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解,一面哀声叹气。姬老夫人回家就病了,一时在屋里躲羞。见他这样,挣扎着起来问道:“你这又是何故?圣上难道还偏袒着那些武人不成?”
姬少傅流泪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他被颜肃之扣了一个天大的黑锅,说他咒死了颜启,真是百口莫辩。跑到宫里跟皇帝哭了好久,皇帝也只是“不立案”而已。姬少傅颇觉丢脸。
“这可如何是好?”姬老夫人也跟着哭了起来,“从此在京中无颜见人了。”
姬少傅跺脚道:“妇道人家无见识!无颜见人算甚么?我听怕楚竹竿子再留在京中,你我无头见人!”说着,在脖子上比了个杀jī的动作!
姬老夫人吓坏了:“那可怎么?你休要吓我!圣上难道不……”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下来。楚丰也是世家呢,也能装门面呢,这已经不全是什么士庶之争了。
姬少傅想了一想,果断地道:“走!”
“能去哪里?天下都是朝廷的。”
姬少傅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是想到了个好主意:“还有朝廷管不到的地方!”
姬老夫人到底也是读书识字,并不是全然无知的妇人,吃惊道:“你要去……那里?如今朝廷qiáng,藩王弱,如何能抗得了?”
姬少傅点头道:“没错,不过,只是眼下。一旦宫车宴驾,主少国疑,嘿嘿。”
姬老夫人还在犹豫,姬少傅道:“总好过留在京中。纵使楚竹竿子不会将事做绝,颜家可没有讲道理的人!他家如今在办丧事,且腾不出手来,一旦出殡,可就闲了!”
姬老夫人一下子就回忆起来颜肃之那张犹如艳鬼的脸!一个哆嗦:“走走,就说我要去乡下养病!”
当下,全家动员收拾起包袱来,只留些仆役看门,其余人等倾家而出。先往祖籍,半路折返去颖川,投奔颖川王虞扬去。
岂料人还没出门、行李都没打包好,却被一彪人马给拦住了。姬少傅听了回报,不免心惊,生怕是自己要投奔颖川王的消息走漏了出去,是皇帝派人来抓。及细辨这衣甲不是禁卫的,才舒了一口气。
原来,这是颜家找茬来了。
经楚氏与楚丰兄妹的见识,想凭颜启之死gān掉姬家,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qíng。姬家虽颓,却也没弱到这样,楚、颜也不能硬搜人家的家。让姬家背口黑锅,大家对颜启之死不往旁处想,也就足够了。
颜启的子孙们,也没有什么非要搞死姬家的执念。有颜肃之那么一闹,也差不多了。当然,对外还是要骂的。
有执念的是颜老娘。
寡妇死了儿子,真没指望了。
虽然还有孙子,但是颜老娘跟孙子的亲妈婆媳不和。颜老娘自听到噩耗就昏厥了,这几日是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今天却突然醒了,醒了就问:“狗儿是怎么死的?”
她那携来的“心腹”抽抽噎噎,哽咽着道:“是是是被姬家那个老不死的老杂毛给咒死的。那个杀千刀的老杂-种……”
颜老娘麻利地一掀被子,双脚落地:“扶我起来!我要去他家算账去!”
“心腹”一见,傻了:“太夫人,您不能走动啊,您还病着呢。”
“呸!我好着呢!咒我狗儿,我咒他全家!”
“心腹”连忙大声吆喝:“不好啦,太夫人要下地去找老公jī算账啦!”
楚氏一直不想见这婆母,现在也必须出现了,一家儿孙,连姜氏都扶着阿圆来了。就见颜老娘指天咒地:“套车,我要去老公jī家里!把我那砧板儿、菜刀都带上。”
颜氏惊道:“阿婆,您拿刀做甚?杀人要抵罪的。”
颜老娘道:“呸!我杀不了他也要咒一咒他。”
颜孝之见状,不得不请示楚氏:“阿娘……这……”
楚氏道:“随你阿婆去罢,她心里苦。”
“心里苦”的颜老娘头裹着白布,披一件素衣,她那“心腹”左手提刀、右手提着砧板儿,跟着她上了车。颜孝之不得不派了五十名甲士跟着,一路护送颜老娘堵到了姬家门口儿。颜肃之杀的那些jī都不见了,连jī血jī毛jī蛋都清光了。
颜老娘下了车,到了姬家大门前当地一坐,砧板一放,抡着菜刀,一道剁着砧板一道骂。上骂姬家祖宗十八代,下骂姬家儿孙一大串。如果不跟越国长公主比,颜老娘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可观的,尤其她还算是哀兵,哀兵必胜。骂得姬家不敢出头。
楚氏这里,吩咐颜孝之:“看你阿婆骂得差不多了,便劝她老人家回来。出过气就得了。”
颜孝之实在听不下去之时,才上来劝:“国家自有法度呢。”
颜老娘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呸!那也没杀了这畜牲的头!”
颜孝之死劝活劝,终于挨到颜老娘累了,才把她扶了回去。
因这一出,姬少傅再说要走,满京城的人都觉得很能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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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没能围观得到当时盛况,只听了唐仪跑过来时说的八卦。有点同qíng颜老娘,又觉得她要是早早明些事理,至少教颜启一点正常的三观,也不至于此。现在儿子也死了,儿媳又不待见她,真是为她发愁。
唐仪一面趴凭几上跟颜肃之八卦,还分神看了颜神佑一眼:“我说,神佑该七周岁了,你家遇上这事儿,不好大办,可得起个大名儿了罢?”
颜肃之道:“我正想着呢。”
唐仪来了jīng神了:“要不我来……”
“咔嚓!”颜神佑还没来得及反对,她宁愿相信颜肃之,也不敢相信唐仪的水平好吗?没想到不用她反对,老天爷代她发言了。
天上先是一道闪,再轰来一道雷,然后下雨了,唐仪讪讪地闭了口。
雨下得很大,而且霪雨不止的样子,自那一天起,直到出殡都没停。其时许多建筑都是土筑,尤其是平民的房舍,土夯的、糙木的,都不大顶事儿,朝廷又忙着这个事儿,连颜启的谥号也不及争论了,匆匆给了个“肃武”。此后提及他,都称为肃武公了。
出殡这一天,颜孝之兄弟三个扶灵前行,一身泥水,十分辛苦。女眷们倒安逸些,皆乘车跟随。只因大雨,行得很是缓慢。雨也有好处,很能掩盖一些痕迹,下葬之时,青砖砌的墓室里就被丢了几捆糙席裹着的尸骨。一封墓门,了无痕迹。
他们这还算好的,办完了事就可无事一身轻地回家沐浴更衣,喝口热汤。难过的是姬家,此时正在路上,顶风冒雨往颖川而去。
这些,颜家就不知道了。
自墓地归来,颜家就在收拾着准备庄园收拾好了就搬家。搬到离京三百里的庄园上居住。三百里地,疾驰两昼夜可至,十分便捷。
☆、50·我家是土豪
颜启死了,他的妻儿埋葬了他。
颜家的一个时代,结束了。
然而这对于颜家上上下下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颜启原是骠骑将军,他一死,颜家的势力会受到打击。反过来说,没了这么一位不着调的一家之主,想来接下来的道路会走得更顺便。诚然,颜启一死,三个儿子的仕途就要按下暂停键,老老实实守三年的孝。但是考虑到眼下的qíng势,这三年孝,宁愿早守,不可晚守。
楚氏筹划此事非止一日,一朝心愿得偿,颇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连颜老娘,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了。颜老娘自打闹了姬家一回,等颜启出殡,她眼看儿子被埋了,又哭一场。有了年纪的人,又着了雨,回来便病了。是一辆牛车给拉到庄园上去的。
这些事qíng颜神佑也略有耳闻,姜氏怀孕的反应比较qiáng烈,颜肃之主动承揽了教育女儿的工作。他也想在老婆面前献殷勤的,姜氏却有些不肯:“咱们天天见着,你……大好男儿,总在内闱,说出去了于你有损。你不是还要练兵的么?好好儿地准备那个,比什么都qiáng呢。实在闲了,就教教神佑去。原说了与她寻师傅的,如今家里出了这些事,寻着的师傅也不好送了来了。”
这话说得略没qíng趣,落入颜肃之的耳朵里却十分受用。这中二病现在怎么看老婆怎么好,又心系女儿,便答应了:“我总是在这里的,但有事,使阿圆来叫我。”
等姜氏答应了,他来去寻颜神佑。
颜神佑就开始了跟着亲爹学习的日子,此时家里正在办丧事,又要收拾搬迁。学没上多少,净跟着亲爹听家务事了。
颜肃之看来看去,索xing与她寻了件男孩儿衣裳穿了,理事便带着她。颜肃之眼下只有一个闺女,颜神佑年纪又小,这么带着她倒也不算违规。颜神佑这才发现,比起她娘,她爹的班底少得可怜。
姜氏打小是当成未来主母教育的,陪嫁的也是从小跟着养大的心腹。颜肃之就不一样了,他上头有个嫡亲的兄长,万事有颜孝之。颜肃之的待遇是领了正常份的,但是班底方面就要差一些了。有好的,得尽着掌舵人。且颜肃之少时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他大哥的小弟,那时候年纪又小也没有发展自己势力的心思,这能用的人,就少。
这也是当时传统,别看楚丰说的先给弟兄三人分兵来带,分给老二老四的还是少。再者,一旦楚氏真的故去,老娘舅主持他们家分家,多半还是希望他们弟兄三个抱团的。这便是世qíng了。
当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大家族里兄弟不合,政治不统一,乃至互殴的也有。却是不值得提倡的了。
因为之前没有十分用心经营,颜肃之只有两、三书僮还算贴心。不过他一犯病,也不怎么读书了,倒把书僮放出去成家生孩子去了。家中的事都jiāo给了姜氏来掌管,颜肃之做了好些年的甩手掌柜。如今现要抓人来使,且得熟悉一下业务。颜肃之中二病了这些年,做起事来难免要亲力亲为。这是便宜了颜神佑,跟着他,能见识到许多事qíng。
颜家二房人口少,事qíng便少。颜神佑趁机知道了自己这一房在府里的奴婢有多少人,姜氏放在府中听用的奴婢足有十好几个,颜肃之那里小厮杂役也有这个数。
颜神佑在心里默默地记着人头,姜氏这边的人她比较熟,但是也有些粗使的婆子没大见过,如今都在名册上看到了。还有颜府给配的一些仆人,也都在册。颜神佑留了个心眼儿,看着颜肃之给不同的人后面画上了不同的标记。大概分为三类,画点的、画线的、画圈的。颜神佑对比着自己的风闻,比如阿圆阿方就是被点了点,她就知道这一类是比较靠得住的了。其他以此类推。
亏得她好记xing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如此看了几日,就都记住了。
家里的行李,也都打包得差不多了。皆如楚氏吩咐,自家的东西一样一样造册装箱,还贴了封条。原本这府邸自带的,都留了下来。留下来的也不甚多,不过是些大件笨重的东西。又有园中花木,原本赐宅时一并赐予的,也都留了下来,纵使名贵的品种,楚氏也一木不取。
虽则皇帝下旨,许他家依旧居住旧宅,楚氏却命颜孝之坚辞了,又刷了一些声望值。如今又将旧年赐宅时之账册与新造的一并上缴,朝野内外没有不说这楚氏母子明白事理的。
到得离京这日,难得天气放晴,太阳很好,蒸得水气散在空中,越发使人难受。不止是要行远路的人,连差别的人都被蒸得一头一身的汗。颜家要出京,总得守完三年孝才好琢磨着往回搬,是以亲朋故旧都来送行。楚、柴、姜、郁、徐等家皆至,说不尽的殷勤叮嘱。
楚氏与楚丰该商量的早都商量好了,是以只说赠别之说。楚丰说楚氏:“可舒心安养。”楚氏说楚丰:“休要过于cao劳。”
姜家这里蒋氏亲自跟着儿子过来了,就为了叮嘱着姜氏好生安胎,且小声说:“正好趁这三年,好生调养,出了孝,再生一个才好。”言毕,摸摸颜神佑的小脑袋又说:“天气热,进车里去。”这才登车而去。
其余柴、郁两家母亲也说得差不多的话儿,重孝三年,真是省了妻子们许多担心。
男人们却又是另一番qíng景,聚一处互道珍重。唐仪也专程赶了来,大力向颜肃之保证:“宫里有什么消息,我必使人告诉你的,我的印鉴,你是认得的。三年过后,我必提醒我阿舅。”
颜肃之拍拍他的后背:“好兄弟!”
还是楚丰看看日头不早了,开口道:“可动身了,再晚,就太热了,早些到了地方好安置。”
众人都说颜家如今多事,便不去添乱了,等过了今年,再去做客。当下各各登车扳鞍,各归各路。
颜神佑等还好,往车里一坐,冰盆一放,还有打扇儿的侍女。颜孝之等男丁就要惨一点,还得骑马护送。是以到了地头的时候,男人们好像水里捞出来似的,后背肩胛等处都湿透了。比他们还惨的是奴婢们,奴婢们绝大多数是没有马骑的,驴也没得一头,得步行。
天又热,车又颠,颜神佑坐不多会儿,就开始打盹儿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看起来特别逗。她因年纪小,依旧与姜氏共乘一辆牛车。牛车比马车稳,出京的路虽然也算平坦,毕竟不如城内,颜神佑颠得乱七八糟。姜氏本就有些反应,也颠得够呛。
阿圆见状,忙取了只枕头,让颜神佑躺下睡。又给姜氏剥葡萄吃,一盘子全是青葡萄,捏着硬硬的,看着都倒牙,姜氏却一个不剩全吃了。吃完之后,居然不晕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