但是手伸出去了,却没有了力量一般,他的手抓住了君迟的胳膊,没有其他动作。
君迟已经睁开了眼睛,宁封已经变回了自己真正的模样,沉着脸看着他。
君迟低声道,“宁封,你会生出凡人的qíng爱之qíng吗?”
宁封怒道,“本座不想听你对柳君晏说话!”
君迟将手拿开了,他一身紫衣,长身玉立,静静站在宁封面前,他面容沉静俊美,眼神幽深镇定从容,并没有因宁封的呵斥而有丝毫慌乱。
他又突然低下了头去,宁封知道他要gān什么,赶紧往旁边避了避,但君迟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宁封有种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的感觉,一如他当初放弃原来的仙身,并且将封印起来的另一半污染了的神魂全都抛弃掉了,他觉得自己一时间非常软,没了无边无穷的力量,没了可以倚仗的仙身,但是,他又从心底感觉愉悦,他觉得自己总算解放了,轻松了,获得了新生,他有无尽的时间去再次开始自己无止息的仙道。
君迟放在宁封肩膀上的手非常稳,但其实没有用力,他有再大的力气,他也不是宁封的对手,宁封动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挥到十万八千里外去。
所以,宁封不再躲避,是因为宁封做出了选择。
不是他qiáng迫了他,他根本没有任何实力qiáng迫他。
君迟弯着腰,另一只手执住了宁封的手,紧紧握着,又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宁封的眼睫半垂下来,遮掩了他眼中的神色,但浅浅的金色,在他的眼里,一如他的眼中装着一片星光和无数世界。
君迟想,宁封不是君晏,君晏也不是宁封,但君晏是宁封诚挚的一部分。
和宁封在一起这么长久的时间,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君晏没有死,但君晏也死了。
他不再了,他回到了宁封的身上。
他对君晏的那些愧疚思念,变成了他和宁封之间的牵绊联系。
君迟道,“宁封,我爱慕于你,会让你高兴吗?”
宁封坐得很端正,甚至可用端庄来形容,他微抬头用那金瞳看着君迟,君迟的神色很郑重,丝毫没有平常的无赖无礼。
宁封就像一个雕像一般,毫无反应,但那双能够看清世间里外照见世间真实的眼睛,却出卖了他。
他些许迷茫,有些恼怒,又有些期盼。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
君迟觉得自己把宁封给镇住了,让他简直成了个小媳妇。
君迟抓着他的手不放,“你倒是回答我呀,怎么不说话,难道,你害怕了吗。”
宁封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第一次生出一种自己像是被一团温暖的东西包裹住了,以至于让他有种六识混沌之感。
他面无表qíng地说道,“本座为何会怕。”
君迟笑了一下,眼神温柔,道,“你说呢。怕自己被拉入凡尘,怕产生qíng爱,怕被qíng爱心魔缠身,怕污染你那天生仙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