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旭便知道她是故意的,又敲她一下,这才绷不住笑了:“你有多大的能耐,让我背叛魔宫。”
心上莫名地泛起暖意,柳梢望着他半晌,道:“谢谢你。”
未旭在她旁边坐下:“死未必就可怕,一了百了,或者是解脱也说不定,这次会是一场死战,没人保证自己会活着回来。”
柳梢歪头瞧他:“你对卢笙很忠心?”
“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指给我一条路。”
“让你入魔,不是对你好。”
“可是让我活下来了。”
柳梢听得一怔。
明知道没有未来,却还要抱着仇恨执着地活下去,这比死好得了多少?
也许,一了百了才是对的。
见她不说话,未旭问:“怎么了?”
柳梢突然道:“我是小孩吗?”
未旭神qíng怪异。
柳梢不自然地笑了下:“我不懂事,不聪明,乱发脾气,从来都只管自己,没为别人想过什么,也不懂什么责任,还怕死,可能我真的是个小孩。”
未旭看了她半晌,伸手摸摸她的脑袋。
这种动作,呵。柳梢一时了然,低头。
“我看吧……”未旭突然凑近她,眯眼,视线顺着她雪白的脖子往下瞟,“也不是很像小孩,你再脱光了我看看?”
“啊呸!”柳梢拍开他的脸,跳起来踢他,“眼睛给我闭上,再乱看!那么好色!”
未旭大笑。
柳梢哪里肯放过他,一顿拳脚收拾得他叫“饶命”,这才心满意足地大步走了。
看着少女生动的背影,未旭微笑,慢慢地躺了回去,红袍融入黑榻,整个人仿佛即将沉入深不见底的污浊黑水之中。
第84章 迷恋如火
大约半个月后,未旭带着最后一批魔宫主力出发,直奔仙海。虚天qíng况与外界不同,外人难以入侵,也不用派人留守后方,这次行动几乎带走了大半魔众,等到未旭他们离开,整个魔宫看上去有些空dàngdàng的。
柳梢裹着黑色披风,独自在空空的魔宫内漫步,像是穿行在烟雾中的幽灵。
“圣尊。”卢笙过来。
“你还没走?”柳梢停住,惊讶。
“魔宫结界先jiāo给属下吧,”卢笙道,“圣尊保留完整的实力,届时夺取地灵眼,会相对安全。”
“也好。”柳梢笑了笑。他的确是考虑周到,如果自己出事,至少魔宫还在,众魔逃回来也有个容身之地。
牢固的结界撤去,重新换回淡而薄的结界。这场jiāo接带来轻微的震感,因为支撑不了这么大的空间,大片土地再次被恶劣魔流吞没,整个魔宫的地盘缩小了许多。
卢笙没有立刻走,问了句:“圣尊几时出发?”
“你们先走吧,我再看看,”柳梢望望四周,不自觉地透出一丝惆怅,“就是有点舍不得,我现在才觉得,原来魔宫这么好看。”
“因为圣尊终于是圣尊了。”卢笙说完,隐没在飞烟中。
难得被认可,柳梢却高兴不起来,心想,大概没有一个英雄会像自己这样,那种甘愿牺牲的豪迈自己是永远感受不到了。
魔宫地界缩小,不念林已经在结界之外,柳树与绿chuáng幻景都被摧毁得gān净。
柳梢紧走几步站到结界边缘,怔怔地望着外面那片污浊。
并不美丽,却不想失去,哪怕是幻象。
意念一瞬,移到幻海。
蓝色的海竟然也不见了,只留下大片光秃秃的石头和几棵暗huáng的怪树。虚天灵气不平衡,导致树木变异,那些树叶的纹路非常古怪,乍一看像是许多冷笑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柳梢先吃惊,随即释然。
他能出什么事,大概是看到所有人都走了,他也离开了。
“师姐?”洛宁在远处唤她。
“来了,”柳梢答应着,低头看空空的双手。没有带来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于是柳梢重新抬脸,深深地望了眼这片旧址,“我们走吧。”
从魔宫到仙海的路径是事先选定的,一路都很顺利。仙海虽然连通外界,其实却属于大荒地域,只要魔宫不在人间作乱,通常仙门都不会管,因为他们想管也管不过来。柳梢带着洛宁赶到那边,卢笙等人早已安顿妥当了。
食心魔想要借助魔宫查探地点,卢笙当然不会轻易让他如愿,出于诸多考虑,魔宫并未在海上扎营,而是选在离仙海不远的雀王山脉一带安顿,大片结界和魔阵铺开,从外面看还是寂静山林,其中则藏着一片魔的营地。
魔宫的人陆续前往仙海,做得再隐蔽,闹出的动静还是不小。商镜隐隐觉得此事不寻常,急忙发出仙盟召令,仙门各掌教纷纷赶往青华宫商议。
冲虚殿内,众掌教仙尊齐集。
商镜坐在阶上,问道:“此事,诸位有何看法?”
紫霄宫玉息真君先开口道:“近日底下弟子在大荒入口处发现异常,原本我只当是魔宫中人进大荒寻药,谁知之后竟陆续有大批魔族进入仙海,此事未免过于蹊跷,我便让他们报了上来。”
丹谷谷主妙派天女道:“徵月又有yīn谋?”
“管他什么yīn谋阳谋!”扶生派祝冲不耐烦,站出来道,“魔宫策划的定不是什么好事,他们要做,我们就必须阻止!”
商镜笑道:“事qíng没弄清楚,贸然前去岂不中计?大家还是先商议商议吧。”
众掌教仙尊议论纷纷。事qíng来得莫名,不过全凭臆测,有说徵月受伤需要寻药,有说徵月是针对大荒内的邪仙盟而去,甚至有人猜徵月魔宫打算从此离开虚天,入驻大荒。商镜听得皱眉,或点头或摇头,始终没个定论。
突然,外面有弟子匆匆来报:“南华派原掌教到了!”
商镜连忙起身,带着众掌教仙尊一同出门相迎。
原西城带着万无仙尊等沿着石阶快步走上来,众人纷纷拱手作礼问好,原西城却顾不得答礼,向身旁谢令齐道:“将东西拿上来。”
谢令齐自怀中取出一本书,双手呈与商镜。
商镜疑惑,接过来翻了下:“尊者的手记?”
“正是,”羽星湖上前解释,“之前这本手记曾遗失,前日我想起师妹,就在书房里翻了翻,谁知竟又找到了,掌教恰好接到商宫主召令,就立刻带我们赶来了。”
商镜皱眉:“这……”
谢令齐笑道,“魔宫为何入仙海,原因正是在这本手记上。”
大荒之中,风景依稀似旧年。看不见白雪的痕迹,青青糙色蔓延,映得中间那些水坑也碧绿碧绿的,清亮的水面伸出巨大而厚重的荷盖,荷盖边缘随风起伏。
荷上早已坐着个人影,红白衣袍分外醒目。
柳梢看到他不免意外,止步:“羽师兄?”
“徵月?”羽星湖也没料到会在这里发现她,略有些吃惊,立即站起身,“你怎会来这里?”
这地方只有他与洛歌知道,记忆被人抹去,难怪他会这么问。柳梢扫视四周:“当初我和洛师兄到过这里。”
羽星湖盯着她半晌,道:“我的确遗失三个月的记忆,但那只是修炼不慎伤了意识。”
柳梢不语。
羽星湖又问:“洛师妹呢?”
柳梢道:“她很好。”
“你既然叫我师兄,想必还是记得洛师弟的,”羽星湖语气软和了些,“我观你几次出手都留有余地,并未存心害命,洛师弟之事想必也不全怪你,他有心劝化你,殊不知魔xing……”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两人皆黯然。
魔xing的危害六界尽知,也难怪他误会。柳梢没有解释:“仙海的事,我希望师兄别cha手。”
羽星湖并未答应,皱眉道:“你既有悔过之心,何必要留在魔宫?或许我是忘记了,不过洛师弟定然不希望你这样……”
“我走到这步,早就不能回头,也没想回头,”柳梢打断他,“难道要我自尽谢罪?或者被你们封印后关起来,由得你们处置?总之,我没有做对不起洛师兄的事,也不需要你们相信。”说完她就要走。
“柳师妹!”羽星湖qíng不自禁地叫住她,随即又怔住。
柳梢望着他。
“你们是为地灵眼吧?”羽星湖冷静了点,“此等神物,我们不能让它落入魔宫手里,你若当真知道好歹,就不该再帮他们。”
柳梢道:“地灵眼我一定要拿到。”
“你怎地这么固执!”羽星湖忍不住上前两步,又停住,转向凭然出现的那道白影。
看到来人,柳梢也呆了下。
妖相收敛,白衣黑发,正是阿浮君,他显然也没料到羽星湖会在这里,一时没有开口。
三人莫名地陷入沉寂。
忆昔四人饮于此,尊者,少爷,妖王,何等风采!被仙者保护着的少女,何等幸运!
而今眼前风景依旧,唯少一人。
天下最无qíng的相聚,莫过于“物是人非”四字。留在命运之路上的三人,尊者遗失记忆,妖王已是妖君,少女则成为了人人惧怕的魔尊。
为了不同的原因,却拥有相同的执着。
大概也是有所触动,阿浮君负手看了那荷桌许久,才淡声道:“你的信我已看过,我的答复,妖阙不参与外界事。”
柳梢冷笑了声:“机会我是给你了,寄水族跟我没半点关系,要不是看在诃那面上,谁耐烦管你们!这次你只能信我,我劝你还是再考虑吧。”
“妖阙已经输过一次。”
“赌过一次,还怕第二次吗?还是你不敢赌?”
两人对视,气势碰撞,柳梢竟没退半点。
羽星湖已猜到来人身份,抱拳道:“无迹妖阙,阿浮君?”
阿浮君看看他,竟也点了下头回应:“尊者别来无恙。”
羽星湖又是一愣。
阿浮君再次转向柳梢:“我的答复还是,妖阙不参与外界事。”
“你别后悔!”柳梢愤然转身。
看两人qíng形,羽星湖大略猜到缘由,想是魔宫向妖阙求助,妖阙不肯,这对仙门来说倒是件好事。羽星湖暗暗松了口气,见柳梢要走,忙叫:“且慢!”
柳梢回头:“羽师兄还要说什么?”
羽星湖本来打算要再劝她,却想起旁边还有阿浮君,地灵眼实在太容易引发贪念,此事不宜声张,于是他迟疑了片刻,问道:“那石兰……怎样了?”
他倒还记得石兰相救之qíng,柳梢鼻子一酸:“她受了伤,还好。”
羽星湖yù言又止,半晌叹了口气:“你也清楚魔xing发作的后果,宁儿在魔宫始终不安全,希望你能尽快让她回来。”
柳梢点头,默然离去。
雀王山脉沿海岸伸张,长数百里,其中又分出两条支脉,延伸至大荒内部。山中林木茂盛,各种鸣声jiāo织,或高或低,好不热闹,陡峭的山崖上时有鹰鹫盘旋飞掠。顾名思义,此山多鸟雀,且大都是具有灵xing的妖禽。
天黑后,山中渐渐清静下来。月光透过树叶fèng隙she下,照在人身上,凉凉的。
柳梢站了很久才走出yīn影,挥手,周围树木顿时全都消失,一片蓝幽幽的海水如画卷般铺开。
夜深,月下飞露。
妙龄少女抱膝坐在海上,呆呆地望着月亮,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小孩,你清楚这种迷恋的后果吗?”
“谁?”
小小黑影从海底下升起,斗篷帽掀开,露出圆圆的脸,菱形眼睛闪着奇异的光,额上那个神秘的记号仿佛在动。
柳梢想起它的名字:“蓝叱?”
“他让我保护你,漂亮可爱的小孩,”蓝叱走到她面前,“好吧,还算漂亮,我只是看不出你哪点可爱。”
柳梢忍住不悦:“我不用你保护,他在哪里?”
蓝叱没有回答:“你不该再找他。”
“我又没有妨碍他!”柳梢有点愤怒。
“你影响到他了。”
“我只是喜欢他,”柳梢忍不住了,狠狠地盯着那双菱形眼睛,“我会帮他做这一切的,就算他利用我让我去死,我都没有生气了,我只是想喜欢他,碍着谁了?”她捏紧了拳,声音都在发抖,“关你什么事,是他先找我的,就算他不喜欢我,用得着这样吗!不见我,用得着吗!”
“这对他没有好处,”蓝叱道,“他已经拥有足够的内疚,不需要更多了。”
他会内疚?柳梢闻言一愣,待要再说什么,却听背后传来沉沉的声音:“蓝叱,你的毛病又犯了。”
回头,漫天月色里,那个男人浑身黑暗气息,仅仅站在那儿什么也没做,姿态也透着最无解的矜贵,让女孩无可救药地着迷。
柳梢立刻站起身,跑到他面前。
他抬起左手,轻轻拉了下斗篷右襟,戒指上紫水jīng的光华似乎比平日暗了许多,显得极其微弱,有点凝重。
斗篷下的半张脸看上去更加苍白,唯有唇边那一抹笑意没变。
柳梢突然扑到他怀里,双臂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大概是她太冲动用力,那身形也被推得晃了下。
他轻轻咳嗽两声:“柳梢儿,放手了。”
柳梢咬紧唇,仰脸望着他。
是你找到我,让我喜欢上你,我能怎么办呢?就算不肯爱,就算不接受,难道我连喜欢你也不行吗?
倔qiáng受伤的眼神,收紧的手臂,透着极度的固执。
面对这片qiáng行营造出来的幻境,月沉默片刻,到底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用那只冰凉的手摸摸她的脸,搂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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