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神佑低下了头,难过得眼睛都红了。
颜肃之便不再多言,由着她自己去想。在这件事qíng上,他跟楚氏的想法倒是有些一致,日子,还长着呢,大家有的是时间。如果颜神佑万事不用旁人cao心,什么都比大人想得还要周到,颜肃之才要更加担心了呢。
事实也是如此,哪怕是个成熟的灵魂,颜神佑之前也只是个糙根,没有什么上位者的自觉和常识。有的不过是些纸上谈兵与穿越后的后天培养,御下之道,她还有得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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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颜神佑也会作弊,她娘坐月子,她不好打搅,她又有点羞于见颜肃之。转眼她便将主意打到了楚氏这边——这是个适合请教的好人选。她是知道自己做得有些不妥,又有些没把握,想听听楚氏的意见,再决定如何收场。
楚氏对孙女儿也是尽心的,尤其颜神佑本身素质不错,教好了十分划算。再有颜静姝来做对比,颜神佑简直就是个可爱的小天使。颜神佑在心里感谢颜静姝的无私奉献的同时,也深深地怀疑起这位堂妹的智商来。
明明已经无依无靠,生死由人了,她怎么还能这么跩?!楚氏对她俩妹妹和颜悦色,引得两个妹妹对楚氏亲近,她要哼。颜神佑因为书背得好被表扬,她还是哼。颜希真练习书法认真,jiāo了作业被楚氏圈了好多红圈圈,依旧哼。
弄得……她两个妹妹倒像是颜希真和颜神佑的妹子、楚氏亲生的孙女儿,看到她就缩到一边去了= =
楚氏听了颜神佑的小困惑,笑道:“难怪你不知了,你才多大呢?又经过多少事?你阿爹倒是对了一回,凡事,不当以好恶为准。来罢,正好闲着,带你们看个景儿。去,将你养的那些客女者带了来,咱们去东仓。”
东仓是颜氏坞堡东面一系列大仓库的统称,颜神佑等人之前从来没来过!仓房十分高大,底下离地三尺,却是只有支柱,再往上才是仓房,颜神佑暗忖,这大约是为了防cháo之类的。
东仓里装的大多是陈米,楚氏命人开了其中一座,又命取了许多布袋子来。待何二女等人来了,楚氏便命人宣布:“今日太夫人心qíng好,想起你们有趣来了,要赏你们。看这仓中米没有?每人一条布袋子,装米,能搬多少,便都赏与你们了。”
小姑娘们一齐看向颜神佑,见颜神佑点头了,才上前谢了楚氏,一人抓着一只布袋子,冲进去装米。这倒令楚氏对颜神佑有些刮目相看了。仓房外面,放着二十个大大的底宽上窄的大斗,说是斗,只是反过来的斗状器而已。一人一个,各标上了记号。
只见小姑娘们蜂涌而入,装米,往外扛。往袋子里扒米扒得太急,晶莹的米粒洒了一路。装得太多被米袋子坠倒在地有之。跑得太急跌跤了的有之。两人撞到一起的有之。
何二女是神力,装满了一只大斗,还要将剩余的那个也装了来。最后脱力趴在了大斗沿儿上,连舌头都吐出来了。反观六妞,头一袋子装得多些,试一试,后来便不急不徐,一次只装半袋,只跑得勤些。也不多贪那空出来的一只斗,只管装自己的那一只。
颜静姝看得前仰后合,她两个妹妹看得目瞪口呆。颜希真皱着眉头,似乎觉得这个样子争抢很不雅观,有点嫌弃。
颜神佑不开心了,道:“不过是想给家里弄点吃的罢了。”
楚氏淡淡地道:“哪个不是为了使父母妻儿过得好些呢?”
颜神佑一时无言以对,主要是不大明白楚氏的意思。她是问楚氏她对这些客女的态度,以后要如何对待之类的,并以此为建议调整自己的做法的。现在这个,楚氏是要告诉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楚氏将这五人的样子都看在了眼里,有些叹气,颜静姝不去说她,两个小的还太小。单说颜希真这样,只能算及格,不能算出挑。颜神佑倒是护短,但是与颜希真一样,也不太明白呢。
楚氏一指何二女,问道:“你想是看她有些不同的?喜欢她?逗个乐子罢了。你也看见了,这样的小人,利令智昏,贪心不足,你与她好处太多,只好将她累死了。”
颜神佑听到“小人”、“利令智昏”等字眼,心中郁郁。待听到最后一句,却是听进去了。细细一想,似乎真是这个道理。何二女歇了一下,袖子里掏出了个果子,偷偷地啃了起来。
楚氏又指六妞道:“这个好,有节制、知进退,”微微瞥了颜神佑一眼,“你不喜欢她?你糊涂了!”
颜神佑小声道:“那……人总有个好恶呢。”
楚氏道:“你只要言必信、行必果,赏罚分明,就不易招致背叛,至于其他……对她好不好,与你喜不喜欢她,有关系吗?等遇到不得不让他开心的人,再说罢。”
颜神佑总觉得这样缺了点人qíng味儿,追问道:“这样就行了吗?对自己喜欢的呢?”
楚氏道:“人谁无个好恶呢?只消不以好恶而坏事,那不结了?宫中常养侏儒、伶人以为戏,常逗得贵人开心,赏赐颇多,养便养了、赏便赏了。我不曾听闻有礼遇侏儒使与大臣同的明君,也没见过不敬能人而能成就事业的君主。”
关键是,对一个人,你的定位是什么?什么样的定位,就有什么样的处置方法。有能之士,对他再差,也不能比那些你喜欢的无能之辈待遇高。
“那……仁义呢。”
“仓廩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rǔ。再者,”楚氏轻蔑地一笑,“朝中诸公,便不争了么?都是求名利的,求名与求利,又有什么区别?君子也有,可又有几人是真君子?你分得清?反正我活这么大岁数了,是分不清的。”
颜神佑问道:“可不问青红皂白便用人,可以吗?”
楚氏冷笑道:“我从不用蠢人。”
颜神佑道:“聪明人不易亲近。”
“只要比他聪明,就可以了。你还怕制不住人么?”
“嗯。”
“常怀畏惧之心,是应该的。可要是畏首畏尾,就只好等死了。将胡思乱想的功夫放到正事上,就没有做不成的事qíng?何谓御下之道?先是分出上下尊卑!为主者,总御大局,使能者上、庸者下,则近乎圣明矣。”
颜神佑道:“这样,不会太累么?”
楚氏低下头,诧异地道:“这世上何人不累?只要心里明白,又何累之有?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妇不织,或受之寒。匹夫匹妇,一时懒惰,不过受些饥寒教训。还有一句话,你也要记牢——”楚氏一字一顿地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颜神佑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巴,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口噗噗乱跳。
楚氏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叫她们都散了罢。我既许了她们,只要是她们搬出来的米,都可送往她们家中。若能叫你们明白了道理,这些米,也算不得什么。”实际上,这些小女孩能扛多少粮食呢?真的是九牛一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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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东仓归来,楚氏在颜静姝又“哼”了一声之后,对侍女道:“静姝是不是鼻喉有甚不适?怎么一样哼来哼去了?带她下去,唤个郎中来看看,开剂药吃下去。”
颜静姝傻眼了,片刻之后要反抗,被两个身qiáng体壮的侍婢一边一条胳膊,架走了。楚氏头疼地对两个小孙女儿道:“你们年纪还小,这来回折腾,也该累啦,也去外面玩耍歇息罢。”两个小女孩还是挺担心姐姐的,虽然觉得姐姐有些不妥,到底怕她真的生病,也跟出去了。
楚氏却问颜神佑:“你待如何处置这些客女?”
颜神佑想了一想:“我想教她们识字。”
“嗯?”
“学得好的,自然有学得好的安排。学得不好的,自然有不好的去处。”
楚氏道:“也好。你们也去歇息罢。”
两姐妹告退。
颜神佑一路走回去,已经拿定了主意。要来个“优胜劣汰”,六妞若能做得好,她也当予以足够的重视。
听说何二女的爹何大比较有用,暂时是不必放回家了。何二女要是肯学习上进呢,那正好,要是得过且过就只知道吃呢,也不是养不起闲人,也不是没有粗糙差使让她做。到时候,就真的要看她爹何大能走到哪一步了。
☆、59·亲妈的安排
颜神佑想得算是比较成熟的了,回来便跟颜肃之说,要让客女们也学习一下文化知识,不要求成学霸,至少得识几个字不是?
对此,颜肃之一点反对的意思也没有。也算是习气问题了,富贵人家不但是诗礼传家,如果条件允许,家中奴婢也要学习一点文化知道的呢。如果谁家的婢女成了学霸,那也是一件雅事。只是颜家自家子女如今的教育都刚刚起步,自然是顾不上奴婢客女了。
不过既然颜神佑乐意,又只是让客女们略识几个字。这个小小的要求,颜肃之还是愿意答应的。
就这样兜兜转转,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最后,客女们还是要上文化课。只是不过颜神佑自己的老师,都是费了好大劲儿才请来的,客女们的老师,水平自然更次。她们的文化课,乃是姜氏身边一个粗通文墨的妇人教的。
要用到姜氏的人,总要与她说一声的。姜氏听了,并没有反对,将颜神佑上下一打量:“也是,好歹也算是跟着你的人了,虽不如阿竹阿琴她们,也不能一字不识。”
姜氏说完这些之后,颜神佑觉得气氛有点怪,似乎是阿梅小小出了一口气?等她回头看时,又看不出什么端倪来。颜神佑微一耸肩,心说,奇怪。
姜氏笑道:“你来,看看六郎。”
颜神佑对“弟弟”两个字,听到了、看到了,就会生出一丝亲近之感,也许这就是血缘天xing。可一想到六郎刚生下来的丑样子,她又忍不住皱了脸——怎么会长得这么难看呢?爹娘都是美人啊!外公没见着,可外婆也是五官端正,祖父脑残归脑残,颜还是很能看的,祖母也是个正常人。两边基因都没有问题,他长成这个样子,真的不是来自大宇宙的恶意吗?
不是嫌弃六郎啦,只是觉得十分不慡!#我的弟弟怎么可以长这么丑?一定是老天的错#
看在姜氏的面子上,颜神佑打起jīng神来,凑近了襁褓去看六郎。一看之下,不由“咦”了一声。
姜氏道:“怎么了?”说着身子都倾过来了。
颜神佑惊讶道:“怎么会?居然变好看一点了。”眼睛依旧是条fèng儿,但是上下眼皮似乎没那么肿了,皮肤也没那么皱了呢。
姜氏笑得前仰后合:“以貌取人!你要是个小郎君,该叫你阿爹好好修理修理你。”
颜神佑发现弟弟可能会越长越好看之后,去了一块心病,心qíng大好,伸出手指戳戳六郎的脸蛋,笑道:“我阿爹才不会揍我叻。”颜肃之中二期不理人,病好了之后就是典型的妻奴孝女,哪怕教育,也以说服居多,辅以溺爱,还真没揍过闺女。
姜氏嘲笑道:“你再得意,看你爹不揍你,我揍你!”
说话间,六郎忽地皱起了脸来,又哼唧了几声。颜神佑捂住了嘴巴,以为是把他吵醒了。姜氏却说:“时候差不多了,他该醒来吃奶了。你也去洗洗脸,想吃什么叫阿圆吩咐厨房做去。”
颜神佑道:“今天有什么?”又想起来,“阿娘一忙,家务jiāo与谁?旁人都有事呢。”
姜氏道:“你阿婆会过问一二,平素有阿圆呢,咱们这里也是一向有规矩的,乱不了。”
颜神佑暗暗记下了。她爹如今得看着chūn耕等事宜,又有播种之后的田间管理一类,这两天因为姜氏生产,他没出去,却不好一直呆在老婆房里,反是跑到书房里,不知道埋头研究些什么。她娘现在又要关一个月禁闭。这二房真没什么专职理事的人。虽然阿圆办事也忠诚可靠,楚氏也会照看。终究不如姜氏总揽的时候了,便打定主意,旁的不好说,饮食之类,她倒是可以多问问的。
点点头,颜神佑起身道:“阿娘,那我去更衣了。”甭管上厕所还是办私事儿,更衣都是个通用语。
出来回到了自己院子里,阿梅回来就对阿竹道:“水备好了么?”
阿竹点点头,阿梅又问颜神佑晚饭要吃什么,她记下来好去厨房吩咐先做上了。颜神佑道:“不想吃太油腻的,晚上想吃粥。唔,阿爹喜欢吃jī,给阿爹炖只jī。阿娘……”
阿梅笑道:“娘子的菜单,已专门拟好了。娘子如今,与旁的时候不一样呢。小娘子且洗脸,更衣,歇一歇,吃口茶,等郎君回来了就开饭。”
颜神佑点点头,默默洗脸去。洗着洗着,忽然发现事qíng不对:大家都是女的啊!贴身侍候和离得八丈远、只用她们当粗糙的打手之间,是天壤之别,前者是天,后者是地啊!这事儿跟男的不一样,男的吧,贴身侍候的,反而没什么大用,放出去驰骋拼杀的,才是看得起你。
怪不得姜氏和颜肃之他们之前都随着她折腾,因为……她这种做法,在他们眼里,她不算对客女们十分重视嘛!该重视的,是身边这五个“心腹”。而阿竹等人也没什么不满,因为她们的地位也没有被动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