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着颜肃之这个样子,他还是忍不住说了这位老板两句:“陛下太心急切了。如此做事,易为人诟病的。且留着米挚也没什么不好,有他在,至少您好知道有些人是个什么想法儿,他走了,没人这么痛快地跟您说了,反而失了掌控。”
颜肃之心说,那不是有舆部呢吗?口上却说:“米挚才智平庸,也约束不了旧族。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没意思!”
霍亥:……
叶琛从旁劝了颜肃之两句,又为颜肃之说了两句好话:“陛下并非不能容人之人,只是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他最年轻,承担的大事并不很多,倒是有更多的时间去观察东宫。比如,他就知道米挚好在六即耳朵边说些什么奇葩的理论。前朝是大臣、皇族一块儿搞,对着所有人耍手段玩弄小聪明。米挚比他们进步一点,说大臣是应该被依赖的,但是六郎他姐不大合规矩什么的。
这一点叶琛有些看不惯,六郎只要直道而行,本身就代表了礼法道统。当年先期北上安民的时候,在北方的口碑还是不错的,就这么持续下去,公主再qiáng,又有什么怕的?据说公主也是这么个想法,六郎先期北上还是公主提议的,人家走的是良xing循环的路人,你非得把人往恶xing循环互相克制上整,这不是缺德么?
米挚自诩是君子,叶琛也是行君子之道的人。颇觉有义务让六郎成为一代英主,磨炼意志、开阔心胸——器小量窄之辈,纵有些小聪明,终难成就不世之功业。米挚前头布道,叶琛后头拆台。朝上为种种举措吵得沸反盈天,叶琛只管给六郎讲大道。
还是叶琛说的话让颜肃之心里舒坦,连中二气息都敛了不少。含笑问颜神佑:“你是现在建枢府呀?还是要等武举考完了找帮手啊?”
颜神佑刚要回答:武举考完了还得培训之后才能用。嘴巴都张口了,又改了口:“阿爹,筹建枢府,我是义不容辞的,但是这个枢密使,我能不能不用做了啊?”
颜肃之有点不开心:“为什么呀?米老头儿自己走了,你怕他呀?”
颜神佑瞪了他一眼,把他瞪得心虚了,才说:“谁怕的他呀?我是在想,文臣不预武事,还是我自己个儿提出来的。真要尚书令与枢密使一肩挑了,岂不是自己拆了自己的台?这是坏了制度。”
颜肃之不甚在意地道:“我们就是祖宗,是在建立万世法度。反正,原本政事堂里就允许有武将出身的丞相,丞相是不是文臣?”
“正因为我等是为后世开先例,便不能开恶例。一身兼二职,且都是这般要紧的职务,于后世不利的。虽说有‘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的说法,可如果创立它的人都不珍惜它,还指望谁去维护呢?”
颜肃之颇为欣慰,安抚道:“再好的法,都会有空子可以钻,你不用这么自苦。”
六郎眉头一动,对颜神佑道:“阿姐是不是忘了一件事qíng?”
“哈?”忘了什么?
六郎叹了一口气,道:“阿姐是皇帝女,自然不同于旁人的。”
颜神佑:……卧槽!忘了我还有加成了啊!但是,还是有问题的:“这样米挚一个丞相,就退得太难看了,于阿爹的声望也是有损的。”
颜肃之道:“损都损了,老子已经撕破脸了,你就是死撑,也得给我撑过这几天!”
颜神佑想了一想,答应了:“也行。阿爹,我先筹建枢府,以一年为期,顶多两年。这二年把枢府的底子打起来了,我再请辞,到时候您可得答应了。我还有旁的事儿要做呢?”
颜肃之道:“什么事儿啊?”
“盐务。枢府不建,一二年间也没什么大不了,盐务却是迫在眉睫的,大周府库不丰,早早官营了,于国家有利。”
多好的孩子啊!不愧是我老子的种!颜肃之自我陶醉了一下,才问:“枢府要jiāo给谁?”
颜神佑道:“四叔,如何?”
正在装壁花兼打蚊子的颜渊之:“(⊙o⊙)?还有我的事儿么?我不是兵部尚书么?”
颜神佑面无表qíng地道:“改了。”刚好,两年之后,她的舅舅们也该出关了。姜家男丁十好几口子人呢,不能就姜戎一个人做官吧?兵部就算不给姜家,霍白过两年也该回来了。反正,有的是自己人来填坑。估计颜肃之那里也是这么个打算。
颜肃之想了一下,同意了颜神佑的提议。兵权搁个不信任的人手里,皇帝也要睡不安稳,颜肃之年过四旬,已经活过了皇帝的平均年龄,万一这二年死了,前头有颜神佑,他放心,后头有颜渊之,他也放心。至少部队不会乱。
六郎吃亏在年纪小,跟军方没太大的jiāo集。如果枢密使不是自家人,颜肃之不放心。哪怕是外戚,那也不行。毕竟是不同姓。唐仪倒是能相信,但是看起来没什么军事天份,看个皇宫还行,其他的,就甭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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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姓颜啊!”
米前丞相府里,陈怡对着一脸激愤的章垣脱口而出。
文武分班?
不能兼任?
NONONO,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懂不懂什么叫血浓于水?懂不懂什么叫“可恶的皇二代”?
皇室是由一群地位特殊的人群组成的,他们所有人,相对于皇帝来说,都是臣。但是,他们对于其他人来说,又代表着君。跨行了又怎么样?对不起啊,人家天生有“无视次元墙”BUFF加持。尤其是皇帝的儿子(现在要加个闺女),子代父职,师长有其事,弟子服其劳,真是再正常也不过了。
颜肃之有句话说得太直白了,他就是祖宗。文武分班,也行?让他闺女以公主的身份统领下面的两个身份,一切就都能解决了。
章垣道:“便是圣人,也不能为所yù为的,何况一公主乎?公主立朝,本就是坏了yīn阳次序!”
陈氏作为数百年不倒,到现在还能捞个九卿当当的家族,自然有其过人之处。看着章垣这个活宝,陈怡满眼的怜悯——你快要死了,你造吗?不过看到章垣至少面子上是很维护礼仪的份儿上,陈怡还是大发慈悲指点了他:“她是功臣,你敢说一句功臣打完江山就该jiāo给你试试?”
章垣这才闭了嘴。
陈怡心说,还没傻到家,便不再理会章垣,而是劝慰米挚请他正好安心静养,反正,米家还有一些子孙,让他们收敛一点,配合一点,也就是了。米挚道:“我终不能令子孙向妇人低头!”
陈怡:……你就犟吧!不过你们家米修倒像是个有点前途的,米家名声也算不错,大概能撑到后代有jīng才的那一天了。祝你好运。
自己的心意尽到了,陈怡便不在相府多留,赶回自己的家里去了。
药医不死病,自己非要去撞墙,那就没办法了,谁也不能替了你去死。陈怡心里也不知道是该称赞米挚坚持真理,还是该说他迂腐。陈怡的闺女前两天来信了,被颜希真给弄到昂州去了。颜希真也是大手把,把她婆家也给一块儿和弄过去了。昂州城是南方的重镇,条件比广州要好,更因地位特殊,昂州与长安的联系也多。到了昂州,生活就比一般的流放要好很多。
只是据信里说,陈氏的小姑子还有婆家两个侄子到了南方就因为瘴气而死掉了。陈怡虽然支持女儿南下,但是看到她又往北挪了挪,还是宽心不少。
罢罢罢,与时浮沉了罢!陈怡掐指一算,自己已经是九卿了,家族的风评能抬上一截。如果能升到尚书,那就更好了。虽然北伐的时候自己不算特别出力,但也是积极配合了。六部里面,吏部尚书可能无望,其他几部,倒可以争一争的。比如礼部,明眼人一看,卢慎就是个丞相坯子,这货三十好几了,再熬上几年,就该到政事堂去打杂去了。空一个位子,正好让陈怡去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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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里,颜肃之这边开完了会,颜神佑就请旨,要去楚丰家里一趟。她知道楚家和米家关系好,还是想把这件事qíng的损害降到最低。
颜肃之道:“自从到了长安,你倒越发小心起来了。”
颜神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颜肃之一摆手:“去吧!”
颜神佑顺手把六郎给拐了去了。
六郎心道,这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连我一块儿教训了。得,我就听着吧,反正多听听也没坏处。
姐弟俩也没有摆什么排场,六郎说:“别引得旁人又猜疑了,我跟阿姐同车去吧。”
到了楚丰家门前,递了颜神佑的帖子。颜神佑伸手从六郎腰上要解个玉佩下来,六郎一哆嗦:“别闹啊!会痒啊!”然后就被bào力压制了!
楚丰正在家里看书呢,听说颜神佑递了个拜帖来,看看自己布衣鞋,觉得还行。命人开门迎接。
他家的老仆也不是一般的仆役,面色古怪地道:“还有一玉佩,似是……东宫之物,却又未见东宫车驾。”
楚丰:“!!!不要声张,只当是公主来了。”
六郎对楚丰的识相很满意,心里也在想:阿姐等会儿要说什么呢?一面整着衣裳,一面在楚家仆役的引导下往里走。楚丰还住原来的府里,格局颇大。他不曾到正门去迎,却在影壁后面等着,见了就要拜。被六郎抢上一步搀住了:“我就是跟阿姐一同来看看太尉,您要这样,我下回就不敢这么来了。”
楚丰道:“殿下说笑了。”引着姐弟俩往家里前院的正厅里去。到了,楚丰让出上座给六郎和颜神佑坐了,六郎坐着无妨,颜神佑却十分谦辞。最后六郎独坐上首,楚丰和颜神佑相对而坐。
坐了下来,六郎就看颜神佑。颜神佑知道楚丰是个明白人,也就不绕弯子,劈头就问:“太尉知道今天早朝上的事qíng了么?”
楚丰道:“我如今闭门不出,消息没那么快。有大事?”其实他是知道一些的,却不能说自己已经知道了。这样显得太放不下。
颜神佑便说了早朝上的事qíng。
楚丰道:“那殿下的意思?”
颜神佑道:“有些话儿,还得请您跟有些人说一说。”
楚丰道:“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也是太子的意思?”
六郎一怔,道:“若能少生事端,是最好的了。这事qíng,看起来是针对阿姐,其实还是南北不协。如今天下一统,都是大周的臣子,我也不想他们彼此生隙。我也不qiáng求这么一团和气,却想不要闹得内耗。”
楚丰赞许地道:“太子看得极明白呀,”又说颜神佑,“虽然是南北不协,但是公主近来做的一些事qíng,也未尝不是引火烧身。天地有yīn阳,自古如此,男女有别。公主身为帝女,又有大功,也是无妨的。然而眼下,却让许多人看不顺眼了。”
颜神佑笑问:“太尉说的yīn阳,又是什么?”
“各司其职,yīn阳调合而已。”
颜神佑比划出了一个yīn阳鱼出来。她知道楚丰的意思,不外内外尊卑而已。
楚丰看着yīn阳鱼,若有所思,觉得有点颠覆,但是又蛮是那么一回事的。口上依旧道:“各擅胜场而已。”
“男女本就不同。”
“那殿下何必非要女子与男子同样呢?”
颜神佑反问道:“您何必又要qiáng分出不同呢?有同,有不同,这本来就是事实啊。所以,”手在空中比了个切西瓜的样子,“不好一刀切的。我要的,只是不要一刀切了。谁给我切了,我只好跟他急了。”
楚丰的心放到了肚子里,也明白了颜神佑的底线,便不在这个话题上面绕圈子了。大周朝畸形的建国过程,注定了会有一部分女人会参与到朝廷的事务中来。或者可以这样说,因为颜神佑的存在,必须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她做出了事业,然后有人要让她退,她不肯为人作嫁,就要找援手。压力越大,反弹得就越厉害。
楚丰做事周到,又问道:“殿下想让老臣传个什么话儿呢?说实话,旧族之心,并不很膺服。凭谁,高贵了几辈子,打落尘埃,他心里也不舒坦。”
颜神佑道:“章氏那样的,才叫打落尘埃。大周为他们续绝嗣的时候,怎么就没人觉得委屈了呢?朝廷何曾苛待过人?”
楚丰看看颜神佑,又望向六郎,问道:“朝廷当真不是要扶植寒士以排斥旧族。”
六郎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家三代娘子都是旧族呢。”
楚丰又问颜神佑:“是真的……对旧族没有成见?”
颜神佑索xing开诚布公地说了:“先前的旧族已腐朽,必须涤dàng污秽。科举取士,有利也有弊,”分说了社会流动xing的问题,“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是必须的。但是,有时候我也在想,会不会有一天,只要识得几个字了,科举做了官儿,哪怕jī鸣狗盗、阿谀媚上、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之徒都要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是‘清流’、‘士人’?古之君子,据理力争,不畏qiáng权,只为礼法。后世鼠辈,为沽名钓誉,事事以辖制帝王、激怒人君,骗一顿打好扬名?以此自喻为君子、诤臣?我真的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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