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仪一脸无聊。
颜神佑道:“伯父您就好歹装装吧,实在不行了,再翻脸。有些范儿,博些赞誉,有了这襄助安抚之功,阿爹也好给您封侯。转年六郎的婚事上头,大家面上才好看呐。”
唐仪挠挠脸:“那行。”
六郎又不好意思了起来,拳头抵在唇边,还没咳嗽出来转移个话题,猛听得他姐问道:“你的功课写完了吗?还有阿茵呢?让你们出来做事,可不是让你们出来逃学的!一个一个的,才多大?方才那个老唐旁的话不中听,有句话是说对了的,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将来是要靠文治的。旧族屹立数百年不倒,自有他们的道理,不用功读书,仔细迁都之后,这些人涌了过来,骂你你都听不出来!”
学渣没人权,懂?
六郎:……亲,你画风转变太快,我HOLD不住啊!
苦bī着一张脸,六郎问道:“没师傅吧?”
颜神佑眉毛一挑:“怎么没有?杜黎的学问就是不错的,旧京也有不少有学问的人。可惜了,阿爹当年的老师找不见了,不然将他一将带走也是极好的。等到了北边儿,叶丞相的学问你也是知道的,你的功课,不许落下了!”
唐仪听颜神佑训弟,踮起脚尖他就溜了。跑到门口抱起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上,一道烟儿就遁不见了。唐仪最怕读书。
自此,六郎与阿茵一对难兄难弟,加上宝宝个可怜的娃,一起被拎去杜黎那里听个课。阿蓉倒不与他们一处——她被堵在了家里,夫人外jiāo,什么时候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道亮色。阿蓉名份早定,前来借故拜访的络绎不绝。
颜神佑就带着几个侍女,变装出行,听一听物议。却叫她发现,似乎有人有意引导着舆论,说她这女人太过掐尖好qiáng。她见过读书人劝她的上书,说她搞得有点大,也听过一些亲友朝臣之谏,让她早早退步抽身。等等等等。
可这么接地气的“掐尖好qiáng”、“抢了兄弟的威风”、“怎么不回家抱孩子”,真是耐人寻味。阿琴听了,脸都要气歪了。颜神佑拦住了她,不令她上前理论,却对冯三娘招了招手,问道:“怎么办?”
冯三娘小声道:“这里不是说话儿的地方。”
颜神佑道:“回去说。”又逛了一回大街,发现百姓脸上并不荒乱,她还往随行的百工及百姓那里转了一回,看了一下他们的生活qíng况。
回到住处,才问冯三娘:“你怎么看?”
冯三娘道:“以前说您的,太文气了。现在说您的,可真是人人都能听得懂。老百姓懂什么呢?谁对他们好,谁对国家好,他们心里是有数的。殿下一不偷二不抢的,定了天下、逐了逆贼,人能吃上饱饭、过上安生日子了,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善举,老百姓又不是瞎子!没个人撺掇教唆,他们只会说,这个公主真是能gān呐,别是天下神仙托生的吧?皇帝有这么个闺女,真是积了德了的。哪会猛然冒出来这么多人,说这么不着调的话?这个杜留守,好像也不是跟您有仇的人呐!他不会放任的。所以啊,一定是背后有人。”
别看冯三娘是个文盲,可是对这些事qíng,还真门儿清。
颜神佑问道:“依你怎么着?”
冯三娘道:“这是我们乡间吵架用老了的招数,您要是去辩白,累死了也没用。造谣的人怎么会跟你讲道理呢?乡间里,打一顿就好了,顶多落个不好惹的名头。可听她们斯文人那么一说,打也不好狠打的。那就用旁的新闻来掩好了。”
冯三娘的主意就是,你们不是说公主不好么?我不跟你吵,我拉太子出来蹓蹓,说太子现在长大了,之前没赶上建功立业是年龄的原因。再夸颜家和睦,瞧人家姐弟俩一块儿多好啊,姐姐带着弟弟,弟弟敬着姐姐,人家自己家人处得好,你们跟着裹什么乱啊?!见不得人家好是吧?
百姓纯朴,有时候因为文化水平和眼界的原因,容易被人误导,酿成大祸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然而只要给予正确的引导,他们还是会愿意相信正面消息的。人呐,谁不愿意多听多看多传点正能量呢?自己心里也舒服不是?
颜神佑本就是为了考验冯三娘的,她手下的女人们,几乎全是高素质的jīng英,只有这么一个文盲,不多试试,总不太放心。见冯三娘的主意不错,对她的评分又高了一档,让她试着去做。
冯三娘出去弄不几日,就将旧京的风向给掰了回来。杜黎也得到了消息,一头汗跑过来跟颜神佑请罪:“以前绝少这样的传闻,近来是臣手软了。”
颜神佑道:“你明白便好。六郎问过你了?”
杜黎想了一下,道:“太子殿下问过臣,谁人可接任旧京留守,臣说,张瀚。”
颜神佑道:“唔,旧京还不如昂州要紧呢。”
杜黎道:“要废除旧京?不好骤废的,只好缓缓移走些豪qiáng。唔,慢慢儿变成个寻常城池就好。如此,确是须人主持的。”
颜神佑道:“你jiāo出去的,必得是一个光滑的旧京。”
杜黎忍了忍,没忍住,还是问了:“不知殿下心中,臣……可调往何处?”
颜神佑摇头道:“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杜黎忙道:“智者面前,不敢逞心机。臣有私心。”
颜神佑道:“不因私害公,就没有什么不敢言的。京兆之位,会有人抢的,无论我意属谁,又或者东宫看中了哪个,他都得拿出真本事来。迁都之后,形势复杂,白给的一个京兆,我怕没本事的人坐不稳。”
杜黎道:“臣明白。”
“拿出真本事来。”
杜黎心头一动,应了下来。
“东宫原本明日就要启程的,却又平添了一桩烦心事,只好多留几日,吃吃酒。”
杜黎苦笑道:“殿下,臣当初能在伪朝下钉子,是因为人有私yù。现在,这些人,臣是按不住他们的头的。”
颜神佑道:“大làng淘沙。”
杜黎心知,这被淘的,不止有旧族,也包括了他。忙道:“臣敢不尽心!”
颜神佑道:“你有点吃亏了,也罢,给你指条明路——拆!从现在开始,就看着旧京的刺儿头,哪个不服管的,到时候都给他弄到新都那里去。老实的,就留在这里。”分化阵营,区别对待。
杜黎道:“到了新都,还是臣的差使?”
“你说呢?”
杜黎道:“有活儿gān总归是件好事。”
颜神佑笑道:“君得之矣!”她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徐昭这娃,逗比好了之后有点中二了,听说亲妈要改嫁,他有点不大乐意。这要见了窦驰的面儿,怎么打招呼呢?抗议了几回,都被驳回了,现在朝廷需要这么一门婚事,颜氏自己也没有不乐意。
最后,徐昭索xing眼不见为gān净,想要外放。搁到偏远的地方,楚氏也不忍心,颜肃之也不想让外甥吃苦。信件一来回,跟颜神佑姐弟俩一商量,就要把他放到旧京这里来。颜肃之知道徐昭的水平并不是拔尖儿,守成还行,一旦遇到过于复杂的问题,积年的老吏尚且搞不定,他就更没办法了,就让颜神佑先在旧京给徐昭拔拔刺。
颜神佑哪有这功夫啊?就算计到杜黎头上来了。
杜黎确实也是长安京兆的第一候选人,这个人有学问有心机,难得的是本事也不差,还能把握得住大方向。未来的长安城,是各种势力汇集之地,权贵多如狗,破事一箩筐,没两把刷子的镇不住。以杜黎之能,最多二十年,便又是一个宰相。
有本事的人,压是压不住的,不如引导着用。颜神佑让六郎去问杜黎,也是提前让六郎熟悉一下杜黎的为人。张瀚也是在京兆的候选名单上的,只是他比较长于庶务,机变上略次杜黎一重。
六郎心里,也就对这些人慢慢有个底,以后好处分——这是后话了。
眼下杜黎知道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自然是不肯gān休的,施展手段去了。六郎却正经在旧宫那里宴请了一回京中旧族,还说:“我年幼,京中旧事皆不记得了,还请伯父为我引见诸公。”
硬是将唐仪抬得高高的,好与唐仪一搭一唱,装疯卖傻。六郎就作一煦煦君子模样,他瘦了之后,竟融了这个年纪的少年之风流与东宫之贵气,被旧族赞作:“气韵高华。”
到于颜神佑,旧族也不好忽略她,可是看了她的脸,再看看唐仪,忽然就觉得当年京城的中二二人组又回来了。一时人人牙疼。
唐仪倒还尽职,一一给六郎介绍了到场诸人。六郎听着什么柴氏、查氏、周氏、范氏,好险没惊掉下巴:这些不是都覆灭在旧京变乱里的么?还好有杜黎陪着,小声给他解释:“这些并不是原本旧族本家了。”旧族家大业大的,自会有子弟在外为官什么的,运气好就活了下来。却又不是旧时人了。
六郎此时方明白他爹他姐姐的感慨——你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尤其在这些人话里话外称赞他宽厚仁德,意在忽悠他为旧族代言的时候。
颜神佑只管闷乐,看六郎与这些人打太极。心说:亲爹亲岳父一对蛇jīng病都应付过来了,你们能在他那里讨着好才怪!
果然,六郎对旧族的遭遇表示了极大的同qíng,对阮梅的行径大为愤慨,说大家真是受苦了。可是涉及到政事呢,就说他会跟颜肃之说的,他只是二把手,不好做决定,大家以后有问题,搬到长安之后可以直接跟皇帝上书去。
一句实话保证都没有。
不对,有一句,那就是:“国家自有制度,不会行非法无礼之事。”
颜神佑给颜肃之写信,就说:六郎学坏了,谁教的?要好好奖励!
忽悠完了旧京士人,再次启程。一路上遇到的旧族与旧京也是大同小异,六郎应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颜神佑道:“你不好总是不沾手,不沾手,不做事,不争不失。可也不得。”
六郎笑道:“眼下只要这样就好了,待见了叶相,才是我做事的时候呢。”
颜神佑将他的脑袋拉了过来,好一通揉:“行啊,越来越明白了。”六郎私下并不戴冠,只着个纱帽儿罩在头上。纱帽也掉了,头发也乱了,抱着头说:“哎呀,晕了晕了晕了。”
说话间,听到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宝宝的声音传了过来:“阿娘,我想出去玩,上回跟小豆子说好了的……”
迎头看到他舅从他娘的魔爪下逃了出来,头上呆毛凌乱!
宝宝:(⊙o⊙)!舅,你怎么了舅?!全家就你正常一点了,你千万要绷住啊!
六郎:……=囗=!卧槽!姐,还我形象来!
宝宝板着脸,对颜神佑道:“阿娘——”
“我知道我知道,不要淘气,对吧?”颜神佑一翻脸,问他道,“你功课写完了吗?”
宝宝:大人真是没劲,没话说就问人家功课写完了没有。
☆、284·又遇奇葩事
宝宝今年还没有四周岁呢,幼儿园小班都还不足龄的年纪,颜神佑说是查他的功课,其实并不如何严厉,多半是口上一提便罢。给宝宝安排的功课也不重,就宝宝那小胖爪,拿笔都拿不很稳的,能写个甚功课?
倒是宝宝自己挺当一回事儿的,让认的字儿,一个个都记得很牢,让背的儿歌,也背得很顺。这些倒是托赖六郎的言传身教,六郎原本是个自律甚严的孩子,只是不知道最近起了什么化学反应,变得逗比了起来……
颜神佑有点心虚地看着六郎那恨不得昏过去的表qíng,伸手将儿子抱了过来:“又看小豆子呀?”
此次北上,随行的队伍数以万计,男女老少都有,自然也少不了豆丁。颜神佑不yù儿子不知人间疾苦,不如百姓心事,不止不禁他有保护地与这些普通人接触,有时候还会带着他出去蹓跶。小豆子就是宝宝新结jiāo的小伙伴,比宝宝大上两岁,是个比较懂事的小朋友。
宝宝抱着亲妈的脖子,蹭蹭,闻闻,香的叻。嘴巴里含含糊糊地道:“嗯,小豆子懂得好多的。”
颜神佑有点吃味:“哦,小豆子懂得多,阿娘懂得就不多的哦?”
宝宝咯咯地笑着:“我还有好些事qíng要问他呢。他会编蚂蚱!哎呀,阿娘,不要淘气,你们懂的东西不一样。”
“……”!!!窝勒个大擦!颜神佑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个三岁半的宝宝该说的话吗?
颜神佑决定跟儿子谈谈人生!
话到嘴边,被打断了。六郎趁着这娘儿俩说话的功夫,已经火急火燎地把自己倒饬像个正常样子了。衣襟一整,头发一拢,全塞到纱帽里了,外面一瞅也是衣冠端正,哪管纱帽底下呆毛凌乱。
六郎严肃地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人各司其职,谁教的你羡慕这些事qíng的?你下来!阿姐,你将他放下来!”六郎知道小豆子是个什么人,小孩儿挺懂事儿的,家里父母也是gān净整齐的人,是匠户人家。
六郎年纪虽然不大,cao心的事儿挺多,养成了个事儿妈的脾气。见天儿的担心,万一外甥啊,弟弟啊变成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怎么办?为此,他倒是不反对宝宝跟一些劳动人民家的孩子接触一下。宝宝的小伙伴还挺不少的,各种身份的都有,不止有匠户,玄衣家的孩子他也认识好大一帮子,还有些追随过来北上的,又有一些原本北方南下、现在天下太平了想回故土的。
这里面,数小豆子最懂事儿,又聪明伶俐,五、六岁的年纪,已经给父亲打过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