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诃那顺势拉着她站起,“卓秋弦或许已经到了地方,我们该去履行约定了。”
柳梢高兴:“好啊,去不念林!”
。
真正的不念林,是寻常人想象不到的所在。成片的花树,白色的花朵,金色的落蕊,诸般风景,与魔宫不念林一模一样。
不同于魔宫的虚幻,这里的一切都是实物,走在林中,四周满是鲜香气息,可以感受到花枝碰撞的震动,可以听见闲花落地的“沙沙”声,花榻在风中“咯吱咯吱”晃动。
浅浅的灵气游走在林中,一丝丝的,ròu眼可见,分明是仙气。
蓝袍仙子走进林便被震住。
柳梢与诃那早已料到她的反应,相顾而笑。
卓秋弦好半晌才回过神:“这里是……”
诃那点头,柳梢抢道:“没错,就是仙界。”
正如冥界有鬼门,除了人间,其余五界都有自生的天然护界屏障,所以修道之人历来有“破界飞升”之说,魔界虚天更特殊,唯有力量qiáng大的魔尊才能开辟魔宫,其余各界的通道则多是上古创界者遗留,或是众多高手合力开辟,由qiáng者掌控,把守严密。
而这个不念林,就属于仙界的一个角落,是人间与仙界的另一条秘密通道。被追杀的日子里,柳梢两人就躲在这个地方疗伤休整。
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竟藏身在仙界。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卓秋弦扫视四周,握紧折扇,喃喃地道。
破界,需要何等qiáng悍的实力!昔日重华尊者以大罗金仙修为只身闯入虚天魔界,之后也大伤元气,如今不知是谁,竟秘密开辟了这条仙界通道,造出了这座不念林,简直匪夷所思。
卓秋弦猛地转身:“难道是曾祖母……”
诃那颔首道:“正是她老人家,据说她是利用天时星变之力,配合地脉爆破的力量,再有诸多条件巧合,方才开辟出这座不念林。”
卓秋弦低头沉默许久,叹道:“她老人家素有聪颖之名,星变之力,地脉爆发……唉,也只有她才能想出这种办法,难怪曾祖父遍寻六界也找不到她。”
见素真君与东来尊者本是仙界佳侣,她为何会独自离开,又为何会开辟这座不念林?
不念林,不念。
无论有多少爱与恨,至今都已毫无意义,天罚之下,东来尊者为了守护六界碑,与众多仙尊一同牺牲,时已千年。
风起,花飞漫天,卓秋弦伸手拈过一片,神qíng有点恍惚。
是为长辈旧事感慨,还是想起了另一个人?
柳梢怕她再生心魔,连忙拉了拉诃那示意,诃那便开口道:“虽说她老人家意yù避世,但我想,她开辟这条通道,目的也不简单。”
卓秋弦皱眉:“你的意思……”
“千年,”诃那轻声,“那场天罚之前,我见过她老人家一面,她将这个地方jiāo给我照料,后来……我就再没有得到过她的消息,天罚后,这里的结界也消失了。”
沉寂。
结界消失,是仙力回归,她的人是否也已经……
千年前,那场天罚。
或许,丈夫做出了错事,终于令她心死,转身离去,永不肯相见;可也许,她在最后的时刻仍然选择了回归仙界,悄悄地站到他身后,与他一同守护着他应该守护的一切。
而他,始终不知道妻子就与他在一起。
三人怔怔地望着面前美景,落花深处,洁白的花榻上似乎有浅淡的人影,轮廓优美,盘膝闭目,心如止水。
纵然不肯原谅,却又秘密筹划开辟这条通道,是早已决定回归了吗?
不念,亦是念。
飘散的目光渐渐有了焦点,双眸越发清澈坚定。卓秋弦猛地合拢折扇,自怀中取出一封信,拆开,双手捧着走上前,恭恭敬敬地放到花榻上,然后她便转身大步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两人已经习惯了她的个xing,都不觉得意外,柳梢跑到花榻前,只管歪着脑袋盯着那信左瞄右瞄,又钻到榻下仰望。
诃那问:“你做什么?”
柳梢道:“没有。”
诃那道:“我也很好奇他写了什么,当年为何见素真君要离开?”
柳梢立即探头:“那……”
诃那脸一板,直接将她从榻下拖出来:“那是前辈的信,不得无礼。”
“我又没怎样!”柳梢分辩。
“没怎样?”诃那好气又好笑,拉着她重新钻到榻下,指指头顶,瞅着她。
天光照she,信中映出重叠的字影。
柳梢东张西望:“反正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又没打开它。”
诃那失笑,待要说话,突然头顶“嘭”地亮起火光,那封信竟自燃起来。
柳梢被唬了一跳:“是什么!”
诃那开妖目,确定:“是火石粉。”
没有术法波动,不过是bào露在空气中就会自燃的普通石粉。火光盘旋,如此夺目,仿佛要将周围的风景全都掩盖,四个火色大字漂浮在空气中。
“甚念,盼归。”
沉默。
“东来尊者……”诃那长叹。
这种把戏自然不是要吓唬谁,而是给见素真君的,他知道妻子的个xing,知道她不会回头,接到信很可能会丢开,于是他只能采用这种办法,qiáng行让她看到。
夫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至此成为一个谜。
柳梢惆怅地望着上空,直到那火色大字连同信一起化为飞灰,伴随着落花香,消散于天地之间。
“柳梢儿。”诃那唤她。
第71章 白衣诃那
“柳梢儿。”
“嗳?”
“这个地方就不要告诉别人了。”
柳梢立即点头,眉飞色舞地道:“那当然,我早就想好了,先让寄水族暂时躲在这里,鹰非他们肯定找不到,卓师姐不会说出去的。”
他赞同:“嗯,我会与他们联系,你先回魔宫吧。”
柳梢答应:“那你快点啊。”
“柳梢儿。”
“啊?”
“那个魔誓,如果你……”
“我说过,是我愿意的,”柳梢突然打断他,“你别再说了。”
如果你后悔,那就算了吧。是啊,他不能说出这句话,族人的未来,千万年所受的欺压,这是寄水族唯一的机会,她明白,所以阻止。
他沉默半晌,莞尔:“我是说,其实神血就在你身上吧?”
“那又怎样?”
“我曾经想,也许杀了你,用你的血就可以解除寄水族的诅咒。”
“对啊,要是我也会这么想,”察觉他qíng绪低落,柳梢故意做鬼脸,“谁叫你没有呢,你现在杀不了我了。”
他没有笑,只是将她轻轻地搂住。
柳梢有点莫名,仰脸望着他:“你怎么啦?”
“没什么,”他突然又放开她,柔声嘱咐,“时候不早了,路上小心,别太冒失。”
“知道了!”柳梢拖长声音答应,跑跳了几步,又回身笑嘻嘻地看他。
落瓣迷蒙了雪白身影,长发沾着无数花瓣,早已混为一色,他负手朝她微微笑着,整个人仿佛都要融进那一片茫茫的白。
柳梢渐渐地收了笑容,跑回他面前,神色有点不安:“诃那?”
“走吧。”他轻轻推她。
柳梢想着不安的理由:“冥海的路现在肯定被百妖陵堵住了,你……要不要我陪你去啊?”
“我回去请罪,”诃那摇头,“你去不合适。”
柳梢立刻放弃这个念头,总归是自己害得他如此,寄水族那些长老肯定视自己为祸水,自己去了,只会增加他们的怒火吧。
“我是寄水族,自有办法入冥海,”他示意她不必担心,迟疑了下又道,“别太相信阿浮。”
阿浮君满肚子坏水,柳梢早就吃过教训,连连点头:“我又没那么笨!”
“有事就多问洛歌的妹妹。”
洛宁聪明,说不定她有办法说服卢笙呢!柳梢被提醒,真的想到重点,登时眼睛亮了:“对呀,我们找机会把她接回魔宫!”
“也好,”他笑着点头,“我要先去冥海了。”
“哦,那我也回去了。”
。
百妖陵针对寄水族,意在bī诃那出面,然后围杀,鹰如那个女人根本已经疯了。好在有不念林,谁能想到寄水族会躲进仙界呢?
柳梢回到魔宫,算着诃那不会那么快,就跑去墨兰殿看石兰,刚到墨兰殿烟墙外,恰好遇见劫行走过。
藏蓝色披风,白纹护肩,越发衬出魁梧身材。从魔尊徵月的位置退下,劫行的处境未免尴尬,如今天护法已经是卢笙,他不能恢复护法头衔,傲气却半点不减,卢笙曾经想让他做魔使,被他拒绝。当然,他的实力和威信摆在那里,魔宫从来没人敢轻视。
见到柳梢,劫行根本不行礼,鬼眉一低当没看见,负手就走。
之前他冒死保卢笙,柳梢反而对他颇有好感,再想起“拿他们当部下”的话,便主动亲切地招呼:“哎,劫行……叔。”
上次被她刺激到,这次又来。劫行听得脚步一僵,到底没好继续装下去,转回身古怪地瞧着她,低哼了声:“圣尊有何吩咐?”
按年纪算,叫“叔”也是他吃亏。柳梢咳嗽了声,背着手学武扬侯的作态,装模作样地道:“这个,我想跟你商量商量诃那的事……”
劫行恍然,“哈哈”一笑:“原来为这事,白衣不能留在魔宫。”
柳梢眉毛跳了跳,压低声音:“卢笙他们是这个意思,不过你要是肯支持我,我也会记得你。”
劫行闻言大笑。
感受到轻视,柳梢忍住不快:“你笑什么!”
“我笑你这小丫头,还是太年轻。”披风一扬,劫行自顾自地离去。
真拿自己当叔了!柳梢气得跺脚,不知怎地,自己明明实力不差,也尽力按诃那教的做了,偏偏就是没人像敬畏卢笙那样敬畏自己,话说劫行当徵月时也不见得好多少,自己好歹跟仙门正面打了一场,就算是假的,也壮了魔宫的声威嘛!他这个徵月做过什么大事,夺个魔婴还失败,敢qíng就知道欺负自己年轻啊!
不过跟他们比起来,自己真的很年轻。
幼稚的丧气感过去,柳梢很快就将不快抛开,这事不能告诉诃那,还有洛宁嘛,赶明儿找她问问。
于是柳梢也不急着说服卢笙了,直接进入墨兰殿。
未旭不在,石兰独自坐在树桩状的玛瑙矮桌旁,垂着头,长发依旧挡着脸,红衣映着面前shòu雕吐出的火光,全无未旭的妖艳,显得格外诡异。几个魔兵守卫都离她远远的,想是吃过她的苦头。
柳梢挥手令守卫退下,也走到桌旁坐下,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谁?”
石兰完全没有反应。
柳梢又问:“你知道食心魔吗?”
还是没有回应。
“他修炼魔仙,抓住了你,还抽走你的魂魄,”柳梢尝试唤起她的记忆,“你们都是南华派的人,对不对?”
“尸魔!”石兰猛地抬脸,含糊地吐出两个字。
柳梢差点吓一跳,闻言大喜:“你怎么变成尸魔的?”
石兰喃喃地道:“我……尸魔……尸魔……”
柳梢听得毫无头绪,等了许久,见她还是反复说着这几个字,柳梢便开始不耐烦,催问:“食心魔……”
“是他!是他!”石兰突然抱头尖叫,起身要跑。
柳梢见状连忙催动咒印,咒印发动,石兰平静下来,木然地转身,重新走回桌旁坐下。柳梢完全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有点失望,心道这事急不得,还是等诃那回来之后再慢慢想办法,于是她起身离开了墨兰殿。
意念明明是朝着不念林,人却站在了一片蔚蓝之中,头顶虚天冷月,海波上也浮着月影,那是黑色的月。
柳梢有点不耐烦:“你找我?”
他从斗篷里伸出手:“柳梢儿,我们应该谈一谈。”
面前人看上去如此有礼有风度,柳梢暗中握起手指,在他面前盘膝坐下:“嘿,你要跟我谈,可以,不过你拿什么跟我谈?”
“你在生气。”
“我的命运对你来说,是个可以拿走的东西,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看着我家失火,看着我被卖进侯府,看着我饿肚子挨鞭子,骗我入魔,然后看着我被追杀,还想让那些对我好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开。”
“好了柳梢儿,”他微微朝她倾身,似乎是在表示歉意,“那都过去了,你说过……”
“我说过不计较,但你没有这么想。”
“一切都是那个鹰女所言,你有证据吗?”
“又来,我已经被哄够了,”柳梢冷笑,“别拿我当傻瓜,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次针对诃那的事,不是你就是卢笙他们,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了你?”
他果然不答。
“别惹我,不然我让你什么希望都没有!”柳梢微嗤,站起来,“还有,别随便gān扰我的意识。”
骤然一掌,震碎幻境,无边的海波如碎末般飞散,露出满地突兀的灰石与怪异的黑色植物。
清浊失衡,造就了虚天这片贫瘠的土地。没有阳光,没有绿色,就连这里生长的植物,也大都变异成了嗜血的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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