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嬷嬷见此愣了一下,而后便有些着急:“这……夫人可是有事在身?”
阿枣还没说话,宋靳便温声地开了口:“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还是元姑娘身子重要些,夫人先随成嬷嬷去一趟吧,为夫在这里等你。”
“去吧,医馆里的杂事我们会处理的。”岑央也点了点头道。
姜无双倒没说话,只gān脆地走到里屋拿出了个药箱,递给阿枣:“明日的开业之礼,没想能提早派上用场。”
阿枣顿时眼睛一亮,飞快地接过那药箱就凑到姜无双耳边嘿嘿一笑:“师姐我最爱你啦!”
嫌弃地拍开她的脑袋,姜无双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阿枣这才转头对成嬷嬷道:“既如此,嬷嬷请。”
***
看着眼前这朱红大门之上高挂着的“建安侯府”匾额,阿枣有一瞬间的惊诧。
“我家姑娘是江宁元家的大房嫡长女,建安侯府乃姑娘的外祖家。这次姑娘千里迢迢回京,主要便是为了治病养身。”成嬷嬷的解释让阿枣一下子回了神,随即便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她早就知道元长生必定出自极为富贵的人家,否则她不可能有一个从宫里出来的贴身嬷嬷,还得以靠着那些千金难买的奇药异材活到现在。
可她没想到,元长生竟会是常平长公主的外孙女。
常平长公主……
先帝最疼爱的妹妹,安老王爷一母同胞的姐姐,当今燕帝颇为敬重的姑姑。据闻她xingqíng慡利,脾气刚烈,行事任xing,是如今这宗室里最说一不二的霸道存在。
外人皆道她跋扈骄横,倚老卖老,可阿枣却知道,那老太太心里比谁都清明有数,是难得的聪明睿智而又懂得进退之人。所以,她才能在众皇子夺位的漩涡中住稳住阵脚,最终保住常平长公主府和夫家建安侯府的荣耀,得以善终。
想到那个看似高傲任xing实则率直可爱的老太太,阿枣忍不住眼露笑意,前世她们因病结识,后来还成了忘年jiāo来着。
没想到元长生竟就是前世老太太一直挂在嘴上的,那个“身子不好却乖极了”的宝贝外孙女,阿枣心中不由更添了几分亲近。
只是想到前世她认识常平长公主的时候,元长生已经过世了,且她过世的时间好像就是在近一年之内,阿枣心头又是一跳,笑意微微顿了下。
竟又是一个前世命定早逝之人……
“宋夫人?”成嬷嬷的叫唤声让阿枣一下子回了神。
“嗯,我是在想,从江宁到京城可不近,这一路元姑娘想必走得十分辛苦。”阿枣回神,笑了一下。
见她神色从容淡定,并无半点紧张也无半点不适,成嬷嬷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深思,但却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叹道:“可不是么,这一路上可没少折腾。只姑娘身子近两年越发的差了,我们郡主也是实在没法子,想着京中名医能人多,所以才会冒险将姑娘送上回京的路。”
“郡主一番慈母心肠必不会白负的。”阿枣柔声安抚了一句。
“承夫人吉言……”
两人边说边快步往元长生的屋子走去。
***
一进屋,阿枣便看到了躺在chuáng上面色惨白,奄奄一息的元长生以及chuáng边那个虽已上了年纪,却依然美丽优雅,jīng神饱满的老妇人。
“公主,宋夫人来了!”
成嬷嬷快步走了进去,小声道。
屋里除了常平长公主之外,再无旁人。建安老侯爷早已去世,如今的建安侯是常平长公主的嫡长子,方才阿枣在院子里看到他和建安侯夫人以及建安侯府的另外几个主子了,他们正围几个御医在说话,想来应该是在商讨长生的病qíng。
听到成嬷嬷的话,老妇人猛地转过了头,犀利的目光一下子朝阿枣看来。
“拜见公……”那样的目光没有让阿枣觉得惊惧不安,反倒充满了亲切感。阿枣笑了下,从容淡定地冲她行了个礼,只是这话还未说完,便被老太太急声打断了。
“免礼,宋夫人是吧?听说你有法子治好我们长生?”
阿枣摇头,随即抬起头,直言不讳道:“元姑娘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没法根治。我只能想法子替她续命,让她多活上十几二十年,让她……尽可能地活下去。”
老太太是gān净利索的人,最不喜欢有人拐弯抹角与她说话。再者元长生这个外孙女可是她的心头ròu,老太太是绝对不容她有一丝含糊的,是以阿枣便没有任何顾忌地把元长生的真实qíng况说了出来。
常平长公主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凝固,抬头深深地看了阿枣一眼,半晌她才挥手道:“你要真说能彻底治好她,本宫倒要不信了。你……上前来看看她吧,这丫头没昏迷之前一直念叨着要找你……”
阿枣颔首,快步走到了chuáng边坐下,然后拉出了被子下元长生的手,仔细地替她诊起了脉。
“怎么样?”
“公主,元姑娘会骤然病发至昏厥,是因为突然受到了重大的刺激吧?”半晌,阿枣才放下元长生的手,拧着眉头道。
常平长公主看了她一眼:“……是。”
阿枣脸色有些严肃地说道:“因一路劳顿,元姑娘的身子本就已经有些受不住,又突然受到这样的刺激……公主,我只能说,再有下次,便是我也救不了她了。”
一旁的成嬷嬷一听这话脸色就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但她没有多说,只生生忍住了,像是在顾虑什么。
常平长公主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不好看,随即便有些疲累地揉了揉额角,冷笑道:“你放心,再不会有下次了。胆敢伤我的宝贝长生,本宫哪里还会给那些不知好歹的贱人机会。”
听起来元长生会变成这样,应该是因为建安侯府的后宅家事……阿枣眸子微动,没有多说,只飞快地从袖子里摸出银针开始为元长生针灸。
过了好半晌,昏迷了整整一天的长生才终于颤巍巍地醒了过来。
阿枣这才收回银针,擦了擦额角泌出的汗,转头对常平长公主道:“能醒来就暂时没事了,公主放心吧。”
“真的醒了?!”一听这话,常平长公主顿时激动得站了起来,飞快地走到chuáng边握住了元长生的手,急声道,“长生?乖宝,你醒了?真的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元长生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半晌才眨眨眼,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几不可闻地道:“外祖母……我,我没事……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傻孩子。”见宝贝外孙女真的醒了过来,常平长公主的脸色一下子柔软了下来,转头看向阿枣时,神色也变得极为和蔼,“宋夫人,长生的qíng……”
还未说完,便被长生虚弱却开心的声音打断了。
“阿……阿枣……姐姐?”
☆、第78章 第77章
第77章
长生很喜欢阿枣。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并没有多么熟悉,可她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很喜欢这个明明美得惊人却仿佛毫不自知的女子。
也许是因为她浑身上下那种柔和的、不带攻击xing的美丽,让她觉得舒服;
也许是因为她眼底那抹真实温暖的笑意,让她不自觉地想要跟着微笑。
也许是因为她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笑着说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人。
总之,看清楚chuáng边的阿枣之后,长生就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初醒时仍有些混沌的眼底也慢慢绽出了一抹微弱的亮色。
“是我,元姑娘有没有感觉好一些?”阿枣本想起身给常平长公主府让位置,听了这话便没有动,只凑过去对长生回以一笑。
她也很喜欢这个哪怕常年卧chuáng,身上也不见一丝颓丧病气,反而对生命抱着最大的热qíng,拼了命想要活下去的小姑娘。
“……嗯,好,好多了。”长生的神智越来越清醒,她费力地张着嘴,笑着说道,“谢谢你……又……又救了我……”
“不必客气,救人是医者的本职。再者,我既答应了会帮你,自然要做到。”阿枣冲她微微一笑,见她动了动嘴巴,似还想说什么,便柔声阻止了她,“你的身子还很虚弱,这会儿需要多休息,所以现在就先不要说话了,等明儿好起来了再慢慢说,嗯?”
长生眨了眨眼,片刻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眼儿弯了弯。
“真听话。”阿枣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然后起身对常平长公主道,“公主,咱们出去说吧。”
常平长公主似有些诧异外孙女对阿枣的亲昵,闻言眸子深深地看了阿枣一眼,半晌才点了点头。
一旁的成嬷嬷忙问道:“夫人,我们姑娘一整天没吃东西了,现在能不能……”
“熬点稀粥给她喝吧,切记要清淡,不能油腻。”阿枣脚下一顿,想了想便道,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瓶递给她,“此药能固元,喝完粥之后让元姑娘先吃一颗,对她有好处。至于具体续命养身的法子……咱们出去详谈。”
成嬷嬷这才露出笑容,连应了几声好。
***
和常平长公主聊完了长生的病qíng,又细细地将治疗方法与她说了一遍,最后敲定下回上门看诊的时间,阿枣便起了身yù告辞。
哪想老太太却不肯让她走,只qiáng硬地拉着她聊起了家常。
阿枣心中好笑又有些无奈,见老太太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满是探究,便知道自己今儿个不满足她的好奇心是走不了的,遂也就重新坐了下来,神色悠然地喝起了茶。
对于她的从容淡定,常平长公主觉得挺有趣也挺不解。
她凶名在外,便是宗室里那些丫头小子见了她都有些发憷,这姑娘看起来年纪只比长生大了两三岁,可打从进了这侯府开始,便始终不见半点紧张……她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还是真的不怕她?
“我听长生丫头唤你阿枣,这可是你的名字?”在不相熟的人面前,常平长公主通常便是这样一副冷傲自持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她,又想着相熟之后,老太太那咋咋呼呼老小孩儿似的模样,阿枣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笑意。
“是,民妇姓盛名阿枣,宋是我夫家的姓。”
“那往后便叫你盛大夫吧。”常平长公主抬头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抿了口茶,又道,“盛大夫年纪瞧着不大,这手医术却连太医院那群老头子都比不上,不知……师从何方高人?”
阿枣顿了一下,片刻才轻声道:“前国师,鬼谷子。”
常平长公主和一旁的成嬷嬷皆是猛地一愣,老太太甚至手一抖,杯子里的茶都不慎洒了出来。
“你,你竟是鬼老头儿的徒儿?!”
常平长公主年少时便与师傅相识,似乎对师傅还有些说不上来的qíng愫,然师傅因自己天生孤寡命而不愿成家,是以两人最终并没有产生什么jiāo集。但阿枣知道,师傅在常平长公主心里,一直有着一个很特殊的地位,是超过故友的存在。前世她们能成为忘年jiāo,除了xingqíng相投之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有着师傅这个共同话题。
所以阿枣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
一是因为常平长公主最厌人撒谎,且撒谎也不见得能瞒过她,反而会引起她的反感与警惕;二是因为她和师傅是故jiāo,且对师傅有着特殊感qíng,就是说出真实身份,老太太看在师傅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自己,相反还会生出好感;三是因为她是前世难得对自己心怀善意,与自己亲近jiāo好之人,阿枣并不想骗她。
“是,我是师傅最小的徒儿,大名叫盛妩音,阿枣是师傅起的小名。”
“妩音……盛妩音。”常平长公主怔怔地看着她,半晌突然眼神一柔,冷傲的神色一下子褪去,露出了一抹怀念的笑容,“我记得。鬼老头曾与我聊起过,他捡了个十分漂亮的小徒儿,姓盛,他给起名叫妩音……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你竟都长这么大了……唉,那时……”
阿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听她说着过去的故事。
许久,常平长公主终于从回忆中抽身而出。
“人老了,没事儿就爱念叨……”感慨地挥了挥手,常平长公主看着阿枣的目光越发温和,“你这丫头年纪轻轻的,定xing倒不错,我说了这么大半天竟也不见半点不耐。”
“因为公主说的,是阿枣的至亲呐。”放下手中的茶杯,阿枣眨着眼睛笑了,“换做是旁的,或许也不一定的。”
常平长公主一愣,而后哈哈大笑,笑了半晌才缓了口气道:“你师傅一直将你养在西陲,从未将你现于人前,世人也从不知鬼谷子的小徒儿生得什么模样,怎么如今却突然来了京城,还主动现身了?”
她看似只是不经意一问,但阿枣却知道老太太是有深意的——师傅在她心中虽不一样,可到底比不过儿孙家人,为了家族后代,很多时候她都不能不把个人感qíng先放在一边。而师傅的死……与掌握全天下人生死的燕帝有关。
燕帝是君主,又是她的侄子,不管从哪方面说,常平长公主都不会希望她是来为师傅报仇的——哪怕,或许她的心里也一直对师傅的悲惨屈死无法释怀。
人人都有各自的立场和无奈,阿枣理解她,也并不会因此而感到愤怒不解——就像她,有些话,她也只能与老太太说一半,甚至是是欺骗隐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