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十万魔修的血契失效,自然恨你们入骨,就算你二人修为超绝,蚁多也咬死象。”
下一句却是对殷璧越说的,
“何况你师兄练了天罗九转就是异端,正道修士也不能容他,大战结束后谁不猜疑他,人心比刀剑更可怕。”
“你们将会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难道你能为他杀尽天下人?”
殷璧越同样传音回答,“你我对这世界的看法不同,没什么可说的。”
无论洛明川修行君子道的过程怎样苛求己身,无论他们在兴善寺里遭遇了什么,始终都对这个世界抱有善意。依然愿意相信他人,并且相信自己。
不再多言,他双手握剑,向雪峰上斩去。
以殷璧越如今的境界,用凌霄剑诀催使临渊,远远不能收放自如。方才临渊回到他手中时,便觉腕骨yù裂,经脉被剑气冲撞,膨胀到几乎要炸开。而他立在半空,仅是沉息凝神,就再度出剑。
剑身凝聚着星火灼灼,剑气所至便有热làng滔天,终年的积雪开始融化,宫阁殿宇的万千金瓦被掀飞,朱墙倒塌碎裂,烟尘混着风雪四下弥漫。
通天雪峰是整个雪原灵脉的核心,千丝万缕的灵脉汇聚在这里,凝结成枢纽,与天地形成灵气循环。
星河沉一剑既出,灵脉震动不休,循环被打破,开启一半的天魔阵红光骤敛。
他第一剑斩yīn云,于是阵法破除,第二剑斩雪峰,便有地动山摇。
‘星河沉’作为剑诀的起手式,蓄势多于攻击,殷璧越第二剑却没有顺势而为,选择渐入佳境的‘海cháo生’。
他直接用了凌霄剑最后一式,山河归。
“轰隆隆——”
纵横的剑气最终落在雪峰东侧,大地颤动,如有雷鸣。
最初只是微不可见的一道裂fèng,有细雪从山峰上流下,转眼就汇聚成巨大的雪体滑动。通天雪峰的地势高险,积雪下落的过程中速度猛增,最终转化成可怕的能量。
“怎么回事!——”
殷璧越站在雪峰最高处,隐隐听见山下的呼喊声。那队驻扎在雪原东面,造船准备渡海的魔军,听见回声之后就果断奔逃,却转瞬被淹没在洪水般奔涌的雪海中。
他从一开始就在计算,多大的能量,可以破坏灵脉对积雪的内聚力,使从来不曾发生的大雪崩出现在这片雪原上。以及怎样的剑势,什么角度,落在哪里,雪崩的范围最多覆盖多大面积。
从第一式到最后一式,看似两剑,人间千万的剑已尽在其中。
神识与真元消耗殆尽,殷璧越从半空中跌下,浑身如分筋错骨一般,每一寸灵脉骨骼都无边疼痛。他柱剑而立,四周是地崩山摧的动dàng,轰鸣声如雷震耳。
分明是极度危险的境地,却有熟悉感再次涌上,如远古的洪流冲刷旷野,滔滔奔涌,瞬间淹没了他。
看到长渊殿时的熟悉,奔袭上雪峰的熟悉,还有眼前画面的熟悉,所有的一切编织成网,令他陷入了一种极度空茫的状态。
听不到雪山怒吼,感受不到大地震动摇晃。
临渊剑安静的握在他手中,千年万年,无所不同。
几乎是同一时刻,崖边的洛明川咳出一口血来。
容濯已破境而出,
“魔物感天地戾气而生,生生不息,我如今也同样,我是深渊的主人,你如何能在深渊杀死我?”
方才幻境中陨星渊的魔物受洛明川控制,现实里却正好相反,容濯与魔物间,有血契相连。
浩dàng的魔息自深渊冲天而起,向雪峰奔涌,压制那里不休震dàng的灵脉。
即使没有yīn云,漫天星辰也黯淡失色。
洛明川抬起头,因为反噬的重伤面容苍白,瞳色却变得漆黑如点墨。
他看着深渊,深渊也在看着他。
然后他纵身跃下。
作者有话要说: 卷纸:洛师兄等等!有话好好说不要闹罢演!
闭月:你懂什么 这叫主角跳崖不死定律
第101章 埋骨何须桑梓地
万里之外,西陆泰安城城郊。
一场战斗进行到这里,双方都已重伤,终于走到山穷水尽的境地。
魔息纵横之后,四野荒糙如被烈火灼烧过,方圆十里不见积雪,俱是乌黑焦土。
柳欺霜修的是炼体功法,ròu身可比钢筋铁骨。但此时浑身是血,惯常出拳的右手垂在身侧,从五指到小臂,骨骼尽碎,鲜血如小溪般淌下来。
她眼神依然冷静,神色也没有不同。左手紧握着一把匕首,横档在身前,指尖微微泛白。
玉展眉看上去要好许多,只是低垂的广袖残破,露出光洁莹白的小臂。常年苍白如雪的面容,因为气血翻涌难抑,泛起不自然的红色。
两人已从远攻到近战,此时距离极近,玉展眉的白练缠在柳欺霜的匕首上,与刃上真元角逐。
忽然她心有所感,蓦然抬眼,向东边天空望去。
只见遥远夜空里一点亮光划过,弧线圆转,如流星坠地。
她当然知道那点星火落在了哪里,也感知到了金宫阵法与灵脉的变故。
经过瞬间的惊讶怀疑、不可置信,眼眸中便燃起火光,滔天怒火,烧得她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剑圣已经不在世间了,天下谁还有这等本事,能一剑撼动雪峰的灵脉?!
谁能?谁敢!
狂bào的魔息卷起焦土,她周身狂风鼓dàng,墨发与白裙肆意飞扬。
“哗啦——”
白练断裂数截,匕首片片碎裂。
柳欺霜被震出三丈远,跌坐在地上,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浩dàng魔息压得她无法起身,抬头看见玉展眉一步步走过来,神色冷漠更胜从前,“你闭了生死关也胜不了我,我才是对的。”
剩下半截白练拿在她手中,就像一把刀。
她站在柳欺霜身前,居高临下打量着重伤濒死的对手。眼中怒火竟渐渐散去,变得平静下来,“你知道么,我以前曾想过,如果死在你手里,也没什么不甘心的。可惜你太弱……我会给你收尸的,你想回哪里?”
不是嘲弄讽刺,这句话问的很认真。
柳欺霜此时动不了一根手指,剧烈的疼痛却让她头脑清醒。并且清楚的知道,玉展眉要杀她,手都不会抖。
于是她答的也认真,“沧涯山,兮华峰,从山道上去,东边数第二个院子是我的。”
玉展眉点头,“我记住了。如果哪里没有了呢?”
今夜余世与君煜决战沧涯之上,她们都知道,并能感受到。
“我相信大师兄……”她看了眼玉展眉的神色,补充道,“如果真没了,哪儿都不用去,这里就很好。”
埋骨何须桑梓地。
玉展眉突然想问她‘难道你从没想过要回东陆吗?没想过要回秋凉镇吗?’,又觉得问了也没有意义。儿时她们在雪原上拼杀的经历,对柳欺霜而言,不过是漫长修行岁月中短暂的一瞬罢了。
早就知道终有一日要分生死,这一幕也曾设想过无数遍。心底还是有微弱的动摇一闪而逝,快的就像错觉。
玉展眉抬起手,五指纤纤,压在了柳欺霜肩头。
于是更胜冰雪的寒冷死寂,从肩胛骨传遍全身,五脏六腑的剧痛都被刻骨冷意代替。女子的声音近在咫尺,像chūn风拂柳般温和柔美,“还有话要说么?”
柳欺霜看着她,牙齿打颤,声音微不可闻,“没有了。”
“我有话说!——”
异变陡生,一声厉喝打破荒野寂静,穿透乍起的狂风。
玉展眉搭在柳欺霜肩头的左手骤然握紧,蓦然抬眼,右手向天击出一掌。
魔息与狂风对撞,天上那片飞速临近的yīn影毫无征兆的缩小,转眼间竟轻巧落在了十余丈外。
玉展眉眯起眼打量,只见一位戎装金甲的青年,身侧立着一只白鹤大小,青色的鸟。
或者不该说是鸟。
青羽赤眸,振翅为狂风,吐息为烈火——青翼鸾。
来者的身份很清楚了。
柳欺霜此时无法回头,也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站的是谁。但这个时候他不该来这里。
她忍不住叹气,继承大统之后,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由着心意做事呢?
大地的震动由远而近,远处烟尘一线,马蹄如雷。
黑暗中的yīn影自四面八方聚拢,海cháo般势不可挡。又因为青年一个手势迅速停下来。
大军已赶赴中南两陆战场,来到这里的是皇帝亲卫队。
万里挑一的修行资质从幼年培养围攻作战,装配刻满符文的玄铁甲,混合异shòu血统的战马,以及随时可为王者一死,视责任与荣誉高于生命的绝对忠诚。
千骑围荒野。
戎装金甲的青年笑了笑,夜幕下看不清神色,却能感受到他周身气息散漫,姿态轻松。
他说,“宫主,愿意聊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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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过了很久,又好似只在须臾。
殷璧越从一片空茫中清醒过来,涌上心头的熟悉感尽数褪去,随之而来是qiáng行催使临渊剑的气血翻涌,经脉刺痛,神识动dàng的眩晕,以及地动山摇的危机。
他qiáng撑着发散神识感知四周。此时第一次雪崩已经过去,雪峰下的房舍塔楼尽数被埋葬。少数修为高超的魔修逃出生天,已至雪原边缘。灵脉的震动还没有完全消除,随时会有第二次雪崩的可能。
真正令殷璧越心焦的不是这些,而是师兄不见了。不止神识所及了无踪影,就连他和师兄之间,因为双修天罗九转产生的微弱联系也完全断了。
识海剧烈波动,只见陨星渊边的容濯突然回头,越过雪原的遍野láng藉,直直看向通天雪峰,向他看来!
红衣如血的魔修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恶意的笑。
然后纵身一跃,跳下了深渊。
这一眼看的殷璧越简直要炸。
提起真元就往深渊赶,踏山河催使到最快,几乎是残影不留。
师兄!我知道你也跳了!
殷璧越奔下金宫,灵脉的震dàng开始蕴育二次雪崩,洪水雷鸣般的声音在他身后回响。他也不回头,长剑在手,向前直斩!
撕裂空气的尖锐剑啸中,风雪避退,身前被斩出一条近乎真空的通道,令他一往无前来到陨星渊边上。
深渊四周经历过一场战斗,残余的真元与魔息仍在对冲。风声已静下来,雪体的滑动似被无形的力量阻隔,殷璧越感到一阵极不舒服的yīn冷。
天地有灵,气机生死循环,相互平衡。然而在这里毫无生气,尽是寂灭的死意和戾气。
风雪不能入,神识探不进,最可怕的是未知。
深渊像远古巨shòu张开的血盆大口,迫不及待要择人而噬,却极有耐心的等待着他。
殷璧越一道剑气斩下去,接着纵身跳下。
师兄在下面生死不知,这种事qíng根本没的选。
耳畔风声呼啸,海cháo般涌来的yīn冷气息淹没头顶。深渊下竟有qiáng大吸力,根本无法与之对抗。
下落速度不能控制,失重感引发窒息的错觉,最易令人恐慌。
他却莫名想起那个秋风飒慡的夜,师父拎着自己从云端一跃而下,大笑着说,“刺激不?老四你看,生活处处是惊喜!”
吸力减弱,脚下触到坚实的土地,分明是极快的下坠速度,到渊底时依然无声无息。凝成实质的死气伴着yīn风袭来,好似鬼影憧憧。
无边无际的魔物。
殷璧越笑起来。真刺激。
临渊剑诛邪诛魔,天下第一正大光明,何曾避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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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在了观的佛堂中,看到那些疑似未来命运投影的片段,洛明川就觉得他与陨星渊之间,有着微妙的牵连。后来修行天罗九转,解封了观的修为,更是不止一次看到过、感受过深渊。
似乎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深渊一直在等他。
有生就有死,有光就有影,没有绝对的圣人或君子。而凝结世间死气,最黑暗不过的深渊,就好像他的yīn暗面。
洛明川曾排斥这种注定,抗拒这种牵连,最终还是走到了这里。此时他在深渊下行走,丝毫不觉得陌生。
天罗九转自行运功,他瞳色如墨,深处微微泛起血红。
魔物没有灵智,只残存着趋利避害的本能。这种特殊的威压,就是它们最深的恐惧,即使闻到鲜活的血ròu气息,也不敢近前。
但洛明川依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段话唠:宫主,我就知道你是个能聊天的!
玉展眉:不,我不是。
柳欺霜:师弟你再这样导演就要删戏了
第102章 你说是东就是东吧
若从崖上向下望,深渊狭长,亲临则不同,越往下空间越宽大辽阔。此时数不清的魔物主动避退,便有了一片空dàng的黑暗。
容濯看着眼前人,突然觉得无比荒唐。
百年苦心孤诣、殚jīng竭虑,二十年埋名北陆钻研血契,难道不敌一个莫须有的转世?感受到如臂使指的魔物脱离掌控,震惊、不甘、怨恨种种qíng绪涌上,令他全身魔息都如沸水般bào动起来。
仿佛还觉得这种刺激不够,洛明川的眼眸看不出qíng绪,平静道,“现在,你不是了。”
作为对方‘我是深渊的主人,你如何能在深渊杀死我?’的回答。
容濯仰头大笑,眦目yù裂,红衣翻涌如血海生波。猩红的魔息在他周身汇聚,凝成利剑。
洛明川不曾掐诀,只是注视对方,身前便显出分毫不差的剑屏。同时手腕一翻,沉舟剑出现在他手中。
千万把剑在空中对撞,轰鸣使得渊底剧烈震动,剑身碎裂成粉末之后,又不断再生。就像两片海cháo相击,千层海làng此起彼伏。
能借用陨星渊的力量,是容濯最大的倚仗。如今深渊不能为他所用,他便陷入发狂的状态中。
洛明川道, “借的终究是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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