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夜心顿住脚步,侧身。
反正过不了多久就要死,白晓碧根本忘记什么是害怕了,似乎要把这辈子的火气全部发泄完,她直直盯着他,挑眉,“谁叫你多事!”
叶夜心看着她片刻,嘴角微微动了下,缓步走了。
吴王战败,前面城池失守,战火即将燃至平州,城内百姓惊惶,却被严禁出城,白晓碧倒没半点惊慌的样子,照常吃了睡睡了吃,对外头发生的事一概不闻不问。
早起用过饭,叶夜心qiáng行进屋,“一大早关门做什么?”
白晓碧道:“我要歇息。”
叶夜心道:“我不养猪,明日起饭食减半。”
在这个人跟前始终保持冷淡,实在是件困难的事,白晓稗qiáng迫自己板着脸,“那是明日的事,我现在要睡觉,叶公子请回 。”
叶夜心微抿嘴,低声道:“小丫头,我不过无意中说错句话,这么多天还没消气,你打算避我到几时?“
白晓碧听着又不对了,“说谁避你,你当白己是谁,人人都那么在意你的事么?” 叶夜心道:“你师父他们明日便要到了。”
白晓碧愣住。
叶夜心道:“三日后,他们若不退兵,父王便要带你上阵。”
温海怎么可能为她退兵,白晓碧喃喃地道:“你的意思是,我顶多还有三天好活?” 叶夜心点头,“怕了?”
白晓碧沉默片刻,忽然笑起来,“你还说我有好面相,什么大福德,我就知道你们是认错人了,从小到大我真没遇上过什么大好事,很早死了娘,再害死了爹,接着被张家退亲,然后跟着师父,走到哪儿都没见过好事,跳崖没死还能说是命硬,可是磨过去磨过来,现在还是要死。”
叶夜心亦微笑,“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白晓碧别过脸,愤愤地道:“什么死地后生,我不过是个寻常小丫头,偏被你们看成什么福星拉扯进来,当真荒谬。”
叶夜心道:“已经长大,就不是小丫头了。”
白晓碧瞪他一眼,复又垂眸,“又不是我叫的:“
叶夜心拍拍她的脑袋。
白晓碧这回没有再抗拒,将脸深深埋在他怀里。
怀抱依旧温暖,让人留恋,至少此刻心是安宁的,可以暂时忘记即将发生的事,忘记恐俱。正如那次雨夜逃亡,他抱着她在山林间行走,头顶是冰凉的风雨,周围漆黑不见五指,她却没有半点不安与害怕的感觉。
半晌,头顶传来他含笑的声音,“我以为你要哭了。”
白晓碧回过神,缓缓从他怀里离开,后退两步,“多谢叶公子告诉我这消息,反正没几天好活,我想清静地睡会儿。”
叶夜心果然没说什么,转身出门走了。
往常无所事事,总觉得口子过得太慢,可从今日起,时间仿佛突然间走得飞快,眨眼间天就黑了,白晓碧静静地躺在chuáng上,直到丫鬟送饭食进来,才替她燃起灯。
“姑娘该用饭了。”
“先放着吧。”
丫鬟依言搁了饭菜,退出去。
温海不可能退兵,也就表示她的的确确只能活三天。在死亡边缘走过一次,如今得知
死亡再次来临,说还能安然人睡肯定是假的。
上次溺水的痛苦经历至今仍如噩梦般挥之不去,不知道被砍头会是什么感觉?
白晓碧怔怔地睁着眼睛,不知望向了哪里。
本朝开国之君谢真,阵前妻儿皆被斩杀,事实就是叶夜心说的那样,做大事的人不能心软。将士苦战追随,真为一个女人退兵,置他们于何地?换了任何人都会这么选择,也不能怨温海,妥协只会令对方更得寸进尺,他只是做了鼓明智的决定。
“… … 我会保全你。”其实他自己也明白,这承诺不容易做到。
只不过,还是有些失望吧:
若是深明大义的女人,此刻被作为要挟他的人质,必定会一头碰死,成就身后美名,可见她同样也贪生怕死,不配站在他身边:
许久才回神,白晓碧缓缓起身走到桌旁坐下,烛光摇曳,待看清桌卜饭菜之后,她更加无语了。
饭菜真的少了分量,且一块ròu也无。
白晓碧哭笑不得,jīng神反而好了许多,拾起筷子就吃。
有人推门进来。
白晓碧看他一眼,既不起身也不招呼,继续低头吃饭:
叶夜心在旁边看着她吃完,才拉起她,“走。”
白晓碧没反应过来,“去哪儿,不是还有三天么?”
话音刚落,他已拉着她出了门。
白晓碧惊道:“去哪里?”
他不回答,忽然揽住她的腰,悄无声息掠起,很快便避过守卫,落在院外。
街上行人寥寥,不时可见往来巡逻的兵丁。
被拉着匆匆走了段路,白晓碧终于明白他的意思,眼眶顿时热起来,鼻子有点酸,她立即挣扎着再不肯走了,“不行不行,你放了我,到时候怎么跟你爹jiāo代?”
叶夜心示意她看,“我虽有心放你,走不走得了还难说得很。”
白晓碧随之望去,只见前方城门口灯火高挂,黑衣女带着数十名守卫等在那里,眼睛望着这边,显然正在等待二人。
叶夜心没有躲避,反而拉着她上前,“七娥在这里?”
黑衣女表qíng没有变化,垂首回道:“七娥奉主公之命看守城门,外头qíng势紧张,无卞公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城。”'
叶夜心微笑,“我正是要出城。”
黑衣女道:“请少主出示手谕。”
叶夜心道:“没有。”
黑衣女沉默片刻,道:“主公有命,少主还是带她回去吧。”说完挥手。
纤手一挥,数名兵丁自两旁涌出,手执劲弩,齐齐对准二人,整个城门都在she击范围内,再加上旁边十几个高手外加守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二人也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白晓碧紧张地拉他,“我不走,我们回去吧。”
叶夜心道:“既出来了,岂有回去的道理。”
黑衣女面色微白,“ 上次隐瞒这丫头的事,主公已经不再追究,少主何必叫他老人家失望?”
叶夜心道:“七娥也要对付我么?”
黑衣女垂眸,“少主待七娥不薄,可主公之命实难违抗,如若少主果真一意孤行,七娥只好得罪了。”
叶夜心叹了日气,忽然抱着白晓碧斜斜掠出。
黑衣女没有意外,咬牙挥手。
弩箭如雨发,夹带着风声向二人she来,速度比寻常弓箭快了一倍不止。
身在半空,白晓碧知道凶险,生怕引他分神,大气也不敢出,任他带着闪避。
一片惨呼声。
叶夜心带着她落回地面,将手一扬,剩下的几支箭也嗖嗖飞出,紧接着又有数名兵丁应声倒地。
可惜吴王早有防备,很快又有一拨弓弩手上来顶替。
这样下去身手再好也是枉然,对方很快就会得信,增派人手过来,白晓碧都能明白的道理,叶夜心自然知道,所以这次他将手上的箭掷向了黑衣女身旁几名高手,同时以极快的速度冲过去。
众弓弩手正要发箭,立刻又发现不妥,如今他已混人自己人中,真要动手,岂不是连间自己人也要被she死?
高手们纷纷挡箭招架,连声喝骂。
黑衣女挥手命众弓弩手退下。
不比往日,叶夜心出招极其凌厉,他先反手自一人腰间夺过长剑,再倒转剑柄击向另一人胸口,动作奇快,手法巧妙,众人竟闪避不及,很快便有几人应声而倒。
“七娥,还不动手!”有人喝道
黑衣女迟疑了下,拔剑。
白晓碧虽不懂武功,但叶夜心轻微的喘息声她却听得清楚,只是暗暗着急,他既要与这么多高手周旋,又要保护她,已显吃力,这七娥武功必定不弱,真cha手的话,
今日二人是万万走不了的,而他必定会为此受责罚。
他这回救她,还是利用么?
白晓碧忽然大声道:“别打了,我跟你们回去!”
众人身形果然缓下来。
叶夜心笑道:“我却不答应。”
“少主执迷不悟,七娥只有得罪了。”冷冷的声音,伴随着剑光闪动。
眨眼之间,有人无声倒下,不止一个。
叶夜心带着白晓碧落回地面,长长吐出口气,微笑,“多谢七娥。”
她出手太快,白晓碧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紧接着又有剑光一闪。
叶夜心这回变色,“你… … ”
筋脉既断,整条手臂就算是废了,黑衣女弃剑伏地,做挣扎不支状,咬牙低声道:“少主出手,岂有轻易饶过xing命的,不这样,怎能瞒过主公?方才已有人去报信,他们很快会来,少主要走便快些。”
城头还有人,再多说更要害了她,叶夜心掷了手中剑,带着白晓碧开门出城而去。
第五 章
自不量力
西风萧索,冷月如霜,路面如同铺了银,二人骑上早己准备好的快马,一路飞奔,身后远处火把骚动.隐约有蹄声,幸亏他骑术jīng湛,终于拉开了跟离,看不见了。
风声响在耳畔,没有人说话。
他今日披的,恰巧是那件宽大的雪绒披风,与当初同样的温暖,白晓碧裹在披风里,丝毫不觉得冷。
大约奔跑半个多时辰,叶夜心才勒住马,扶她下来。
鞭子抽去,那马吃痛,飞快顺大路跑了:
“我们......”
“走小路。”
叶夜心拉着她朝山上走,这一带山多林密,就算追兵来了也难发现,除非沿途搜寻,因此二人并不着急,趁着夜色翻过两座山头。
白晓碧低声道:“叶公子不该亲自动手的。”
“不亲自动手,父王也知道是我gān的。”叶夜心停住脚步,指点,“再翻过前面那山便是谢天海的营地,山上必有兵丁刺探,追兵不敢来的,你只要说出身份,应该很容易就能见到他。”
白晓碧哦了一声。
叶夜心道:“时候不早,我该同去了。”
白晓碧慌忙拉住他,“你爹会责罚你的!”从今晚的事可以看出,吴王早就在防备他了。
叶夜心拍拍她的手,“怕责罚就不回去了么?他是我爹,不会把我怎样的。”
白晓碧道:“叶公子为何要救我?”
叶夜心忍笑道:“我原以为小丫头会怕死,谁知竟有这样的骨气,心里好生敬佩.所以就放了她。”
白晓碧没有理会他的戏弄,只望着他不说话。
月光下,漆黑的眼睛不怎么清晰,只觉深邃不见底,但她可以感受到,那口光一如往常那般温柔亲切。
叶夜心叹气,“快去吧,将来我再找你。”
白晓碧不动。
叶夜心无奈,“害怕的话,我再送你一程?”
白晓碧仍是不走,“叶公子那话是假的么?”
叶夜心道:“什么话?”
白晓碧迟疑许久,才低声道:“跟你爹说的话。”
叶夜心道:“我说过什么了?”
她的心思在他跟前向来无处可藏,他怎会不知道,显然是故意不承认,白晓碧来了横劲,抬头直直地望着他,“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叶夜心愣了下,笑起来,“小丫头越来越不害臊,是你喜欢我,对不对?”
脸颊如火烧,白晓碧不做声。
叶夜心俯下脸,“我喜欢那么多姑娘,你不是很生气么,还想要跟我回去?”
白晓碧咬了咬唇,道:“我不是想跟你回去,你有野心,也很无qíng,你对你爹都不是真心的,瞒着他做了很多事对不对?这次你不顾他的命令,非要救我出来,必会引得他发怒起疑,你就不怕坏你的事?”
叶夜心挑眉。
白晓碧鼓起勇气,“我不想看你跟我师父打起来,倘若没有他,可能你真的会赢.但现在他才是名正言顺的九皇子,会笼络人心,手底又有神武将军那些人,而你是吴王之子,光在名义上就输了他,吴王这么坏,谁人不恨他?”
她拉着他的披风,一字字道:“你赢不了。”
叶夜心看着她半晌,笑了,“果然是他的福星,说话都向着他,还未开始就认定我输,还是你想要我输?”
白晓碧道:“我不是那意思。”
叶夜心皱眉,“够了,我也没料到他会冒出来,但如今论胜负,还言之过旱。”
白晓碧道:“你说了,做大事的人不能心软。”
叶夜心道:“不错。”
白晓碧道:“我师父都不肯为我撤兵,你却冒险放了我,你比他心软。”
叶夜心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杀了你?”
白晓碧微微发抖,却将他的披风抓得更紧,“叶大哥!”
沉寂:
“我姓谢,叫谢天心。”他抽出披风。
“你姓叶,叫叶夜心。”白晓碧坚持,改为双手拉住他。
“小丫头,别这么不知好歹。”他叹息,毫不犹豫掰开那手就走。
方才就是在赌他心软,他的行为已经给了答案,白晓碧再顾不得什么,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艰难地问出那句自不量力的话,“你别当郡王了,我们走,你带我走,好不好?”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一双手握住她的手,似乎想要掰开。
刹那间思绪变作空白,白晓碧下意识地将他抱得更紧,大声说:“你爹算计你,你算计你爹,这样有什么意思?他们打他们的,我们不要再管这些了,去开个茶坊,开个布庄,要不然我们还是去替人相地,游遍天下,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