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常见的老人病,在她身上根本没有踪影。她健康得不似是个娇弱的贵族小姐,什么chūn秋过敏出癣啦,秋冬着凉就病啦,到了湿冷的地方关节就疼痛啦……统统没有。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
天刚擦亮,她就醒了,侍女们忙忙碌碌,服侍她起身洗漱更衣。
儿孙们也陆续过来请安了。颜神佑表示,略苦bī。每天都要比以前早起半个小时什么的,真心nüè死青少年了。温水洗过脸,阿琴取了面脂来,颜神佑摆摆手:“给我拿点冷水来。”
擦了一把冷水,颜神佑才觉得jīng神了一点。先跑去见姜氏,姜那里,已经把六郎给摇醒了,八郎犹在梦里,被阿方抱着擦了把脸,一双眼睛还是闭得紧紧的。阿方给他擦脸,他一颗大头就在阿方手上的布巾里滚了个球。给他擦衣服,他也不吭声,像个大布娃娃似的。真是个相当好脾气的宝宝。
六郎也有点吃不消,他平常起得比颜神佑还要晚些。现在脑袋一点一点的,姜氏看了略感心疼,想了一想,拿了个小香囊出来……
颜神佑捂脸。
到了楚氏跟前的时候,颜静姝姐妹仨已经起来了。这三姐妹也够苦bī的了,小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都贪睡。可遇上了觉少的老人,且又是讲点家法的人家,都不敢让祖母醒了等她们。饶是颜静姝xingqíng执拗,也乖乖爬起来请安。
颜肃之早带着两个侄子来了,跟楚氏打完了招呼,就坐在她下手了。楚氏却独将六郎叫到跟前,见他带一点瞌睡,还要qiáng作镇定的样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问六郎什么时候读书,都读了多少书,学到哪里了,又问可曾习武。
六郎的功课是很扎实的,武艺却只是初学。盖因李先生上了年纪,便是年轻时,武艺也不是十分出挑的——他若是有这方面的天赋,早点满了技能点,扶着前朝把高祖弄死了。
颜肃之与颜神佑又总是忙,一来二去,学文的先生有了,学武的师傅却还没有。直到最近,姜氏思前想后,提议让山璞来教他些骑she功夫。山璞的技艺,也是在征战中练出来的,十分实用。如今天下大乱,姜氏早有耳闻,暗想此事真是一举两得。一来六郎能从有真本事的人那里学些实用的保命手段、且耳濡目染些军旅之事,二来也是为了让六郎跟姐夫处得好些。
楚氏听说六郎的骑she师傅是山璞,笑对颜肃之道:“你好大的脸面。我倒要见一见这个归义侯了。”
颜肃之道:“阿娘先前见过的,那一年我回京,带着他一同去的。”
颜静姝心说,你们就装吧,在京里假装是要来给那个谁定亲,不就是定的归义侯这个野人么?
楚氏道:“那就更要见一见了。上回一见,他还是个腼腆少年,眼下不知道长成个什么样子了。”
颜肃之道:“这个使得。阿娘少歇两日,他怕是要来投帖拜见的。”
楚氏道:“那倒是个礼貌的孩子了——我仿佛记得,他今年该出孝了罢?”
颜肃之笑道:“正是。”
颜希仁道:“阿婆有所不知,归义侯真是个极好的年轻人。”
楚氏嘲笑道:“他比你还大着些呢,还说他是年轻人?你从哪里学来的话?”
颜希仁憨笑道:“州府里都这么说的。”
说话间,颜渊之等也到了,还挟裹了一个徐昭来。
问安毕,楚氏又将六娘叫过来看。颜家几个孙女儿长得都不错,六娘虽有些瘦小,许是近来染病之故,却也生得眉青目秀。楚氏听她说话,口音略与京城不同,便对郁氏道:“六娘的rǔ母,是哪里人?不是京里带来的么?”
郁氏道:“那一个前年病了,便在本地择了一个。”
楚氏道:“与六娘择几个会说雅言的侍婢罢,她这口音,听着不对。”
郁氏摒息,轻声道:“是。”
楚氏又问徐昭有没有挨打。
徐昭一直在装鹌鹑,听外婆这么一问,登时热泪盈眶。可算是见着亲人了,旁边一群实验组不说。上司和上司的上司都是新舅。能不挨揍么?!他妈还写信,让他老实听,听舅舅的话。
问是舅舅非人类到了一定程度,总是拿非人类的标准来卡他。开口就是:“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如何如何了。”他想反驳,都不用他舅举证,只要把什么姜云、张瀚、卢慎之类一提溜,徐昭就成了个彻底的对照组。他舅把他一对比,就开始卷袖子揍他。
然而外婆面前,他还不敢检举揭发,生怕招来更惨烈的报复!
楚氏看着泪眼汪汪的样子,点头道:“我知道了,这样我就放心了,”转过脸对两个儿子道,“你们很用心,这样很好。阿昭之资质本不算出挑,就须比旁人更用功些。四郎小时候也不算是天材,但胜在认真,如今也能做得一郡之官长,皆是用功之故。”
徐昭:“……T T”我一定是捡来的!
楚氏埋汰完徐昭,心qíng大好。也许是因为徐昭不是自己亲孙子,蠢点也觉得他蠢萌蠢萌的,还留他一起吃饭。
徐昭心里哭得更惨了,天不亮、空着肚子就爬起来过来请安,他真是脑子有病啊!您老不留我吃饭,忍心让我饿着肚子滚回去么?
含泪吃了一顿“嗟来之食”,徐昭哭着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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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所料不差,吃完早饭,州府便收到了归义侯府的拜帖,归义侯携妹子过来给太夫人问好。与此同时,以丁号为首的州府诸官,也一起请求拜见一下太夫人——大家都是混昂州的,无论如何也要对长官的亲妈表示尊敬。
属官们一大早都得过来打卡上班,占了个便宜,先得见楚氏。因昂州风俗,且楚氏又年高,倒也不用屏风珠帘一类。方章排在前头,抬头一看,只见楚氏身上一件藏蓝曲裾,首饰不多,皆以金玉为之。虽然是个寡妇,面上却没有寻常寡妇人家或泼辣、或忧郁、或yīn沉的样子,端的是淡定从容。
卢慎次序还在方章之前,心中一叹,暗道,只有这样的母亲,才能养出那样有出息的儿子来呀!
州府属官京城来的居多,却是知道不少颜家八卦的。对于楚氏,只有更敬畏。能在颜启那种信心糊涂蛋手里活这么久,还能把儿子闺女都拉扯大,个个都混得不错。这老太太,真乃神人也!
楚氏见了他们,也不摆谱,只是和气地道:“我家二郎,多亏诸位襄助。”
卢慎等连道不敢,推了卢慎作代表,将颜肃之夸得天纵英明。
楚氏只微笑听着,喜悦也是淡淡的,似并不曾将卢慎语中推举之意放在心上。反倒一口说出卢慎祖上是从京里来的,又与丁号说几句京中旧事。丁号开口是个结巴,她也不惊讶,反而十分有耐心地听着。楚氏的本事很多,耐心无疑是其中最qiáng的项目之一。她甚至还知道古工曹在京中建筑的手笔,顺口夸了古工曹对于昂州新城建设的贡献。
真是无人不心服。
不多时,山璞亦到。丁号道:“归义侯来了,必是带他妹子过来,我们给他们让一让罢。”
他说话相当占时间,特别不适合搭台唱戏,众人忍着听完了,酝酿好的“热烈赞同”也变成了“同意”。
山璞想了好一阵儿,才决定好是先去州还是先去姜家。照他的意思,姜家这边的副本难度更大一点,更应该早一点过去,才显得郑重。不想阿婉却说:“姜家到此,终是客。太夫人驾临,才是主人家。岂有不见主人家,先去见客人的道理呢?”
山璞何尝不知此理,只是担心妹妹而已。被阿婉一说,才定下了先往州府。
兄妹二人一路走来,正遇到丁号一伙从后来出来去上班。见了山璞,都挤眉弄眼:“哎呀,来了呀!快去拜见太夫人讨糖吃。”
彼此都是熟人,开着些心知肚明的玩笑。阿婉忍了又忍,提醒自己要装淑女,才没有帮她哥喷回去。
山璞小声提醒道:“这位太夫人不简单的,比娘子还要有威严,你可要仔细了。”
阿婉道:“阿兄,你今天早上这是说了第七回了。”
见面之时,楚氏果断收起了气场,弄得阿婉悄悄看了山璞好几眼,心说,这位太夫人很好相处啊。
搞得山璞也很奇怪,心道,难道是因为我上次去京城心里太紧张了?大概是吧,那时候无依无靠的,如今是有兵有粮。
他却不知,这里面固然有这个原因,更多的是楚氏这是故意的。
在楚氏看来,虽然与山民结姻是件划算的事qíng。但是由于颜神佑的价值太高,如果山璞有不合格的地方,她也是不打算点头的。这是她给山璞的最后一道考验。
楚氏常以为,人处逆境里不气馁是难能,处顺境而不得意忘形才是可贵。这一点在颜启、赵忠二人身上表现得相当明显。两人穷苦时既肯吃苦,又是孝子,再没什么好挑剔的了。一旦发达了,种种丑态都出来了。
山璞少经离丧,既能熬过来,这逆境一条,老天爷已经代她考验过了。她就是故意营造舒适的氛围,山璞一旦在这种环境里表现得稍有不妥,那就死定了。
幸运的是,山家兄妹的表现都在楚氏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楚氏最后一刻的笑容,才是真心实意的,连说了三个“好”。
☆、167·终于造反了
当楚氏最后笑出来的时候,山璞不由打了一个哆嗦,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细细一品味,却又了无痕迹。目光与楚氏的对碰了一下,山璞忙起身道:“晚辈去看看六郎。”
楚氏满意地道:“有劳了。六郎这孩子,有些老实有点闷,归义侯费心了。”
山璞有点结巴地道:“不不不,呃,那个,没,没什么的。”
楚氏这会儿看他合格了,自然不去计较这一点小结巴,笑道:“他若不好时,只管放开手去管教。”
山璞道:“六郎很好的。”又看一看妹妹。
这种场合,每个参与的人眼睛都会说话、都会听话,比如山璞与楚氏jiāo换一个眼色,那就是彼此都知道这场异xing之间的会面已经差不多了。再比如兄妹俩互使眼色,就是山璞自去,将阿婉留下跟楚氏说一会儿话,然后阿婉去见姜氏。
整个过程,楚氏身边搁着四个孙女儿,没一个说话的。包括颜神佑,除开向楚氏介绍了一下阿婉,其余只字不吐。等山璞走了,才跟阿婉亲亲热热地说话。楚氏也含笑看着,觉得阿婉虽然不如其兄沉稳,表现倒也可圈可点。要她自己来说,比起两个大孙女儿是不如的,但是比起颜静姝,却是qiáng多了。
颜静姝的文化水平是比阿婉高了,然而总有那么一股子奇怪的气质,无论怎么教,都显有些个狭隘。好在有些小聪明,比较看得清什么对自己有利、什么对自己不利,遇到不能惹的人,哪怕心里将人祖宗十八代都咒遍了,脸酸得能拧出二斤陈醋来,也不去主动招惹。
说了一会儿话,楚氏便对颜神佑道:“净听着你一个人唠叨了,去,领山小娘子见你阿娘去。”
颜神佑笑着答应一声了,道:“哎呀,阿婆嫌弃我聒噪了,我这就走。”
楚氏遥指着她,气笑了。
颜神佑拉着阿婉往外走,阿婉见已经离屋子颇远了,才问颜神佑:“阿寿姊……你……舅家来人了?”
颜神佑笑道:“不要太慌张了,重视是好事,不要失常就好。”
阿婉道:“还是有些担心呢。”
两人相视一笑。
到得姜氏处,姜氏正在准备过年的东西。已是十一月末了,又来了这许多亲戚,过年必得热闹热闹。京里楚氏与蒋氏的到来,是在姜氏计划之外的。不止是姜氏,连颜神佑父女俩都是吃了一惊。若非房舍早就备下,这会儿不定得忙乱成什么样子。
见她们俩来了,姜氏招手道:“过来,一起看看,这年礼要备的东西可多呢。”
阿萱往一旁让了一让:“坐这里。”阿蓉却被姜氏揽在怀里,姜氏扣住了她,并不令她移动。阿蓉对两人笑笑,有点不太好意思地又低下了头。姜氏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包括新年大宴在自家开。颜神佑等人在京中见过这样的场面,阿婉却是头一回见,暗自咋舌:好大的排场。
往年在昂州过年,并没有这般模样。今年却是不同,两家姻亲皆至,许多往年阿婉不曾见过的事qíng都来了。阿婉拼命往脑子里记,连京城如今流行的缎子式样一类都恨不得写在脑袋里。
姜氏却说:“如今这么乱,还管什么京城时兴不时兴呢。”
颜神佑道:“再乱也得过日子,咱们不是不乱么?”
姜氏道:“这话奇怪了,就能不管别人了?”
颜神佑骄傲地道:“管是一定要管的,可凭什么就要咱们学人家呀……”剩下的话被姜氏瞪散掉了。她偏又不肯安静,对阿萱阿蓉道:“你们不必担心,再乱,禁宫总是能撑到最后的。唐伯父手握重兵,可不是那等任人宰割的弱jī。我舅舅、大伯他们都在京中,彼此皆可有照应。”
阿萱想到唐仪、姜戎二人分领了整个宫禁,心下稍安,笑道:“也是。只是音信不通,也不知道那里怎么样了。”
阿蓉忽然道:“太夫人不是从京里来的么?阿姐担心,咱们去请教就是了,也好陪陪太夫人。”
“就你机灵。”
姜氏也正有些话要跟阿婉说,又打发颜神佑陪她俩去。阿萱、阿蓉也不拒绝,一边一个,跟着颜神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