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一动,长剑自鸣。
他脚下的青砖裂开一尺长的深深fèng隙。
天尽头已是残阳如血。
与此同时,深院槐树下,一位峨冠博带的中年儒士微微一笑,“剑未出而气先发,善。”
满院的槐花在风中颤动摇曳,似是呼应他的欢愉。
殷璧越还沉浸在方才的剑意中,那是一种近乎直觉的玄妙。
眼前的景色便须臾间陡然一变。
换成了一方栽满槐树的庭院。
时节明明不过仲chūn,这里却已槐花满枝,空气中浮动着甘甜的清香。
槐树下站着一个人,整座学府的主人。
在见到掌院先生之前,殷璧越无数次想过这会是怎样一个人。
或许大部分人都有这样的好奇,那站在世间至高处的几人,该是怎样的模样,有怎样的威势。
但没有一种猜想,满足眼下的qíng况。
他原先以为先生必是一仙风道骨的垂垂老者,却想不到眼前人是中年儒士模样。
那人就立在树下,有些疲懒的抄着手,像个高门大户里的富贵闲人。
就连最为端正不过的峨冠博带,穿在他身上,也显出三分散漫气。
没有掌门外露的威势,也没君煜不可bī视的剑意,甚至连柳欺霜身上武者的锐气都没有。
但殷璧越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因为他对神魂qiáng弱有种敏锐的直觉。
眼前这个人十分qiáng大。
是他漫长的阅历中,罕有的巅峰qiáng者。
殷璧越上前两步,又恰好保持着持礼的距离,端正的行了个弟子礼,“学生见过先生。”
富贵闲人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下一秒,这种警惕被放大到极致。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如坠冰窟的冻结了!
因为那人笑眯眯的瞥了他一眼,有些遗憾的感叹,
“你没能杀的了他,那便算了。”
第11章 学府(二)
殷璧越极力克制,才不至于让自己变了脸色。
他恭谨的低下头,做出受教的样子。
心思电转却面沉如水。因为一丝一毫的变化,都必定瞒不过先生的眼。
‘他’,自然指的是洛明川。
原身是受掌院先生支使才下手杀人?
先生为什么要杀洛明川?洛明川不也曾在学府读书么?
何况以先生的境界地位,有一百种杀死洛明川的方法,为什么要假手于自己?
能让一个亚圣暗中谋划,最终目的只是洛明川么?!还是……沧涯山?
但是学府中立多年,且与沧涯jiāoqíng甚笃。据说剑圣与先生,更是至jiāo好友。
还是说,洛明川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个命令是什么时候下的?拜入学府时还是拜入剑圣门下时?剑圣知道么?
他觉得自己卷入了一个诡谲的局。
只是大人物们翻云覆雨的手中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如果是别人遇到这种qíng况,一定惶惶不可终日。
可是殷璧越回过神来,满脑子都是:
说好的终极大Boss呢?!
怎么还有上线?!!反派阵营里还有这么一座大山!自己脸往哪儿放?!!
果然提升实力才是王道啊!!!
“此事暂且放过,你日后也勿要惦念了。”先生指指身边纳凉的藤椅,“过来坐。”
这话的意思就是先别想着去杀洛明川了。
殷璧越也不推辞,默默坐下。
脑中这段记忆是空白。但现在看来,以往与先生的相处,还算平和。
先生也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下。面前的石案上落了几朵槐花,置着一套半旧的黑釉茶具。
“你来的正好,正赶上陪我观星。”
殷璧越想,自己来时是清晨,后来进入奇异的玄妙境界,醒过来就是日暮了。如今天光已黯,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见星辰初显。
果然一切都在先生的掌握中。
煎水醒器,细碾茶饼,冲水入盏,茶筅回环,杯壁上泛起洁白的汤花,与茶具上墨黑的釉色相映,并不突兀,反生出jiāo融的和谐感。
先生的动作行云流水般潇洒自在,却有条不紊,分毫不差。
殷璧越想,大概这就是‘从心所yù不逾矩’。
他看的认真,心里有些好笑的想着,也不知这掌院亲手煮茶的待遇,天下多少人想都不敢想。倒让自己平白得了。这算是给大人物办事的福利?
两人坐在树下,相对无话,煮水烹茶。
不知不觉间,他浮动的心绪沉静下来。
似乎并不像他猜想的那样,原身残留的反应中,对先生并不防备。
就好像坐在这里,之前种种揣测杂念、忐忑不安都渐渐散去。
自来到此方世界,一直高度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氤氲的茶香中松弛下来。
他拿起茶杯轻转,杯中正映出星辰的微光。
先生饮了一杯,满意的眯起眼睛,抬头向天上望去。
浓云蔽月,倒显得星辰愈发璀璨辉煌。
他眼底似有笑意,“其实,星辰并不像我们眼中看到的迟缓,它们有些也很快。”
殷璧越有些吃惊,也抬头望去。只能望见漫天静默的星辰。
他便知道先生看到的星空,定不同于他看到的。
他无法想象亚圣眼中的世界,就像蜉蝣不知天地之大,夏虫不可语冰。
在他以往的阅历中,也从未有过‘目及亿万里见宇宙星轨’的经历。
先生看的津津有味,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藤椅上。
很快就再次打破了殷璧越的认知。
他开口喟叹了一句,“‘亢龙’与‘翼蛇’去年还隔了三个恒河沙丈,如今算起来也该同轨了。”
‘亢龙’和‘翼蛇’是天上的星宿名。
恒河沙是佛门中的计数单位,约十的五十二次方。
接着先生眯起眼,口中喃喃,殷璧越听得不真切,只是粗略抓桩涧’‘极’‘那由他’几个极大的计数单位。
先生忽然抬起手指,划过半空,就好似把两个点连在一起了一般。
原来这才是圣人的卜算。
不是真的‘看到’,不是冥冥中玄而又玄的神识感应,而是真真切切的计算。
以浩如烟海的知识积累,特殊的计算方法,可怕的计数能力,经历漫长时间的测算经验,算出结果。
殷璧越心神大震。
观星知命,先生想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这时身边人放下茶盏,对他微微一笑,“你该出沧涯了,最好是向南去。”
一壶茶见了底。
夜风乍起,chuī得残余茶香混着槐花的微甘在夜色中浮动。
chuī得天边浓云散去,一缕银白的光辉透出来,从遥远的九天之上洒落人间。
皓月破云而出。
与此同时,方才辉煌的漫天星辰顷刻暗淡下去。
甚至有几颗本就渺小的,殷璧越已看不真切了。
月出星黯。
先生的笑意也隐在了眼尾细微的褶皱中。
他开始收拾茶具。
殷璧越知道,今夜这场观星,就到这里了。
于是他站起身,拂去襟上细碎的槐花。以手作揖,像来时一样行了弟子礼。是为告别。
先生靠在藤椅上点了点头。
殷璧越从袖间摸出那张请柬。身影如水纹般漾开,须臾间消失在小院。
然后院里只剩了一个人。
纵然有明亮无匹的月华作伴,也显得有些孤独。
峨冠博带的儒士神色晦暗不明,望着寂寥的夜色自语,
“其实,月亮也是一颗星星。”
似有一声叹息回响在万籁俱寂的学府。
只是这颗星太亮了,无人敢与其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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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璧越落在兮华峰自己的院内。仍是清晨时离开的那个位置。
手中的请柬化为碎屑尘埃,湮没于夜色中。
他有些遗憾的想,这‘学府一日游通行证’还真是一次xing的啊,原本还以为有了个能随意穿行学府与沧涯的法宝。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达到那样的境界。随便盖个印就是能让人破开万里空间的法宝。
这时的殷璧越没意识到,经过这一天在学府的顿悟,他考虑的问题已经是‘什么时候能达到亚圣境’而不是质疑自己是否能达到亚圣境。
一百个凝神境的修者中,或许四十个会想怎样能入‘破障’,二十个会想什么时候入‘小乘’,五个会想‘大乘’境是什么样子呢。但几乎没有人会揣测圣人的修为。
殷璧越没想过这些。现在他只是以为,勤耕不辍的修炼便已经足够了。
不用问,不用等。
这是潜意识里的自信。
不会用自我质疑làng费时间,用反复揣测消磨意志。
他右手握上了剑柄,抬头看去。
似乎没了云阳城里高楼广厦的遮蔽,沧涯山的月色更为清冽些。
依稀能听到林海中树叶沙沙与松涛阵阵,鹧鸪不时啼鸣,愈发显得夜色空旷寂寥。
白天在学府,剑尚在鞘中,锋锐的剑意却喷薄而出的手段,他无法再用出来。
那是心意所至,可遇不可求。
却给了他很大启发。
他在院中站了一夜。黎明时分,周身都浸在晨露的氤氲湿气里。眼神却愈来愈亮。
他想,已经找到了用剑的方法。
第12章 折花
殷璧越虽一夜未歇,但第二天去开会时反倒jīng神很好。
身姿挺拔,眼神澄澈明亮。
看的柳欺霜大感欣慰,“看来师弟身体好多了。”
殷璧越点头,“多谢师姐拂照。”又看向君煜、段崇轩,“多谢大师兄五师弟。”
他谢的是狱中探视,殿上回护之恩。
虽然柳欺霜和段崇轩的助攻方向歪了……但毕竟,结果成功了。
柳欺霜看着少年诚恳的眼神,心里有些愧疚。
她觉得自己从前没有尽到师姐的责任,这次也并没有做什么,少年却在受到许多伤害磨难之后,依然诚挚感激的向他们道谢。实在心xing极佳。
集会地点理所当然是君煜的‘第一院’。桌椅板凳依旧由段崇轩提供。
殷璧越道谢之后,便看向君煜。他知道既然集会,肯定是这位大师兄有话要说。
玄衣青年端坐在那里,笔直挺拔,像一把随时可以出鞘的剑,透出森然冷意。
他看着两位师弟,开口道,“三月之后,是重明山折花会,你们去一趟。”
似乎是因为不常说话,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寒冷滞涩,语气也生硬。
柳欺霜补充道,“明湖千叶莲有‘去忧思,解心郁’的功用,正好,你们俩也到了出峰游历的时机。”
殷璧越猛然想到,掌院先生说自己最好是向南去。
而重明山,正在南陆。
来的真快。
折花会,折的是山中明湖里的千叶莲。
整片明湖,莲叶遮天蔽日足有百顷,莲花却只有一朵。十年一开。
十年在修者漫长的生命中并不算久,但没人愿意等。
因为千叶莲汲重明山钟灵毓秀之灵气,除了有‘去除杂念,开化心郁’的作用,还可净化体质,提高修行资质,为未来修行道路打好基础。
对‘小乘’以下的修者而言,没有更好的天材地宝能比过它。
用实力说话,胜者登山折花。重明山脚下的‘折花会’便由此而来。
最终经过各派协商,为勉励年轻一辈修行,定下‘小乘’以下,‘伐髓’以上均可参加。因为过了‘小乘’境,这花便成了jī肋。而‘伐髓’以下,尚不能完全吸收花中灵气。
由‘一山三派,佛门双寺’轮流主持。发展到后来,已成为年轻一辈较量的盛会。
无数惊才绝艳的少年们千里赴会。不止为千叶莲,更为扬名。
亦是各大门派振兴声威,确定地位,互相试探的机会。
沧涯山每次都去,但是兮华峰从未去过。
君煜这次做这个决定,主要是因为殷璧越的‘白发之症’。
柳欺霜也认为,不管是治病还是游历,小重山折花会都是极好的选择。
剑圣的三个徒弟,君煜,柳欺霜,燕行,都没去过这种专为少年天才举办的盛会,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
君煜是剑圣首徒,成名时还没有‘折花会’。后来出峰游历时,已是小乘境了。还专挑艰险荒僻之地去,类似十万大山、蛮荒沼泽、西北雪原,真正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
柳欺霜倒是本有意去重明山,不为折花,只为寻找势均力敌对手磨练自身。但她出山那年,正赶上魔道十二宫中‘琼宫’复兴,便跟着掌门及诸位长老一路杀上西泠山除魔。
那次很多小乘境的人死了,当时还在凝神境的柳欺霜却活了下来。折花会是错过了,但幸而她在那一战已找到了对手,亦没有遗憾。
到了燕行出山那年,去折花会转了一圈,纵观全场自认没人能胜他,甚觉无趣,于是横刀立马,扬长而去,踪迹再难寻。
但事实上,无论是君煜的‘越境杀’,还是柳欺霜的‘西泠山之战’,燕行的‘一夜破障’,都是听说的人多,亲眼所见的少。
殷璧越与段崇轩这一趟如果去了,不止代表沧涯,更代表兮华峰,代表剑圣弟子。
这将是百年之后,剑圣弟子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世人面前。
不是在卷宗中生硬的记载里,说书人渲染夸大的故事里,无数修者的臆测里。
这是正面奔赴一场战斗,与同样年少、天资超绝的少年们,狭路相逢,一较高下。
殷璧越想到这些,心qíng有些沉重。
因为他明白,这已经不止是他一人胜负的事了,还担着他那便宜师父的威名。
柳欺霜却有更多的考虑。她认为,师弟这时外出游历,与人切磋,正好可以开阔视野,见天地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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