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陶先接了词:“还是孩子说的是,闹出去大家都没脸。”
几家姻亲,荣rǔ相连,是得将眼前事办了。
姜戎就一句话:“如此陷兄长于难,可是做人的道理?”
颜老娘是偏向颜平之不假,这份偏心却是虚的,是因着吴氏昔年的奉承、因着颜启的爱好,要说真心里,她更看重长房的。尤其眼下颜启也要被卷进来了,二选一,必须是选颜启的脸面。
颜老娘接口道:“那是不能容的!得上家法!”
唐仪对这么个当年弄得他娘没脸的老东西十分不耐烦:“你家家法是什么?别这等算计手足的东西反要与他金银美婢罢?”
颜老娘能说什么呢?“打!”
赵氏一个激泠,连忙说:“不是我!不是我们!是他们!”伸手指着吴家人,“是他们害我们,我何尝亏待于你们?你们便这样攀咬于我?”她这会儿想起来了,她没有直接撺掇呀。
不推你身上,难道要自己认了吗?反正吴表妹是没这个高尚qíngcao的,她只说:“是表嫂说……二房没儿子……若、若能生……”
这话也是赵氏说的没错。
颜平之还被姜戎攥在手里呢,就恨得挣扎起来要揍这个蠢老婆——哪里挣得脱呢?郁陶仔细,心里既有了抉择,便也不含糊,沉声问道:“她说了你便听了?是她教的你?”
吴表妹恨不得将事都推到赵氏头上,抖抖索索,便说:“是。都是表嫂教的。”怎么问都说是赵氏gān的,以其趋利避害之本xing,总是不肯揽这事的。将听到婢女的话,都变成是赵氏所言。
赵忠一听这事儿是他闺女gān的,却是再没办法乱缠了,伸手就帮颜平之揍了赵氏。赵忠的武力值是十分能看的,打得赵氏半边脸马上就肿了起来,迅速地胀紫了,嘴角、鼻孔里都出了血。
楚氏道:“先休要打了!与她擦擦脸,卜卦的我已安置下了,在咱们家里,他说不出去。这些人呢?”
姜戎道:“一个巴掌就算完了么?我怎么记得这一位的姑母似乎是……大大的有名?这是要袒护吗?”就差直挑了颜启也有纳个同姓妾的历史了。然而他又不直接提,只拿三房说事。
楚氏问赵忠:“是你接走,还是我来管教?”
无缘无故把女儿接回家?赵忠再傻也知道这样不行,只得说:“你做主。”
楚氏便下令,将赵氏禁足,一应供应不缺她的,只是不许她出房门半步。凡三房之仆妇,同拘禁,不许与外界接触。衣食等外面送进去,垃圾自有人收。
颜启不得已,将颜平之杖责四十,楚氏道:“他自幼娇生惯养,哪里禁得住这般打?不消军士动手,叫婆子们来!”如果是军士动手,还能来个假打,婆子们打,就是实打实的来。
楚氏却又说:“我家人施杖,不好令外人旁边,且请将军的贵客请去歇息。”将吴家人送往一处僻静院落里。这才把将平之当庭扳倒,姜氏等人回避,将裤子褪了,大太阳底下一顿好打。杖责之rǔ,不在疼痛,实在此处。
伤在其次,这心,是被打得碎成了渣了。连颜神佑听说打板子是这等打法之后,都忍不住要同qíng起她三叔来了。唐仪还不肯罢休,蹲颜平之耳朵边儿上他跟着数数儿呢。颜平之没被打死,得先被气死。
四十杖打完,两腿上血迹斑斑,拖一边跟老婆一块儿关禁闭去了。楚氏道:“先报病,好生将养,你且要当差呢。”
行了,人打完了,楚氏便请郁陶、姜戎、赵忠、唐仪都要保密,说出来对姻亲不好。郁陶等都答应了,楚氏道:“不是我不信诸位,还请与我盟个誓来。”这个要求也不算过份,几人一起,折箭为誓,发誓保密,说出去了便有如断箭。
颜肃之还问:“那贱人一家呢?平白诬我便算完了?他们何等来历?”
楚氏便看向了颜启,颜启短短数日,连遭打压,整个人都老了,腰也弯了、背也驼了,头发都乱了。
这个时候,反倒是女人更有韧xing,心也更狠。这一家子人,留下来是祸根,颜老娘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了,凡是妨碍到她儿子的都不能留。她就说:“祸害不能留!”
楚氏依旧要问颜启的主意:“将军?”
颜启嘴巴哆嗦了半天,郁陶不得不bī问他一句:“颜老弟?究竟如何想?早做决断!”
颜启深吸一口气:“送他们上路罢。”
楚氏道:“须隐蔽,将军亲兵,旁人使他们不动。”
颜启咬咬牙扬声道:“来人!”
楚氏将这吴家人安置的,正是吴氏生前居所。众亲兵一拥而上,手起刀落,瞬息间,地上便滚了几颗头颅。
这一出好戏,姜氏却不肯令颜神佑去看了。反叫阿圆与阿方好生护持,送回房里去。颜神佑临出门儿,看到地上散着那算命先生遗下来的疑似做了手脚的牌子,顺手她就捞了起来。
☆、33·儿女都是债
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僧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
颜启此生,注定要比别人更能深刻体会这八苦。吴家人被斩尽杀绝了,颜平之夫妇禁足,颜平之更是遭到了杖责。颜家的把柄握在了几个亲家的手里,是的,谁也不会说,可颜启的心里不会不去想。
不但是颜启,除了楚氏,其他人都不能不去想。哪怕是背水一战的姜氏,她是受够了颜启没完没了的偏心,受够了三房无休无止的挑衅。作为晚辈,她无法抗议,却又不想受制于颜启,不得不出了这一个鱼死网破的招数。直击重点,将颜启与颜平之父子一同掀翻在地,再唤来助拳的踩上一万只脚,让他们再也不能恶心人。
然而事qíng做完了,她也觉得,这事对自家的影响是很不好的。心中难免惴惴,却又硬起心肠来。日子不能再这样过了,她已到了忍无可忍,三房已要破她家门。颜启又在偏袒,楚氏虽条理分明,却也并不多拦。长此以往,对颜神佑的生长也是相当不利的,颜肃之又是个抽风的脾气,她只能靠自己。
女人,从来是为母则qiáng的。
这么想着,姜氏的心又硬了起来,脊背又挺直了——反正,她一举一动,都是合乎礼法规矩,没有楚氏配合,她也做不到现在这个程度。没有她出头,楚氏也不能就这么顺当地解恨。
楚氏确不曾与她计较,柴氏也只当不知。阖家能看出这内里门道来的,也就这么些个人了,也许还要算上一个颜神佑。但是这个小朋友必然不会出卖她亲娘。
楚氏命姜氏与颜肃之送姜戎、唐仪等人,命颜孝之夫妇奉颜老娘去歇息,自与颜启送郁陶、赵忠。赵忠再鲁,也知此事传出去了还要闹到他头上,是以他不须多嘱咐,便说:“这事儿就这样罢,可不敢再多说了。”
颜家yīn私之事,非自家人泄密,吴表妹如何得知?照看吴家人的,正是颜平之夫妇。yīn私事,从来是快刀斩乱麻,甭管这局做得有没有漏dòng,都不能去深究。否则能澄清便罢——也要摊上晦气,不能澄清,就只能出更大的丑。是以赵忠不得不再提醒一遍,要别人保密,千万别说他闺女害人。
楚氏冷冷地道:“既已立誓,还用你再啰嗦?”却缓了脸,对郁陶又多说一句,“一件事儿,再说与旁人知,便不是秘密了。”
郁陶会意,再次申明:“此事不从我口出,我也再不说与人知。”说完,十分同qíng地看了颜启一眼。
那一头,唐仪不须多叮嘱,就自己道:“便是我娘来问,我也只作不知。就说我是来看神佑的。”
姜戎更不须说,他比唐仪明白事理得多。哪怕今天占了上风,姜氏还是要在颜家过活,中途出了这样的丑闻,稍不明理的人,怕要迁怒于她,是以姜戎十分忧心。
颜肃之对他道:“放心,我娘乐见如此。犯错的不是她,来的人必会守口如瓶。既不忧外泄,又能除去这等眼中钉ròu中刺,何乐而不为?”更深的东西,似乎还有一些,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怪shòu,看不清模样,颜肃之不敢去深想。
姜戎见颜肃之肯维护姜氏,心下十分欣慰:“好儿郎!”
姜氏也十分诧异,她知道颜肃之不傻,十分怕他看透了之后又要提防自己,连带的对女儿不好。岂知颜肃之不是这般想的,总是受正统教育长大的,没有染上他爹的蠢,后宅的事,可不就是要jiāo给老婆去处理的吗?至于手法,也没什么yīn暗的,颜肃之觉得,比起他老娘,他老婆真是阳光多了!
唐仪看着这两边说话,十分之郁闷,他想跟颜肃之做亲家,可老婆不给力,一连生了两个闺女。偏偏他娘还很开心,说:“生得好!能生出闺女就能再生出儿子来,不急,且用心将女儿带大。”
可唐仪急啊,看人家大舅子和妹夫说话,他气闷地道:“我回去了。”
颜肃之笑道:“你明日还是轮休罢?我明儿找你喝酒去。”
唐仪这才转为欢喜:“好。”他琢磨着,跟这位颜病友商量一下,要是他儿子太小了,娶不到萌萝,可不可以请颜病友加把劲,多生几个儿女,哪个合适了,他们两家都好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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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颜老娘越躺着越觉得心躁,不多时,又发起热来,楚氏十分尽心,再为她延医问药,提议颜启向宫里借个御医来瞧瞧。看的人谁不说夫人仁孝宽厚?颜老娘这般为难她,除开非礼之事,旁的真是百依百顺。
颜启也是心燥,常年习惯使然,他又去看了颜平之。颜平之不能出,颜启却能进去。颜平之自觉丢了大脸,回来就气得昏死了过去,这会儿才被赵氏拿冷水给他泼醒。
颜启见了赵氏,也只能暗叫一声晦气。这是他老战友的闺女,碍于赵忠,还真不能怎么样。再看颜平之,父子两个真是流泪眼看流泪眼,断肠人见断肠人。爷儿俩都不算太笨,却又都有些害怕,想再次求证,又都不敢。对坐无言。这两个人,真是从心理上被击垮了。
许多事qíng皆是如此,进入到那个杂乱的环境里,毅力的不够的就容易被环境带着走。好些个事qíng做完了,才发现,不对呀!我当时怎么就这么怂/蠢?就顺着他们来了呢?可往往等到反省的时候,结果已经造成了,后悔,也已经太迟了。想翻盘,也没那么容易了。
还是颜平之不能忍受自己的来历如此可耻,比起庶出,今天被扣上的帽子更羞耻许多倍。他哽咽着:“阿爹,儿……儿……儿真的不是……”因为受了杖刑,他的气息很微弱,声音也是弱弱的。
颜启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能知道什么呢?他从来就没有明白过。
要搁往常,颜启不开心了,会找楚氏抱怨,遇上颜肃之,骂两句,也能出个气。现在,两个他都不敢碰了。颜肃之这个中二还好,遇上了顶多生个气,可颜肃之的老婆不是个善茬,一不小心惹到她,怕又要生事。楚氏,他现在是真的畏惧了。憋了半天,他终于憋出一句来:“你好生歇息,养好了伤,再做打算。”
言毕,他便再也坐不住了,快步走了出去。
因这一出,全家都压抑得紧,空气里还能闻到血腥的味道。阖家上下,对楚氏的畏惧都上升了一层。
楚氏听说颜启去看颜平之,她也不在意,问明颜启又去书房了,便是吩咐:“盯住了他。”依着她的心意,她老人家要架空了颜启,让他接下来三十年长长久久地活着,憋屈地活着,活着受罪。所以儿子问她,为什么不能跟他们说的时候,她才不能给一个正面的回答。真话,能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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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受到的影响最小,都说小孩子gān净,容易被不gān净的东西侵扰。比如大房那里,柴氏已经命人熬了安神汤,给睡不安稳的次子颜希仁喝,顺便叫满屋上下都喝一点来压惊。郁氏也觉得两个儿子颜希礼、颜希义有些不大安稳,心下不安,也命熬汤。
独颜神佑,她爹妈都去送客人去了,她正蹲正房门口儿研究那个牌子呢。这年代的房子,采光不是特别好,她嫌光线暗,怕看不出里面的机关来,就蹲这儿了。
那边她爹娘好不容易有点和平相处的迹象,颜肃之还说:“我看我娘有些不太好……要不,过两天你带神佑去你娘家住些时日。岳母寿辰也快到了,就说她想你们了。”
姜氏这还是头一回这么受丈夫的关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有点慌乱地答应:“哎。”
颜肃之越想越觉得可怕:“不是发遣你回去,我总觉得这家里事儿不对。这么些年,真是……我得好好想一想。”
“哎~”
走着走着,就走到家里来了。正好看着他们那宝贝闺女在充当神棍,念念有词在那儿扔牌子。要是颜肃之中二病发的时候呢,保不齐还要夸一夸闺女。此时一看这神棍一样的东西,他特别神经过敏,就好像看到了他娘的脸。喝道:“你拿那个做什么?快扔下了!”
颜神佑被他猛然一喝,又见他卷着袖子走了过来。条件反she的,当场提起裙摆她就往外跑!这就是“神童”与一般人的区别了,往屋里跑,那是作茧自缚,自己把自己往笼子里塞。外面天宽地广的,撒丫子跑开了才不容易被追上。与所谓农村包围城市,那是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