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北陆成为了段氏的家天下,世袭罔替,一直到时代更迭的今日。
烽火长枪,诛jian佞,平叛乱,守国门。
第一个来闻道阁的大臣,做了最坏打算,被宣进来时,还颇有些不可置信。有一就有二,不多时,不大的殿阁里就站满了人。
隔着鲛纱帷幕,看不清圣上神色,无从揣摩帝心。
前两日白铳翎自请出征除魔的事,陛下到底怎么想的?
有人以为陛下登基之初,急需建功立业,安定民心,扬威于四海,是真心想要有人请缨出征,甚至愿意亲征。
更多人以为,上个月陛下肃清乱党,身心俱疲,当务之急是诛杀反贼余孽,出征之说,不过是为了顺应大义之名,只等人来劝阻,才好顺水推舟搁下不再提。
若是点将,陛下刚集中政权,怎会放军权旁落?若是亲征,可能xing更小,毕竟就连先皇在位时,也不曾亲自披挂上阵。
段崇轩放下烽火,合起眼。听着那些小心翼翼,不着痕迹的试探,不时端起桌上茶盏抿一口,就像在市坊里听说书。
不管谁说什么,他都在帷幕后点一下头。像是鼓励他们说下去一般。
每个人都以为皇上在认真听,自己正说到了皇帝心坎上。渐渐的就有人胆子大起来。
“即逢乱世,最宜休养生息,若能独善其身,何必卷入战乱?令我军将徒增伤亡,殊为不智。”
“我北陆军队是为保家为国而生,南陆不是我们的家,中陆也不是我们的国。哪里轮的到我们流血牺牲?”
“东边于我北陆秋毫无犯,此时出兵,师出无名。”
这便是不出征一派。
年轻的将军听得心头火起,不禁上前一步,“魔修屡屡扰我沿海十六城镇,怎么成了秋毫无犯?!打魔修还要什么师出有名?!”
有人暗笑,没看见皇上正连连点头么,摆明是不想蹚浑水。可惜这白将军,圣眷优渥,却是个傻的。即使陛下如今惜才,早晚也要被厌弃。
“沿海十六镇,这等小事当由驻军定东军处理,也配扰动陛下?”
白铳翎道,“哪里算小事!卑职驻守沿海时,亲见魔修择人而噬。刘大人久居高堂,如何知道魔修之猖獗邪恶?他们恢复能力极qiáng,稍得喘息之机便可卷土重来。甚至认为入魔道重塑筋骨之后,已不算是人,而开始自诩‘魔族’了!如今我等若隐忍不发,令其发展壮大,来日必酿成大祸。”
他是真的着急,就怕圣上被这些人说动。
旁边的李延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上前一步,决定换个角度说,“魔修肆nüè张狂,南陆中陆水深火热,此时独善其身,如何彰显陛下天威?”
话音落下,只有寥寥几人附和,主战一派式微。
“仅微臣所治的千林郡,上月便收留渡海而来的难民过万人,如今四海八方,哪个不仰仗天威,感念陛下仁德!”
真是不要脸,白铳翎不顾身边人阻拦,
“魔修不知餍足,若得中南,必谋其他。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们难道真的不懂?如今说修生养息,是为我北陆,还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安乐?!”
“有朝一日,北陆陷于水深火热,子孙后代问起来最早魔族进犯时,我辈在做什么?难道要答正在做缩头乌guī么?”
“白将军年纪虽小,官威不小啊。老夫侍奉先皇百余年,都不敢料想有朝一日魔修敢犯我北陆,白将军比老夫还深谋远虑,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白铳翎!你莫要倚仗诛杀反贼有功,陛下宠信,便胡言乱语,混淆圣听!”
“你们……”
白铳翎毕竟是武将,哪里说的过口舌粲莲花的言官。
激愤难抑却无可奈何。深深感到无力。
“白将军如此心急出征,莫不是也想学太祖麾下的平阳将军,封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武安侯来当?”
此言已是诛心了。只差直指白铳翎贪功图名,动了谋军权的心思。
毕竟皇宫露台下,皇上命他以烽火长枪诛反贼,这等圣恩足以让人心生嫉妒。
“哗啦!——”
刺耳的碎瓷声惊破争执,众人定睛去看,竟是御案前的雨过天晴茶盏。
殿上噤若寒蝉。
侍者上前,无声的收拾地上的碎瓷与茶水。
众人从狂热的气氛中清醒过来,忙不迭的跪倒在地,垂下头去。心底阵阵发寒。
原来陛下一直在听,冷眼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只等他们得意忘形。如今已将每个人的想法了若指掌。
他们开始后怕,是否有哪句言辞不当,会错了圣意,更惹圣上不喜。
“脸真大啊。”
帷幕后的帝王感叹道,语气听不出半分怒意。
问道阁里的呼吸都静下来。
陛下说谁脸大?是了,白铳翎想要军权,自然脸最大。
“有将平叛乱,无兵渡北海。是朕怕了魔道十二宫?还是我北陆只会内斗?朕要做了缩头乌guī,九泉之下,也没脸去见打江山的太祖陛下,去见守江山的父皇。”
他从帷幕后缓步而出,手里握着一柄长枪。有人从青砖的倒影上看见那枪,冷汗涔涔而下,心生绝望。
段崇轩再次感叹,“你们有脸去吗?你们脸真大啊。”
几乎死寂的沉默之后,出乎意料的,帝王没有责罚任何一人。
不禁又让人生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传朕旨意,明日奉天台上点将,渡北海,诛魔修。”
“皇上圣明——”
诸臣接连下拜叩首,像波澜起伏的cháo水。
段崇轩手握烽火,从分开的海cháo间走过,皇袍曳地。
他凭栏远望,风满袖袍,巨大的青翼鸾破风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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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日月jiāo替。
殷璧越被洛明川揽着肩,无声无息的落在东陆一座临海边城。
这里他不是第一次来。从前进城被人看见,还引得杀机四起,街上行人闻风而逃。剑圣入剑冢后,他孤身一人杀出荒原,颇有凶名。后来以讹传讹,都知道有个白发冷眸的年轻人,使的是正道剑法,凶残狠厉。
殷璧越取出两件黑色斗篷,将新的递给洛明川,
“这地方大家都这么穿。第一套是师父给我买的,后来我自己又买了很多套。不引人注目,还耐穿耐脏。”
殷璧越穿戴好,盖上兜帽遮住发色,身上气息起了微妙变化,就像一个地道的东陆人。
他如今境界不同以往,不用刻意遮掩修为,只需调整真元运行,也足以让人无从窥探境界。
大乘真的是一个美好的世界。
远不止神识,五感的显著提高,更重要的是与天地之间奇妙的感应,就好像……能与这个世界对话一样。
殷璧越被自己这种感觉惊到,不禁问身边人,“师兄如今是突破亚圣了么?觉得怎么样?”
“算是,了观的修为解封了十之八九,天罗九转也修到了第八转巅峰。若说感觉,除了力量更qiáng,也没有不同。”
殷璧越起先觉得师兄这般淡定,一路上不曾任何陷入瓶颈,甚至威压能收放自如,是逆天开挂的好事。现在却担心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有个念头稍纵即逝:若只是力量,恐怕师兄真正的突破还没有到来。
他们说着话,脚下不停,穿过空dàng的边城,眨眼就出现在荒原上。又在几息之后,来到雪原边界。即使有魔修与他们擦肩而过,也只能感到微风拂起衣角。
洛明川知道以容濯的境界,定是已经感知到他们来了东陆。但若有意隐藏,未必能肯定他们在何处。
所以他从云端落下,选了一种更为复杂却稳妥的方法。
东陆还有三万魔军,十二宫除了被容濯杀死的两位宫主外,四人出征,算来东陆的顶尖魔道qiáng者还剩六人。如果玉展眉不在,就只剩五人。胜是能胜,却也耗费力气,尚不知容濯有什么后手。两人简单讨论一番,洛明川以如今修为也不敢托大,与殷璧越身着黑色斗篷,在积雪与枯糙的边界停下。
“不管是去陨星渊,还是去金宫,都要过雪原。”
洛明川遥遥一望,神识铺散而出,“从这里到通天雪峰,有十二道明岗六处暗哨。山上只有六千jīng锐留守。剩余的正从另一侧下山,应是要渡海去,可见中南两陆战况胶着,不如容濯所料。”
他的神识只到雪峰,就不再向前。不然他能看到的人,也能看到他。
殷璧越以为,除非他和洛明川有谁能渡劫成圣,否则一旦行踪bào露,除了一击必杀对方,别无选择。错失第一次机会,就再没有胜算。
洛明川突然闭上眼。脚下枯huáng的杂糙向后折去,糙间残雪被劲气扬起一瞬,又很快落下。一切看似毫无变化。
殷璧越退开两步。
洛明川睁开眼,轻轻伸出手,指尖溢散出一缕魔息。寒风一chuī,就像青烟随风飘散。
殷璧越懵了。
“天罗九转就是这样,万法无屏障。我可以使出佛门功法,必要的时候,真元也可以伪装成魔息。”
“师兄,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刚才,原本只打算试一下。”
殷璧越说不出话。
这不就是万能的么?除了生孩子,还有什么是这套功法做不到的?
“师弟也可以。”
“我怎么行?”
“你我曾双修过,怎么不行?”
这个一本正经破廉耻的不是我师兄。QAQ
第97章 有朋自远方来
殷璧越任由师兄握住手腕脉门,渡了一道伪装成魔息的真元过来。
双修之后,他灵脉中本就有洛明川的真元流转,方式运行与他本体真元截然不同,如大江中混入一脉细流,不融合也不冲突。因为长年修习寒水剑,染得一身寒意透渗,师兄的真元就像chūn风化雨,令他通体舒畅。只是他从未修行过天罗九转,尚不能运用自如。
此时那缕新的‘魔息’在他体内过了一周天,每条灵脉都覆上一层薄薄的魔息。
洛明川道,“只要不与人斗法,大乘以下看不出端倪。”
殷璧越也明白,若到了与人斗法的地步,自然是无需隐匿或不能再隐匿的时候。
他们迈过霜糙与残雪的分界,身形隐没在风雪中。
雪原广阔无际,一眼望去天地一白,只有云雾间直入青天的雪峰指引方向。若不用神识去看,雪峰下那些岗哨塔楼,也只是视野中的黑点。
及膝的积雪和滴水成冰的寒冷,足以阻隔修为低弱的修行者,杀死孱弱的生命。
雪原外围十余里,雪丘间常有隐没的凶shòu,成群的灰láng或者独行的雪狐。虽灵智不高,也懂得趋利避害。察觉到qiáng大的威压路过,就像惊弓之鸟一样远远避走。
一队黑袍人正往雪峰行色匆匆,寒风卷起的雪花很快覆盖了浅浅的足迹。这个小队五十余人,修为最高的十人分别走在队伍首尾。队伍中不时有窃窃私语,像是在询问什么,却从没得到回答。
突然队尾一人厉喝道,“什么人?!”
众人慌忙回头看去,走在最前方的人更是直接拔刀,斩出一刀浩dàng魔息。
“嗤——”
魔息落空,积雪被深深劈开三寸。方才出声的人像是被震住了,神qíng有些恍惚,“没有人,是风声。”
为首者不再看他,队伍继续前行。
不知何时队中多了两人,气息与天地融为一体,就像雪花一样悄无声息。
殷璧越裹紧黑袍,周身魔息不qiáng不弱,没什么存在感,传音道,“这个小队不是巡逻队,他们从雪原外来,而且明显是两批人。不对劲儿。”
队伍首尾十人都穿着御寒挡雪的斗篷,标准的十二宫配置。走在队伍中间的人,黑袍衣料好坏参差不齐,只能消耗自身魔息御寒,衣角没有任何宫徽。
洛明川道,“那十人是为有突发qíng况及时出手,也是因为要监视防备队中人。”
雪原上第一座岗哨塔楼已近在咫尺。上面有人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
这时殷璧越右手边的人又开始说话,这队人中似乎也就他周围几个会不时说上几句话。
“你们觉得那种方法可信么?”
搭腔的是他身后的人,“都到了这里,现在说不信,也晚了啊。”
“不晚,不过塔楼就不算进宫,现在反悔,应该……”
东陆散修没有传音的谨慎习惯,只是声音压得低,远不足以避过旁人耳目。或许他们也在故意试探什么。
似是嫌那些絮絮叨叨惹人厌烦,为首者转过头去,伸手向不远处的雪丘。
积雪炸开,伴着尖锐的破风声一道白影闪过,一只逃脱未及的雪灵狐被他拎在手里,直接咬破了颈下动脉,鲜血喷涌,又被很快吞咽。
无人为此动容,冷漠的神色中还有几分探寻之意。
好斗的凶shòu尚未挣扎,就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gān瘪下去,只剩一层光滑的皮毛,被抛在雪上。血ròu不留一滴。
雪原这种条件艰难却灵气充沛的生存环境,蕴育出的凶shòu也有先天境界。殷璧越看出那只雪狐已相当于人类修行者的炼气期,而那人生啖之后,周身魔息毫不掩饰的激dàng迸发出来。
为首者擦了下嘴角,冷眼看着方才窃窃私语的几人,“再啰嗦。就吃你。”
队伍首尾都响起gān涩而愉悦的笑声。零星夹杂着几句,“吃了还能涨修为。”
队中人的表qíng没有害怕惶恐,或许在他们看来,为生存所迫茹毛饮血,和为了涨修为生啖活物没有不同。此刻反倒像是验证了某种说法一样,都放心下来。
一路上再没人说话。队伍平静的经过四座塔楼。
殷璧越蹙眉,传音问身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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