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_我想吃肉【完结】(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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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犹豫片刻也答应了,这个意见却被姜戎那里给打了回来:蒋氏临终有遗命,让他劝一劝颜神佑,已经有了身子的人了,不要到丧门灵堂这里来,恐有冲撞。
颜肃之的心在女儿和岳母中间拉锯一回,决定听从岳母的意见。
颜神佑却是执拗,认为这种忌讳绝属胡扯,一瞪眼:“我外婆就算是老去了,也不会害我。”说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拿一双朦胧泪眼去看她爹,希望苦ròu计能够成功。
岂料颜肃之的心终究是偏的,苦哈哈地对颜神佑道:“祖宗,你就听一回话吧,啊?”
见颜神佑擦擦眼泪,有点要翻脸的趋势了,颜肃之当机立断:“让驸马去!你去昭阳殿陪你阿娘去。”
亲妈和外婆,颜神佑掂量了一下,跟颜肃之讨价还价:“那送殡的时候?”
颜肃之道:“路边呆着。”
父女俩跟进了菜市场似的来回砍价,旁人一直不吭声,等说完了,李彦才慢吞吞地道:“殿下还是去的好。”
颜神佑眼中透出惊喜来,颜肃之严肃地问道:“先生也这么说?”
李彦答得极慢:“夫人与皇后向来亲厚,帝后与东宫不便出宫,公主再不出现,恐于物议有碍,于公主不利。”
颜肃之皱起了眉头:“要不就我去!”
李彦道:“不可。如今的局势,暗流汹涌,陛下若是心怜姜氏,就别将他们往风口làng尖儿上推。”
颜肃之看看颜神佑,见这位祖宗一脸的跃跃yù试,不得不叮嘱一句:“你不要太耗神才好。”
颜神佑痛快地答应了:“我去送送外婆,要耗的什么神?那什么,我去看外婆,阿爹要不要向舅舅他们带什么话儿?”
颜肃之先被岳母的死讯给震了一下,又被闺女胡搅蛮缠了好一阵儿,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张口就问:“啊?”
李彦提醒道:“夫人薨了,姜戎兄弟子侄,俱要丁忧了呀。”皇帝讲究个以孝治天下,上行下效,教化之功。更因为旧族风气,死讲这些宗法礼仪,姜戎同意女儿做官,顶多被骂荒唐,他还照样做他的丞相。要是不守母丧,他就连人都不要做了,等着被骂到死吧。许多人出于对父母的感qíng,即便被夺qíng了,宁愿弃官不做,也得结庐守墓的。时人重礼法,与那些为了升迁,隐瞒父母死讯的“文官清流”绝是一个道德水平线的生物。
姜戎弟兄仨要守孝三年,这个没得商量,子侄辈居一年丧。姜氏乃是旧族著姓,以节烈忠孝著称,就算颜肃之要夺qíng,姜家人也不能接受。姜戎不做丞相了,颜肃之依旧惯例,要问他一句:你觉得谁接替你合适呀?
颜肃之比李彦想得有魄力,将手一挥:“谁说走一个丞相就要即时再添一个的?要七个丞相做甚?便是为了不必滥竽充数。”
原来还有这么个意思?李彦带一点佩服地看了颜神佑一眼:gān得漂亮!
颜神佑:……老李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呢?
她本来的打算,是让颜肃之说些安慰的话她给捎过去的,现在好了,搞到丁忧出缺上头去了。不止她舅舅和表哥要丁成,她还有个表姐姜宗也在做官,她丁是不丁呢?颜神佑脚都抬起来了,又收了回去,诚心诚意地向颜肃之请教了这么个问题。
颜肃之挠一挠头,求救似地望着李彦。李彦也有点懵:这事儿以前没遇到过啊!李半仙头一回觉得,女人当官这事儿,它确实有那么一点麻烦。只得含糊地道:“此事还要再议的,不妨命姜宗暂时停职。反正……她也是要请假去奔丧的。”
颜神佑心头一沉,想起外婆死了,自己还又遇这么个大难题,更萎了。看得颜肃之心惊胆战的:“你要不方便,就甭去了,啊?”
颜神佑飞快地打起jīng神:“没事儿,我去的。按例赐的钱帛之外,阿爹阿娘不再助奠么?还有六郎那里,都照着份子来罢。”
颜肃之道:“对对对,你且等一等,一同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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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是被山璞一路护送到了姜府的。
姜家外面拴马柱上已经拴满了马,乘车来的人也不少,将路都堵了。姜家不得不分派了人来,与杜黎派来的京兆府的衙役们一起维持一下秩序,先将车都挪到外面路上排上,给后来吊唁的人让出通路来。
颜神佑的车很显眼,更显眼的是她的护卫。一路行来,马车走避,颜神佑很顺利就到了姜府门前。到了一看,姜府门前还是有车的,她略瞄一眼,就认出这里面有丞相的车驾。估计是蒋熙的。她都快要忘了,蒋熙是姜戎的亲舅舅,年纪比蒋氏还要长上数岁。亲妹子走了,估计他心里也难受。
颜神佑是被姜家开了中门迎进去的,去了也不是女眷接待,而是姜戎亲自接待。颜神佑在宫里已经哭过一场,一路上qíng绪平复了不少,不想一见这满目素白、哭声震天,又勾起她的伤心事来了,脚一软,又哭了起来。
山璞揽着她往内走,口里还劝道:“你且将宫中旨意颁了再哭。”
这一打岔,颜神佑哭势一顿,招过几个宫奴来,有兴庆宫里赐出的,也有昭阳殿里赐出的,颜肃之又再添了个份子。随行的还有东宫的王大郎,也携了六郎的奠仪过来。八郎、九郎年纪尚幼,还不曾开府,一应事务就由姜氏代劳,也凑了一份子。又有颜孝之等姻亲,李彦等姜戎的同僚,或亲往、或遣人,都来致奠。
宫中又赐下秘器,并没有用到姜家自己备下的棺木。
蒋氏实是死后哀荣。
颜神佑在前头奠完了,又往后头去见舅母,她姨母大姜氏也回娘家哭灵。大姜氏的长媳乃是楚家媳妇,颜神佑也认得她,只是匆促之间不及jiāo谈。众人抱头痛哭,大舅母范氏哭道:“好容易熬到天下太平了,怎么没享着福就去了呢?”姜家婆媳相处和谐,范氏一哭,尤氏、周氏一起跟着哭。
周氏哭过一回,昏昏沉沉地看颜神佑在那儿抽噎,忙止了泪,对她道:“你有身子的人了,不要太伤心。”
经她提醒,大姜氏忙说:“你这孩子,你外婆不是让你不要过来的么?”
颜神佑哽咽道:“我还是想来看看。广州那里,怎么说?路远长程的,又秋热,他怕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范氏深吸了一口气:“子孙在外的,都得回来。他们已经递了丁忧的本章了,朝廷……什么时候批下来呀?”
颜神佑道:“就快了,等他们回来了,一道批了。”
范氏催促道:“递几本,批几本,成么?宫里皇后娘娘约束外家,我们也不敢恃宠而骄,从不曾额外求过什么,就求这一件,好不好?”
颜神佑道:“我回去便向阿爹说。我……我想再看外婆一眼。”
范氏十分犹豫:“别冲撞了。”
颜神佑道:“哪里就这么金贵了?”终究去看了一眼。
秘器赐下得很快,张太府的效率也很高,从迁过来,就预备了好些个“随拿随用”的常用物品。这边报丧,下旨,说要秘器,那边就抬出一具早准备好了的,一掸尘土,送了过来。
蒋氏的面容很安详,光线照到棺椁里,形成奇怪的光影。范氏使个眼色,她的儿媳蔡氏忙领人扶着颜神佑,将她搀得远了些。颜神佑见一家人都围着她,忙说:“你们忙你们的吧,我……”
范氏道:“你也去外头歇着去。你舅舅还有话要与你说呢,”犹豫了一下,又添了一句,“过一时,我那舅舅也要过来。”
范氏是前头米老丞相的外孙女儿,米挚是米老丞相的亲儿子,范氏的生母,与米挚恰是亲姐弟。颜神佑挤出一个笑来:“舅母这些日子,没少听聒噪罢?”
范氏苦笑道:“也就剩一张嘴了,我这做晚辈的,听着罢。”以米挚的固执,外甥女纵容女儿做官,怎么也得念叨几句。想当年,另一位舅爷可是直接闹上门儿来的。
这话题不好说得太深,颜神佑果断去了姜戎的书房。姜家受战乱的影响还不算大,凡重要的典籍、器物都保留了下来,是以姜戎的书房藏书颇丰。颜神佑看着这书房,想起在旧京抄书的日子,脸上有些发热。
听到脚步声,一回头,却见进来的不止是姜戎弟兄仨,还有一个蒋熙祖孙。彼此见了礼,颜神佑问道:“怎地不见米丞相?”
蒋熙道:“来了,又走了。”
颜神佑复向姜戎致意。姜戎又问起丁忧的事qíng,颜神佑道:“方才大舅母已经说过了,应当无碍的。”
蒋熙一脸的灰败,jīng神看起来也不好,却qiáng撑着问道:“他们兄弟出了缺,要怎么补呢?”
颜神佑道:“这个,阿爹已经有了主意了——谁说少了一个丞相,就得补上一个的?”
蒋熙人老成jīng,看了她一眼,心说:所以你这个尚书令要是休产假了,也就不用有人补你的缺了,对吧?你也忒狡猾了!口上却说:“兵部尚书也不补?命侍郎权领三年?没有这么做的。这样恩宠太过,唉,殿下,明人不说暗话,眼下qíng势可不大好。”
颜神佑道:“今天您来了,就没有不好。”
蒋熙道:“我老啦,我妹妹已经去了,我不定哪一天就要随她一同走了。”
颜神佑道:“只要血脉还在,只要子孙争气,就不致身后悄无声息。”
蒋熙自嘲地笑了一下:“殿下还是这么明白。看明白了别人的路,自得明自己的路么?”
“不就是有人不甘心么?他们已经乱了阵脚了,真个有本事,早就进政事堂了。现在么……一群人,怕正在家里削脑袋呢,削了也白削,钻不进来的。”
蒋峦道:“方才米丞相来过,见到了这府上大娘子……”
米挚过来也是致奠的,却又见到回来哭外婆的姜宗。姜宗是米家的媳妇,米挚现在是米家的当家人,得亏姜宗的丈夫米修跟米挚是长房,米挚是三房,现已分了家,姜宗与丈夫自己一处宅子过活。米挚又碍于姜戎的颜面,只好两头施压,不好伸手去越界。一头念叨着外甥女范氏,责她教女无言,一头又说米修,纵容老婆胡来,失了yīn阳秩序。
今天,米挚本来是亲自来致奠,顺便问一问姜戎有什么打算。大家都是旧族出身,姜戎再如何偏向新贵,与旧族的香火qíng是斩不断的。说不两句,姜宗到了姜戎的书房这里来。米挚遇上了,再忍不住,将她一通说:“妇道人家,怎么好就这么跑到外面来了?遇上了外男,要怎么收场?你当谨言慎行,勤修妇德!”
姜宗道:“真有yīn私事,高墙深院也不能禁。心底坦dàng人,自然风光霁月。要我修德行,我看呐,有些人该洗一洗那龌龊的心了,怎么就看谁都不像好人了呢?”
米挚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不免恨起女人为什么要读这么多的书来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米挚最后被姜宗给气跑了。姜宗将人气走了,才对姜戎眨眨眼:“哎呀,阿爹,我将个长辈气跑了呢。”
姜戎扶额道:“你与神佑厮混日久……”学坏了……
姜宗不屑地道:“这位长辈,将自己当作个力挽狂澜的圣徒,想殉道了呢。”
姜戎道:“他虽行事迂腐,品德却是可敬的。”
姜宗忍不住跟亲爹抬杠:“这世上最可怕、最会坏事的,就是有德无能的人。如今世道变了,他们舍本逐末而不自知,我得叫郎君离他们远些才好。”
姜戎道:“他是长辈,你记得回去请个罪。”
姜宗道:“长辈很忙,没功夫见我们呐!您不知道,他那府前,车如流水马如龙,往来尽是旧族,不定在憋什么坏呢。先是整人家丰小娘子,一群怂货,整不着人家。现在说不定要换个人来整呢,不一定是我,不过,看这阵势,兴许……”
姜戎道:“就你知道的多!后面陪你娘去!”话虽如此,又将姜宗说的与自己的qíng报加以印证。听说颜神佑来了,急将她请到了书房,来商议个对策——正好拿米挚做个话头。
蒋熙是他亲舅,平素对姜戎兄妹也算照顾,又是丞相,与姜戎的立场有着微妙的相似——分明是旧族,又知道旧族如今的作派不能持久,却又无力改变。是以蒋熙倚老卖老,问得直接。
颜神佑认真听了,对蒋熙道:“您说这qíng势不大好,可有对策?又想知道些什么呢?”
蒋熙道:“圣人对旧族,是否颇多不满?想要将旧族放到哪里呢?”
颜神佑反问道:“蒋翁这话说得奇怪,您不是旧族么?我阿舅不是旧族么?还是我唐家伯父不是旧族?你们在哪里,就是阿爹将旧族放在哪里。”
蒋熙道:“我问的,是老米他们……”
颜神佑道:“他们,又置君父又何地呢?既然要说实话,就甭跟我说,您没察觉出他们与您的不同来。天下这么大,天子家尚且不敢说独吞,偏有人要排斥异己,不觉得可笑么?虞堃姓虞、五逆也姓虞,您见过虞堃把自己跟五逆捆一块儿说话的么?”
摊牌了。
姜戎万万没想到,本来就是互相通个气的,最后让他外甥女搞成……策反。不对,也不算是重返,他本来就不想跟那群逗比混来的。也不太对,大家好像是亲戚。姜戎有点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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