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
白小碧是女孩儿家,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直往后退,尖叫:“血!这么多血!我……我去叫人!”
听她说叫人,那许公子再顾不得什么,不住朝她磕头:“小姐万万不可,此事若声张出去,她……她就活不成了!”
满脸羞愧与绝望,二小姐忍痛挣扎着求她:“求姑娘……此事……是我甘愿的。”
许公子哭道:“小姐是认得她的,就当可怜她吧。”
那么多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堕胎二字向来带着罪孽,白小碧再糊涂,也隐约猜到不是什么好事,羞得走也不忍,留也不是,只顾掩面跺脚后退:“可是……这么多血,二小姐会不会有事……”她忽然停住,将脸转向另一边。
奇怪的声音自那个小小的水潭中响起。原本粼光闪闪的潭水竟开始翻涌,掀起一阵又一阵难闻的腐败之气,犹如明珠破碎,黯然失色!
二小姐惨呼。
许公子吓得丢了白小碧,回身抱住她:“静妹!静妹!你怎样!”
那边只顾着慌,白小碧却依稀感受到脚下的石地在抖动,惊得发呆,直到那潭水完全平静下来,才回过神。
火光里,原先的清亮的潭水此刻毫无光泽,竟变作了一潭浑huáng的污水。
山腹内暖意全无,透着彻骨的冷。
dòng壁上那道细长的石fèng也大大张开,外面光线she进,照得dòng内亮堂堂,四周黑色huáng色的岩石犹如蚌腹里腐烂的ròu,了无生气。
匆匆脚步声响起,却是沈青温海与陈瑞赶来,见此qíng景,沈青立即别过脸,叹气:“天意!”
陈瑞先是大惊,随即面色铁青,上前拎起地上的许公子,一拳过去,骂道:“你……你这混帐东西!我二妹妹一心待你,老爷子几番要她改嫁都不从,你竟……”
那许公子被打倒在地,却仍不住地朝他磕头,哭道:“梦祥兄,千错万错总是我的错,但此事实在是bī不得已,你真要声张出去,叫她今后如何做人……”
陈瑞抬脚就踢:“既知道,却如何对她做这些事!”
沈青连忙上前拉开二人:“救人要紧。”
大约是又痛又怕,二小姐竟已昏死过去,不管陈瑞与许公子争执,温海不动声色,上前拉起发傻的白小碧快步朝dòng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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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瑞终归还是顾及自家妹妹的名声,没有将此事闹开,悄悄在外面寻了产婆处理收拾,抱回家后,夜间又命夫人过去照顾,二小姐此番虽险,却侥幸捡回一条命,只闭了门在房里谁也不见。
白小碧在房间发呆。
得知二小姐无事,她也松了口气,然而白天可怖的场景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浮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心里的害怕与羞愧更甚于别人。
这究竟是不是叶夜心的计策,她没敢开口问许公子,女孩儿家看到这种事已经很难堪了,哪能多提。
更不想确认是他。
双拳逐渐握紧,终于还是忍不住气愤。
如果这一切真是他指使的,那太残忍了,分明是不择手段,生生害了一条xing命!
身后忽然有人道:“明日便要起程,这么晚还不睡。”
转脸见温海站在门外,白小碧慌忙站起来,又羞又窘又怕,垂手低头。
温海走到她面前。
从未觉得男人这么可怕,白小碧微微发抖,后退两步,含了泪不说话。
温海道:“吓到了?”
一半是被白天的事吓到,一半是因为他而产生的尴尬,白小碧再忍不住,掩面低声哭起来。
温海qiáng行拉开她的手,目中有笑意:“怕什么。”
白小碧扑在他怀里哭道:“我并不知道……”
温海道:“不过碰巧遇上,又不是你想要看的,怎会怪你。”
白小碧抽噎:“那……陈家没事吧?”
温海道:“仙蚌生珠,如今却出堕胎恶事,秽气生,仙气除,明珠变作血珠,此地自然是坏了,沈兄弟已进去与二公子商量。”
白小碧早已知道不祥,闻言低声道:“那师父这回不能立功入朝了。”
温海道:“意外罢了,错过这次,并非再无机会。”
见他面色平静全无半点丧气之色,知道是想得通彻,白小碧这才松了口气,谁知就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隐约有丫鬟惊慌地叫:“不好了,二小姐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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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女子与一名五十来岁的老者站在山头崖边,身后两个人提着灯笼。
女子道:“表哥如今只顾在这些事上耽搁,倒把正事忘了。”
老者沉吟道:“没了四王爷与李家,暂且还有谁能遏制吴王?我也猜不透他的意思了,照他素日的行事,断不至于如此疏忽,前几年不知他来去做了些什么,我曾派人暗里打探过,听说他在京城那边也有人照应,如此,他竟瞒着我们不少事。”
女子忙道:“爹也太多心了,找人照应,不是爹你让他去做的么。”
老者哼了声:“听说你派人杀那丫头?”
女子撇撇嘴:“她命好,不是没死么。”
老者怒道:“你再如此卤莽,将来连我也帮不了你。”
女子不服:“爹!你总帮着他说我。”
老者道:“我帮他?是谁要帮他的,他是你表哥,爹这般费心为的还不是你?他如今还须靠咱们,再碍着爹的长辈身份,这才对你百般忍让,容你胡闹,但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爹还不清楚?像你这不懂事的xing子,他如何会看重,将来有你受的,你既喜欢,就该想办法讨他欢心才对。”
女子低头不说话。
老者转身,语气柔和了些:“听话,跟我回去。”
女子道:“我怕表哥对她太上心……”
老者皱眉呵斥:“小丫头见识!找到那犯主之星便可为我们所用,替你表哥正名,此事极可能着落在这丫头身上,你要处置谁,何必急于一时,再者,你是女人,怎不多些容量,学得这般小气,将来定要惹出祸事!只要他答应娶你,最倚重最喜欢的是你,什么没有,难道叫他只要你一个不成?”
女子别过脸:“我回去便是,说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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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一命归西,这么大的动静哪里瞒得过陈公,何况沈青还要商量善后之事,得知自家出了丑事,又叫客人看笑话,陈公当时便气得直挺挺倒了,醒来只管拄着拐杖大骂“孽障”“家门不幸”,非要将二小姐逐出门,至于女儿的死活,反放在其次了,更谈不上悲痛。
身为客人,自然不能留下来看笑话,沈青与温海第二日一早便告辞,陈公自觉失了颜面,托病没有出来,只吩咐陈瑞代为送客。
门外,沈青拉着陈瑞至一旁低声说了半日,才抱拳道:“沈青之能仅限于此,今日一别,梦祥兄珍重。”
陈瑞并无太多失望之色,亦拱手:“多谢沈兄弟好意。”
温海与沈青商量过,这次决定同行,沈青早已命人雇来两辆马车,与陈瑞道别,便各自朝车走去。
陈瑞忽然道:“白姑娘留步。”
白小碧原就想与他说几句话,只不好主动cha嘴,闻言立即看温海。
温海放开她:“二公子叫你。”
见他同意,白小碧快步过去与陈瑞作礼,低声:“死者已矣,二公子宜多保重。”
陈瑞笑笑:“我经历的事不知多少,还要小丫头来劝慰么。”说完自袖中抽出那面镜子丢给她:“三弟的一片心意,纵然不喜欢,也暂且接下吧,qíng非得已,难得真切。”
马车缓缓移动,白小碧拿着镜子默不作声,十分感慨,悄悄打起车窗帘子往回看,见他仍负手站在门外,那张脸映着阳光,格外顺眼,虽不若温海有型,不若叶夜心贵气,不若沈青俊俏,不若陈琪温文,却别有种说不出的魅力,全不似当初见面时的无赖模样。
乡绅之家
时至六月,岭上杜鹃红,转过重重山峦,这一带地势变得很平,不比玉鼎城沙河县的繁荣,抬眼只有几处寻常田庄,打听之下才知道,此地离城有好几里路,虽是村野之地,却山灵水秀,民风淳朴,无论是问路还是借水,庄户们回答招呼都很热qíng。
三人下了车,改为步行,沈青吩咐几句,车夫便赶着马车往城里去了。
一路都是客栈马车,乍出来走动,看着清溪碧水和来来往往的行人,白小碧jīng神好了许多,主动问道:“师父,我们这是往哪里去呢?”
温海道:“去了便知。”
每次问话他就是卖关子,白小碧微有不满,转向沈青:“沈公子?”
沈青笑道:“去了便知。”
白小碧气得低声道:“你们是串通好的吧。”
沈青提高声音:“我与温大哥怎么串通了?”
温海果然停住脚步,转身看她:“我这徒弟先前还算孝顺听话,如今是越来越胆大,不把为师放眼里。”
白小碧尴尬道:“我并不敢。”
沈青摸摸下巴,喃喃道:“我看白姑娘与温大哥,怎的越看越不像师父徒弟呢。”
这话听着有点怪,白小碧居然很不自在,心知再说下去他必定又要打趣,于是不敢开口,恨恨地瞪他。
路旁一个老头在锄地,沈青走过去作礼:“敢问老丈,李家村怎么走?”
他生就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说话也有礼,老头听得笑了,放下锄头指路:“顺着条路往前再走一里,就是李家庄了。”末了又好心提醒:“小公子是外地来的吧,李家庄里有个李乡绅,到地头了你去会一会他,包你办事方便。”
沈青谢过他,三人不紧不慢顺着路往前走,白小碧不时与他玩笑,倒也不觉得累,行至李家庄,已是下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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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地方大些,李家庄其实和往常所见的田庄差不多,只是田里劳作的人似乎不多,六月天气,风却比别处大许多,因此显得不那么闷热。家家户户外面都晒着些东西,气味古怪,白小碧仔细瞧过才发现是鱼gān,心下暗忖,这么多鱼,莫非这周围有湖有海?
到陌生地头办事,要先拜访当地有名的乡绅,攀个jiāoqíng才好办事,这是出门在外的规矩,李乡绅家不难打听,虽说只是个乡绅,但因为身后背景,在这一带已经算了不得了,石头狮子,高高的门,早先听说姓李,白小碧已经猜到是安远侯家的人,此刻并不觉得奇怪。
沈青递了个字条进去,不到一盏茶工夫,李乡绅便笑容满面亲自迎出门,下人们前倨后恭的态度转变令白小碧发笑。
这李乡绅姓李名坤,算来是安远侯的堂兄弟,年近五十,却白白胖胖保养得体,他先拱手朝温海作礼,再执着沈青的手,将三人迎至厅上坐定,须臾便有茶送上,白小碧垂首站在温海身后,拿眼睛打量四周。
李乡绅笑道:“先前竟不知两位大驾光临,乡下简陋,没什么稀罕物招待,有所怠慢。”
沈青并不摆指挥使的身份,何况安远侯李德宗与沈家在朝中算得上名头相当,因此又故意拐来拐去论一番jiāoqíng,到最后索xing以晚辈身份称“世叔”,李乡绅听了更喜欢。
三人正说话,里头忽然走出一名年轻公子:“爹,听说来了贵客,不知是哪位?”
李乡绅忙道:“此乃二小儿,名唤允。”
对方虽无字,却不能直呼其名,沈青起身笑道:“原来是二哥。”
李允回礼,看父亲。
李乡绅连忙示意沈青坐,因不便透露他的身份,敷衍道:“一位旧友之子,姓沈,那位温公子也是京里来的贵客,你先进去叫人准备,晚上摆酒,与两位贵客接风。”
李允答应着退下。
再说了几句话,李乡绅果然开口挽留:“这里离城远,贤侄既是来办事的,往来恐十分不便,寒舍虽比不得城里客栈,闲的书房却还有两间,两位若不嫌弃,就委屈些住下,早晚出去也方便,我膝下有一小女尚未出阁,这位姑娘不如进去与她同住,正好作伴。”
这话正合了二人的意思,沈青转脸看看温海,见无异议,立即笑道:“如此,打扰世叔清静了。”
李乡绅道:“贤侄说哪里话。”转脸吩咐下人去收拾,又叫了个丫鬟来带白小碧进去与小姐作伴。
白小碧看温海,有些不安。
温海示意她去:“李公好意,怕什么。”
李乡绅笑道:“小女xingqíng还好,姑娘不要怕生,就当这是自己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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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本有三位小姐,大小姐二小姐俱已出嫁,剩了位三小姐在家,rǔ名唤作慧中,年方十五,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忽然来了个姐姐作伴,喜得什么似的,论相貌虽不很出众,但xing格极讨人喜欢,拉着白小碧问个不停,又将自己的小玩物拿出来与白小碧看。
见识过陈府的气派,这房间的摆设自然算不上最jīng致,不过在乡下已很难得了,想起自己往常在闺中,过的可不正是这样的日子,白小碧越发感慨。
夜里,李乡绅果然置办酒席,李小姐好奇,拉着白小碧隔着窗远远地偷看。
“姐姐的表哥是那个穿白衣裳的公子?”
“正是。”
李小姐趴在窗上多看了两眼:“姐姐是京城人,来我们这里办什么事啊?”
阻止吴王对李家下手,不知叶夜心到了没有?白小碧敷衍她:“我也不知,是表哥与沈公子来办事,带着我好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