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这些小王八蛋跟自己这些创业派还不一定是一条心,不不不,肯定不是一条心的。为国为民是一回事,争夺话语权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丁号想了一想,赶紧写信给颜神佑,让她知晓厉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的心血变成为人作嫁。丁号对于旧族并不过于反感,也承认旧族有许多俊彦,却不想让朝廷落到旧族的手上。
与此同时,丁号还联络了一些人,商讨着不迁都的办法。
————————————————————————————————
远在北方的颜神佑,刚从边境回来,正跟已经赶到伪陈旧都的叶琛商讨着授田与建立庄园等事,却又收到了这样的信。
颜神佑也没有避着叶琛,叶琛自己也在咨询的范围之内,虽然按照道理来说,有这样的事qíng,两人应该各提意见,不互相通气的。奈何天高皇帝远,他俩就碰了个头——两人都知道,这是个大问题。两人的立场还是比较一致的,叶琛对于旧族也有一种“既要用,又要限”的观点,有能耐的旧族,用起来委实比新贵更得心应用。但是旧族有一个捆绑的副产品——家族。新贵捆绑的除了家族之外,还要再捆绑上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说吃相难看什么的。
颜神佑对旧族也是个矛盾心理,站在如今的位置上,她看得更明白,凡事有利就有有弊。用旧族,门第之风又要重新刮起,压抑底层之俊才。过分抬高寒士,又极易造成bào发户的品格。
所以,颜神佑的建议是:“旧族与新贵杂相启用,唯才是举。”
叶琛道:“不计品行?”
颜神佑笑道:“咱们不提,总会有人盯着挑刺儿的。”
叶琛道:“还是要提上一提的。”
颜神佑无所谓地道:“只要不是一边儿倒就行了。我幼时,最恨旧族之嚣张垄断。长大后,却发觉有些寒士也委实……”
叶琛笑问:“长到多大?”
颜神佑木着脸想了一下,道:“七岁?”见着颜老娘那样儿的,她就想起旧族的好儿来了。旧族多半要点脸,新贵有时候是不要脸皮的。
叶琛不接这个茬儿,反问道:“营建新都之事,陛下还不曾有回音么?”
颜神佑道:“应该快了。叶相以为,新都选址如何?”
叶琛笑道:“甚好。”四不靠,虽然说是在北方,却又不是任何一座原有的城池。新都之地,说是在伪陈境内呢,又比较靠近济阳王那里的地盘。距伪陈国都好有五百里左右的的路程,那里附近先前也过城池,只是废弃太久。如今那个地方算是个真空地带,非常适合新朝定都。
颜神佑道:“只是朝中诸公想法不一,李相倒是无所谓,丁相不yù北迁,米丞相更妙,想回迁旧京。”
叶琛道:“各人有各人的盘算。先前天下未定,统一是大事,压着所有的小事。如今心头大石去了,什么烦心的事qíng就都蹦出来啦。”
颜神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它么?”
叶琛慎重地道:“殿下无所畏惧,臣却要请殿下谨慎。天下已定,今时不同往日。往昔公主于陛下面前,尽可撒娇任xing,尽显小女儿态,如今……纵使陛下愿意,只怕群臣也未必乐意。”
颜神佑眼珠子一转,对叶琛道:“叶相这是为我好。可是,我却是不能够退却的。”
叶琛叹道:“是臣想得多了。”
颜神佑道:“叶相想得并不多,我也想过这件事qíng。只可惜,我不能退,退了,我之前做的又算是什么了呢?”
叶琛道:“那么,殿下对丁公,就要说服安抚才好。”
叶琛与李、丁倒好是一边儿的人,只是他与李彦更像一点,更希望新朝初建,不要这么快就陷入内斗,分崩离析。开得这么好的一个头,可千万不能崩了,不然,百姓又要遭罪。在这个认知的基础上,他倒是比较支持颜神佑的,太子还小,将来是大家的,立场就必须持正一点。公主不同,公主已长成,明显与元老系的革命友谊更深厚。
至于公主任用女官一类,比起在朝廷里被人挤兑,就显得不是那么无法容忍了。颜神佑这一、二年主要是揍人,叶琛主要是管人,颇知北地旧族死灰复燃之态,倒是明白丁号的担心并非空xué来风。北地旧族是地头蛇,朝廷里楚、蒋、姜、唐等与他们有着天然的联系,到时候上下呼应……“前程决于门第”的事qíng就又要发生了。
颜神佑微知其妙,对叶琛道:“他们都还老实么?”
叶琛苦笑道:“凭良心说,似窦氏,不肯附逆而蹿入深山,又为驸马向导的,真是可敬可叹。可这样的人家,姻亲又布满北地,不可能一一绝jiāo,窦氏兴,就要引姻亲入朝,这些姻亲……”
颜神佑道:“果然水至清则无鱼。都,是一定要迁的,我还是亲自主持。丁公那里,我去讲。北地,还请叶相盯紧了,总不好天下大乱了这么一场,又都回去了。还有西朝,五逆败亡,可旧族仍在,比北地还要根深蒂固!”
叶琛道:“这个还请殿下放心,臣已建言,命安定侯暂不移师还乡。”
颜神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这便将新都国纸一并传与阿爹,只要阿爹准了,chūn耕之后,我便亲往督造。”
叶琛道:“殿下久未承欢膝下,只怕陛下舍不得放殿下回来。且朝廷事多,殿下怕要脱不开身的。”
颜神佑一面取了图纸来给叶琛看,一面道:“回自然是要回的,长久不回去,我也是不放心的。还有,此间田庄的分配,也要向阿爹讨教的。”
叶琛道:“将席重带上吧。”
“呃?他熟知北地之事,我还想留他给山郎做个帮手,以备胡兵呢。山夷对胡人,也不晓得是哪个再凶一点。”
叶琛失笑道:“带上了好,既然熟知北地之事,正好备咨询么。南方虽然经营日久,可昂州毕竟偏僻,转运不易,届时公私乏食,如何是好?既要建万世基业,都城就一定要选好。”一面说,一面打开了蓝图,然后倒抽一口冷气,惊疑地看向颜神佑。
颜神佑含笑问道:“如何?”
叶琛要笑又忍住的样子:“这可真是……殿下真是大手笔!”可不是么,内城外廓,坊市百二,凿池引水,曲江昆明,殿阁楼台,宫曰大明。
颜神佑开心地道:“我跟阿爹说好了,要给它取名叫长安。”长安城,怎么可以不雄伟壮观?
“长治久安?极好!”
颜神佑抿嘴儿乐了,心说终于有一个地方,是我极熟极熟的了!
叶琛道:“只是不知道建成需要多少时日?又要多少人力?大战之后,当爱惜民力,休养生息呀。”
颜神佑道:“不这个时候弄,以后就更做不起来啦。昂州已经摆在那里的,宫室狭窄,城垣又不高。趁着现在兵士集结,正好做,日后要想再集起这么些人,不得过个二三十年?到时候,嘿,朝廷上人头都能打成狗脑袋啦!趁着现在,没有酸丁叽歪。”
叶琛道:“也好,一次做完了,也就好休养生息啦。唔,那道路也要修的。”
颜神佑道:“这是早就想好了的,都有了预算来的。”
叶琛道:“那便好,臣这便回去具本上表。冀州楚源是定了的,青州、凉州等地呢?”
颜神佑道:“西朝之地,霍白也会有分寸的。此时……说不得,还是要用些旧族的。”
叶琛心里有数,便不再细问,唯恐名单太一致了,又要被人挑出毛病来。
两人各具本,上奏。
颜神佑奏本递出,可就收到了南方的许多书信。丁号的、丁琳的、颜希真的、颜静娴的、卢慎的……都是关于战后事宜的。这里面颜希真最为忧心,信内直言:一旦北上,风俗与南方迥异,旧族顽固,恐怕会对姐妹们的事业造成不利影响。即使因为昂州偏南,想往北移,最多移到临安,在临安附近选址,营建新城。那里比较靠北了,jiāo通也还发达,同时,靠近大本营。
丁号也是号准了这道脉,隐讳地提及,十分担心北上之后会被卫道士群想而攻。
颜神佑心说,不管怎么样,为了大局,还是得往北一点选址的。旧京的地方就比较偏东,所以西边儿乱七八糟的时候,约束力就不够。但是颜希真与丁号这样的人,还是要安抚的。颜神佑便写便给丁号,将转运不便之事提出,又说,北方幅员辽阔,就这么放弃了,太可惜。让丁号稍安毋躁,她还有办法的。
又写信给颜希真,表示,从大心中有数来看,不走是不行的了。她在新京周围布局了。京畿之地圈了起来,留了许多给北上的南人。将颜家旧部曲分一半北上,驻于京郊,授田。将军中后起之秀迁往新京,赐田庄……
总之,乾坤大挪移。
她的意见比较重要,丁号等人都略略安心。丁号依旧请求让颜神佑回来过年,留叶琛、山璞、阿胡、韩斗在北,将李今召回。如果颜神佑非要留在北方,年后再回去。
颜肃之正好要跟女儿商议一下接下来的事qíng,痛快地答应了。
————————————————————————————————
颜神佑星夜驰归,到的时候已是腊月,颜肃之带着六郎亲自将女儿接了回来。父女姐弟再见面时,与昔日送别大有不同。颜神佑一见颜肃之,笑道:“哟,更帅气了,”再看六郎,大吃一惊,“你真瘦下来啦?太好了!我弟不是ròu球了!”
六郎:……= =!
颜肃之与六郎都问她辛苦,颜神佑笑道:“也没什么,挺有趣儿的。”
六郎道:“宝宝在宫里,阿娘说天冷,别冻坏了他。”
颜神佑一直在忙,忙得没空想儿子,一经提起,整个人都像被泡到了热水里,浑身暖暖的。颜肃之道:“好啦,回去说话。哎,新都我看了,好!”
颜神佑打起jīng神问道:“好吧?那就建了吧?”
颜肃之道:“建!”左看右看,见闺女没事儿,又说将士们辛苦了,都休息。再看颜神佑身后一个小透明,抄着手,低着头,乖乖站着:“这谁啊?”
颜神佑道:“席重。”
席重被阿琴戳了一下,上前来拜见颜肃之。颜肃之凑近了,捏起他下巴一看:“哎,看你这小可怜的相儿,心地却是极好极好的。好好跟着我闺女gān,亏待不了你的。”
说完一手拎着儿子,一手挽着女儿,带到他自己的大驾上,一家人说说话。颜神佑便趁机将对长安周边的规划也说了,颜肃之道:“只怕两派都要反对你。”
颜神佑道:“这些破事,比打仗还累人!”
颜肃之道:“谁说不是呢?”
六郎问颜神佑:“阿姐的意思,是要引入新人?”
颜神佑道:“不新啦,都是开国功勋,跟着阿爹十几年了的,哪个资历都比这些瞎吵吵要还都旧京的长。”
六郎心道,又学了一招。大好!问道:“这是与阿爹不还旧都,是一个意思?”
颜神佑道:“是啊。总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只是躲避,那是胆小鬼。避,也要选个好地方,再建基业。”
“就像阿爹当初到归义?”
“对。”
颜肃之见儿女相处愉快,自己也捻须而笑。偶尔cha上一两句,又问孩子:“你们看上长安边上哪处庄田了?说出来,咱们先留下来么……”
颜神佑笑道:“阿爹许建长安城,我便心满意足啦。对了,旁边还有山,可以避暑的,我要别业。”
颜肃之大手一挥:“这个随你,想要什么,自己取。”
六郎实在忍不住了,吐槽道:“还不都是阿姐去建?阿爹好大方!”
被颜肃之扑过去要掐他的脸,颜神佑倚着壁板笑得前仰后合。回家了,真好。就要有长安了,真好!
☆、278·神shòu的先手
颜神佑自打坐到了车里,就不想伸头出来了。外面场面盛大,一统天下什么的,想想就觉得很自豪呢。除了跟着瞎起哄觉得热闹的,更有一些流亡的老人直说幸运:“天下太平了,不用再打仗了。只要别学前朝那样儿再加租税,往后的日子就要好过啦。”
还有一些颜神佑的脑残粉——男的女的都有——抻着头就想看她,颜神佑就更不想露脸儿了。风chuī日晒的,颜值确实下降了一点的说,还不知道回去怎么跟亲妈jiāo代呢。好在以后这样的事qíng就少了,不用再听姜氏念叨这些了。
颜肃之倒是很开心,把六郎摇摆得头发都乱了之后,听到外面山呼万岁,伸手撩开了帘子,对颜神佑道:“看看看看,好吧?”
颜神佑笑道:“是您弄的呀?您该去祭天的。”说着,给六郎拢了拢头发,又整整了衣裳。六郎委屈地看了颜神佑一眼,十分想诉苦。周围有这么一群家人,真是把十八辈子的心都要cao完了。
六郎近来瘦了好多,固不如颜肃之那么貌美,却更多透了一点英果之气。浓浓而整齐的剑眉,高挺的鼻梁,就把jīng气神儿给撑出来了。颊上的ròu少了很多,显得眼睛大而有神。只是这眼神多少透着些苦bī,有点毁气势。颜神佑刮刮他的鼻子,笑了。六郎更郁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