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的亲妈给了她一个姓huáng的婆子,专门伺候她生产等事。huáng婆子憋屈了好久,终于给她伺候出一个哥儿出来,自然也是扬眉吐气的。恰huáng婆子的闺女要出门子,huáng婆子也是爱女心切,想给闺女的嫁衣添点彩。赵氏将出月子,然而因密集生育,身子还不曾恢复得十分好,便将这分发赠礼的差使jiāo与了她。
huáng婆子好弄个小聪明,竟伸出剪子,自要送给二房的提花绸上每匹都剪了老大一截下来。这世间布料,宽窄自有规定。若是麻布一类呢,一匹四十尺,卷成一卷儿。若是再名贵一些的,一匹就不足四十尺,提花绸便是三十尺一匹。新娘子的衣裳,总比寻常衣裳繁杂些,这婆子下手还挺狠,一匹给减了七、八尺下去!
这要看不出来,姜氏就是个白痴了!
展开一看,这动过剪子的能跟原模原样的一样么?
姜氏当时手就抖了,气的。
颜神佑正在姜氏跟前跟着学背谱系,她开始背谱系,学习谱学了。谱学是个大学问,饶是姜氏自己,也不特别jīng通。须知天下著姓虽不过十,可能归入谱学里学习的人家却有近千。不止是全国望族,各州郡,乃至于县,皆有。这些便是世家,他们有着各种政治经济上的优待,有着极大的影响力,是不能不知道的。
今天才刚了个小头儿,就遇到这等事。
颜神佑看着姜氏织布,虽然织得慢,倒也知道一点丝织物的常识。她看得出这是好料子,还跟姜氏笑说:“三婶变了。”被姜氏瞪了一眼以示警告。
阿圆阿方跟着姜氏时间长,见过的好东西也不算少,东西一上手,就觉得不对劲儿。大提花绸算是贵重的,可也不是没见过呢。阿圆还掂了一掂,小声道:“有些不对。”
下面就是展开来一看,姜氏气了个倒仰。
颜肃之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了的。他虽然没有病愈,但是因为与唐病友结了个儿女亲家,回家频率倒是稍高了一点,回来看看闺女。只可惜唐病友自打结婚以来,就没生出儿子来,眼看男女年龄差太大,就要做不成亲家,真是愁人。
还没踩进门就听到阿圆在那里骂呢:“三房这小妇养的!拿剪剩下了的东西来与我们!”
说来阿圆与阿方都是在世家世仆,也识文断字,原也是斯文人。可她分给颜神佑当rǔ母,见天给颜神佑念叨洗脑,到最后,颜神佑有没有被洗脑不知道,她自己却受害颇深,成了这么一个爱唠叨的脾气。
颜肃之听了阿圆的话,进门鞋都没脱,嗖就冲了出来!一看,地上摆着两匹绸子,果然是剪过的。织机上取下来的绸子,其纹理、断线的地方,与后来剪的还不是一个样儿。明显到颜肃之都能看得出来,他回来的时候,还在外面听仆役说三娘如何大方云云。进来一看,竟是这样大方法儿的!
他也够硬气,冲来将这两匹绸子一卷,甩袖子他就出门去了。姜氏慌忙将颜神佑jiāo给阿圆:“看好神佑。”自穿了鞋,与阿方等人追了出去。
颜肃之这是新仇旧恨呢,打小吧,他跟颜平之同龄,虽然家里是不缺吃喝,一样的东西备几份都备得起。可还有那少见珍贵的呢,比如名家法帖,书法名家又不是印刷机!每到这个时候,必然是颜启一句:“与三郎罢。”
楚氏一句:“你是兄长,理当让着弟弟,你比他大便让与他又怎样?”
等颜平之练得烦了,有些个是扔着生灰尘都不给他,有些个是污了看着烦心就扔给他了。颜肃之可是受了十多年的气呢。
今番一回来,正戳他十几年来的bào点:“又来这一套啊?!当我是死人呐?!滚他娘的!”他那据说聪明伶俐的小闺女还啥都没反应过来呢,爹娘就双双嗖不见了。
颜神佑目瞪口呆,看着阿圆:“这是怎么了?绸子怎么了?”
阿圆道:“小娘子,你爹娘可真不容易啊!叫人踩到头上来了!三房拿使剩下的东西来羞rǔ你娘呢。”
颜神佑:卧槽!秒懂。如果是家里吃不上饭,另人有一碗饭,吃一半还给你留一半儿,这是对你好。如果家里山珍海味的吃一碗倒一碗,还让你拣他的剩饭吃,这不是嘲讽又是什么呢?又不是皇帝,吃剩了给别人还叫赏。
颜神佑瞬间同仇敌忾了起来,问阿圆:“如果阿公再偏心,可怎么好?”
阿圆道:“老夫人应该不会坐视不理的罢?”
颜神佑想了一想:“大概吧……”老夫人哪怕再偏心,也不会真的向着颜平之的……吧?
这是自然的。
这事儿是颜肃之占理,中间儿还杂着一个姜氏。姜氏自嫁以来,恪守妇德,女儿也养得好,娘家也给力。便是颜启偏心,也要私下里叹一句:“要是说与三郎就好了。”
如今赵氏虽立了功(生子),这事qíng做得,委实是难看了。连颜启都说不出袒护的话来,姜氏的哥哥,他可不太好惹。姜戎投胎投得好,老婆也娶得很准,杂号将军做了三年,顺顺当当以刚三十出头的年纪,做到了中领军。
中领军参与禁宫之护卫,是个相当有份量的职位。姜戎岳父范司徒是力挺姜戎的,无他,世家发展至今,装bī侠越来越多,肯这么踏实从军的,真是越来越少了。要知道,有些武职,不是给你个头衔,你就真有这个实力的,还得有肯听话的兵才行。文工团的演员可能肩扛将星,可论起打仗来,他能gān得过一个连长吗?别逗了!
姜戎恰是一心养兵二十年的人,这还是自己女婿,为什么不帮呢?姜家也是实gān,因丙寅之rǔ,竟发愤图qiáng专心养兵,也是歪打正着了。范司徒与米丞相两个,断无不帮之理。又有周司空,侄女儿嫁给了姜戎的弟弟,也是要帮的。
姜家在姜戎手上,竟比乃父乃祖还要qiáng上三分。
于是,车骑将军府便在两位长辈的纵容之下,没人拦着颜肃之找颜平之算账。楚氏是故意纵容,颜启想的却是,哪怕家里闹上一闹,也比叫姜氏招来了姜戎要好。可没想到颜肃之这货没去揍颜平之,他将这两匹剪过的提花绸,一匹给挂到了颜平之的门口围了院墙,一匹就扔到了赵忠家门前理出来让大家看。反正吧,不出一个时辰,全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了。
赵氏被堵了门儿,差点没被噎死!她明明一片好心,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了呢?查!必须得查!huáng婆子眼见事qíng闹大了,赵氏都挨了颜平之劈头一个大耳光,她怂了,可不敢认。只盼着别被发现。
怎么能不被发现呢?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告密的人,以huáng婆子这等心智,她周围的人又能出多少智者?她闺女还成亲呢,那衣服太明晃晃了。
颜肃之原本只是要闹腾的,后来听说是赵氏身边一个婆子的闺女用剩下的丢给他的(重点错),当即bào跳如雷!指着颜平之的鼻子开骂了:“小妇养的小人!竟这般羞rǔ于我!”
颜平之深觉被老婆坑得要死,听着颜肃之骂他,自然是生气的,往常这事儿,他是gān惯了的。然而理智还在,知道这事做得不太体面,颜肃之能不要脸,他不能,忍着气,含着泪,跪地请道:“是兄弟妻子不贤,弟在此赔罪了……”下半截要影she.颜肃之用词不当的话还没说出来呢。
颜肃之已经跳了起来:“呸!别叫我哥!我没你这等兄弟,从此桥此桥路归路!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这决裂做得相当漂亮,旁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哪怕颜平之最后查明了真相,颜启为之背书,都没一个人相信!没有,连赵忠都不信……
这事儿,要是放到柴氏或者郁氏身上,还有人肯信,是下人做错事,主人吃药。放到颜平之夫妇这里,明显是你们欺负人好吗?还做得相当脑残!你哥哪里对不起你啦?你逮着个忠厚老实的人往死里欺负!
赵氏气急败坏,杖毙了huáng婆子,可事已做下,无可挽回了。又深恨二房,捂着脸大骂:“就知道不该好心!你便先与我说,我补与你又怎地?偏要闹将出来!”
凭她怎么骂,连颜平之都觉得……她像是能做出这等事qíng来的人。姜家更是如此,姜戎厉害,在蒋氏的授意下,装了一车的提花绸子来给妹妹,他老婆范氏亲自押车到了颜府。弄得楚氏面上也有些过不来。
自此,二房与三房就成了正式的仇家。虽则颜平之在外面看来一表人材,颜肃之行事相当不靠谱,整日醉酒鬼混,就事论事,竟是一边倒地偏向了二房。
颜平之十分着慌,一头一脸的泪跑来问颜启:“阿爹,这可如何是好?”
颜启也被弄得不上不下,他没想到颜肃之这回会闹得这么厉害,也没想到姜戎这么不留一丝qíng面。定了定神,又生一计:“休要慌张,容我仔细想来。”
颜平之眼巴巴地等他的主意,还真个等出一个好主意来。要说颜启是真不傻,张口就说:“我便上表,皇长子已五岁啦,是该册封太子,出阁读书了!”
☆、颜启心里苦
颜启从来就不是盏省油的灯,要真是事事都那么蠢,他也混不到今天。颜启的智商一共就分到了两件事qíng上:一、打仗,二、站队。
不得不说,他这一出手,还是能够看出水平来的。皇帝眼下最挂心的,就是他儿子能不能顺利继位。之所以没有儿子一生下来就封太子,也是出于多方面考虑。首先是得养得活,真是特别害怕儿子长不大。皇帝由于幼年长自民间,颇信“贱名能辟邪”之类的迷信。担心儿子长不大,就先不册封,养个几岁再封。
他这一拖,拖了好有四五年,兄弟们都走了,人员也开始调整了。是时候给儿子正名了。他如今养下了三个儿子,分别是五、四、三岁,看看差不多也够用了,便生了这个心。当然,这种事qíng,自己提出来也行,却总不如旁人提出来有面子。
颜启真是瞅准了时机,他还单独上的本,都没跟老兄弟们说,就是要给自己家加这么个分的。他这奏章都没有让府里新辟的长史来写,也没有让长子cha手,直接叫颜平之来写。
朝堂之上,颜启念出他这篇奏本的时候,多少人心里惋惜!咱也想到了,慢了颜老狗一步啊!最恨的是唐仪,他妈已经跟他说了这事儿,他都准备好跟他大伯一起写折子了,叫颜启抢了先。
可这事儿吧,时机事好,名份也对,天大的功劳……不不,荣耀属于陛下。但是颜启也再次刷爆了皇帝的好感度。
建议一出,米丞相暗叫一声“晦气”,只得出列:“臣附议。”他都说了,大家还能说什么呢?皇帝的长子,皇帝现在没皇后,没嫡子,皇帝都四十好几五十岁了,不立他,立谁呢?
一个一个的,都出来“臣附议”了一把。
皇帝看到底下乌泱泱一片捧着手笏附议的人,十分开怀地道:“好好,着丞相总理此事。”
一旁颜孝之将头低垂,样子很是恭敬,眉头却皱得死紧。他不知道这个事,而且听这奏章的口气,不像是他爹能写出来的。颜启虽然不像赵忠那样目不识丁,文化水平却也不足以写出标准格式来。如果是府内属官所作,颜孝之没道理不知道。答案真的呼之yù出了。
颜孝之深觉,他得回去跟他娘打个小报告了,必须快!这边朝上山呼万岁,那边颜孝之心如电转。转来转去,他似乎有点感觉,但是就差这临门一脚,仿佛跟真相之间隔着一层纱,死活看不到颜启的目的。他心里急得要命。
好容易捱到散朝,皇帝还那儿对着他夸他爹呢:“你父亲真是我的忠臣啊!”颜孝之眼角描着旁边史官还那儿认真记着皇帝的一言一行,忍不住眉头一跳,恭恭敬敬地道:“是臣子本份。”
皇帝开始是真不待见楚氏,但是颜孝之占了嫡长,又是颜启这一批泥腿子出身的人里,少有的文化水平比较高的小辈,才三搓两挪把他弄成中书舍人的。颜孝之到岗之后,做事细心周到,凡事都在礼仪线内,并不比世家子差多少,也给他长脸。现在看颜孝之恭敬,皇帝也开心,拍拍颜孝之的肩膀说:“你且回家去,告诉你阿爹……”
说着,做贼一样瞄了一眼史官,附耳对颜孝之悄悄地道:“告诉这个老狗,我忘不了他!”
颜孝之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答应了下来。
回到家里,不见他爹,先见他娘,如此这般跟楚氏一说。然后便殷切地看着楚氏,等她拿主意。楚氏不过是半边眉毛动了一下,又平静地道:“就这些?”
亲娘哎,还想有别的啊?“是。”
“行了,跟你爹说,圣上记着他的好。请他过来一趟,把你兄弟们都叫来。旁的你甭管。”
颜孝之打小是母亲教导的,在他眼里,母亲虽是女流之辈,却比父亲靠谱一万倍。当下一句废也没说,奔到前面找颜启去了。
颜启正在书房里跟颜平之说话呢,他的书房,也就是有个书房的名字罢了,书倒不少,他看的却不多,大多留在那里生灰养虫。父子两个都有些兴奋,颜平之道:“阿爹真是高明。”
颜启捻须自得,笑道:“有此一功,圣上也不能不多想想咱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