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几乎快要坠落到与地平线齐平的位置,斐亚然站在树上,远远看着灰头土脸的人们一个个从地下爬出来,聚集到一起,准备返回雅各镇。
稀稀落落的脚步声,混杂在嘈杂的人声中,泥土的腥气与汗液的气息jiāo杂,人们写满了疲惫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不同于白天时的隐约期待——或许是对即将到来的晚餐,或许是对等在家中的妻儿,也或许只是为终于能够暂时休息一晚这样简单愿望的期待,就连那些看管这些矿工的执鞭人,脸上都比之前轻松了几分。
当然,在这数以百计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的神qíng,与其他人都不同。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神qíng,既像是恐惧、害怕,又掺杂着不敢置信的茫然不解,以及对自己的深深的厌恶,还有解脱……
其他人对那人的态度也很奇怪,都离他远远的,完全是刻意的孤立,仿佛那人身上染了瘟疫,生怕被传染一般,但又忍不住偷偷看向那人,目光中也大多是厌恶与恐惧并存,就连那些执鞭人,都是如此。
当然,那人与其他矿工的另一处不同,是在他的手上脚上,都扣着沉重的手铐脚镣,以至于他每挪动一步,就会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
虽然有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在,但这并没有耽误大家回雅各镇的时间。
繁杂的脚步声渐渐在回程中响起,斐亚然想了想,继续保持着隐身的状态,跟随大部队一起往回走,想要探听一下那个被铐住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他没感知错的话,他似乎从那人身上,感受到了微弱的魔力波动。
果然,没一会儿,他就听到矿工们,压低着声音讨论起那人来。
“那人怎么了?”其中一个矿工问道。
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斐亚然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竟然就是中午帮那个生病矿工说话的年轻人。
“嘘——”他身旁一位脸上已经有了皱纹的中年男人,紧张地在面前竖起一根手指,“新来的,说话小点声,被他们听到的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边说,边向手持鞭子的那些人努了努嘴。
“好。”青年闻言,配合地捂住嘴,紧接着继续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新来的?”说话的功夫,顺手给中年男人递了一小节嫩绿的树枝过去。
那树枝斐亚然白天见其他矿工偷偷叼在嘴里过,似乎可以食用。
果然,中年男人看到后,立刻就把树枝接了过去,小心藏好在衣服深处后,给了青年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这才为他解答:“只要在这里呆上两三个月,就不会有人会问出你刚才的问题。”
他这么说完,用眼角示意了一下那个跟在队伍最后,被两个执鞭人亲自看管着的男人,几乎用气音说道:“那是——‘异端’!”边说,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斐亚然闻言,心中顿时了然,果然,他之前的猜测并没有错。
只是,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队伍中那个听到“异端”两字后,眼神蓦然幽深的青年。
这样的神qíng,似乎和其他人看向那“异端”的眼神完全不同,斐亚然一时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同,因为那青年很快就把那神色隐去了,脸上只剩下全然的意外好奇和恐惧。
紧接着,斐亚然就听青年又问,“你怎么知道那人是‘异端’?”
“下午挖矿的时候,有人亲眼看着的!那人挖出一块矿来,个头还挺大,纯度也算高,只可惜他刚把那矿从墙里抠出来,捧在手里还没等乐,那石头就忽然变成了蓝色,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他没跑吗?”
“跑了,能不跑吗?不过最开始他也懵了,跑得晚了!后来是被他哥亲自给押回来的……喏,那个就是他哥。”中年男人向他们前面不远处的某个人点了点。
旁边有个小胡子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忍不住跟着凑过来搀一脚,“说起来,巴特这小子也真不是个东西!平时西里尔可没少照顾他这个做哥哥的,什么脏的累的都抢着gān!今天西里尔也是为了帮他gān活,才挖到那块矿的,不然也不会被发现……”
“怎么,你觉得西里尔不应该被抓?”中年男人闻言,冷冷瞥了一眼小胡子。
小胡子连忙摆手,“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就是论事,今天之前,谁知道西里尔是‘异端’啊?不过说真的,那孩子平时和大家相处都挺好的,也帮了大家不少忙,所以今天听说他是‘异端’的时候,还真我吓了我一跳!”
中年男人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回头又看了眼被铐住的完全失了生气的西里尔片刻,终于深深叹了口气,“谁让他是‘异端’?‘异端’都是魔鬼,如果不把他抓起来,没准我们哪天都得遭殃。所以别说他,就算是你我的亲弟弟,亲儿子,只要是‘异端’,也都得抓起来!巴特平时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今天这事儿,办得倒没错。”
小胡子连忙点了点头,眼底却隐约现出一丝不忍,显然心里并非真的完全这么想,gān脆也不再和他们八卦,又跑到一边去了。
青年见状,这才又凑到中年男人旁边,“那人是被他哥抓住的?亲生的?”
中年男人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从一个肚子里蹦出来的!你说是不是亲生的?”
青年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你刚才说,在这多呆几个月就什么都清楚了,难道‘异端’在这里很常见?”
“也说不上常见,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所以时间长了,也就见怪不怪了。”他这么说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对青年说了句,“还有,像今天中午那样的事,以后不要再管了。”
青年闻言,怔了下,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他中午帮那个生病矿工说话的事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如果我不帮他说话,他根本不可能被带去休息。”
中年男人听后,笑了下,视线越过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飞往雅各镇的方向,隐约脱出一丝凄凉,“你如果不帮他说话,他喝点水,吃点东西,没准还能挺过来。但你今天帮他说了话,以后……我们应该都再见不到他了。”
“你说什么?!”青年顿时震惊了,显然隐约明白了中年男人话中的意思,“这……这怎么可能?!那可是一条人命……”
中年男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被抓来的吧?是自愿过来当矿工的?”
青年显然被他刚才的话震得不轻,听到他的问题,下意识答道:“我之前听人说这里的工钱还不错,在家都快吃不着饭了,想着反正我也有力气,就过来了……”
“那你运气还算不错,像你这样的,通融通融还能走……听老哥一句话,明天能走的话,就赶紧走吧,不然没准哪天,不声不响就消失了……”
隐身在他们不远处的斐亚然,一直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后,再也没有放松开来。
执鞭人看着矿工们回到雅各镇后,终于可以休息了的矿工迅速涌向镇中的各处。
一时间,沉寂了一天的小镇上,顿时人声鼎沸起来。
雅各镇的最中央的大路上,数十个执鞭人也很快散去,只留下膀大腰圆的大胡子和两个执鞭人,押解着那名“异端”,顺着镇中的一条小路,往雅各镇外一处树林中走去。
斐亚然见状,迅速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一个敏捷的身影,也缀着大胡子们的踪迹,一路跟到了树林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妹纸们的霸王票——
☆、第100章
雅各镇外东南方向,有一片不小的树林,树林中耸立着神殿设立于此的光明神庙。
按理说,以雅各镇的人口规模,根本没资格劳动神官驻居于此,但谁让这里盛产月半石,月半石又必须经过严格管制呢?
所以,即使神官们也未必愿意来这个偏僻的地方,神庙却还是在这里扎下了根,只不过相比神殿来说,神庙的规模要小上许多。
斐亚然跟着大胡子走了没一会儿,远处影影焯焯的树影中,就已经现出了圆顶白墙建筑群的模糊轮廓。
这还是斐亚然第一次见到光明神殿相关的建筑群,建筑结构倒是和当初在狄龙王宫所见的风格有些相似,不过目之所及之初无一不是清一色的白,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以此凸显神庙的圣洁?
反正斐亚然是没在这神庙中感受到太多的光明力量,倒是其中活动的一些人类身上,时不时泛出光明之力的波动,大概就是人们口中的神官吧。
斐亚然注意到,从大胡子他们见到神庙的那一刻,原本挂在脸上的惫懒就已经全部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丝毫没有作假的恭敬和敬畏。
神庙门口有身着铠甲的士兵在把守巡逻,他们腰间都别着银色的长剑,剑柄上刻着紫色的花朵标志,看着有点眼熟。斐亚然在记忆中细细搜索了下,才想起来那似乎是纳加王城潘朵拉的标志。
这些人身上并没有任何光明元素波动,所以斐亚然猜测,他们可能是加纳王城派来帮忙的士兵。
发觉到大胡子几人的踪迹时,一位穿着不同于他人,身后披着披风的士兵,立刻向他们走了过来。斐亚然猜测他可能是这些士兵的队长。
“你们是谁?”那士兵队长警惕地看着大胡子几人。
“晚上好,大人!”对士兵队长毕恭毕敬地弯腰九十度鞠躬,大胡子诚惶诚恐地道明来意,“我是矿区的一名管事,今天我们又抓到一个‘异端’,刚回来就立刻把他送过来了。”
说完,他让出身体,把被他肥硕身体完全挡住的瘦小矿工呈现在士兵队长眼中。
一听说是“异端”,士兵队长皱了皱眉,目光在矿工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这才对大胡子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把他jiāo给我就可以了。”
说完,他向身后不远处正巡逻的两个士兵打了个招呼,等那两个士兵小跑过来,成功接手那矿工后,才转过头,对大胡子道:“好了,如果没有其他事,你们就快点离开。”
大胡子和他身后的两个执鞭人闻言,顿时愣了下,急忙叫住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士兵,“大人,以往抓桩异端’的话,神庙不是,不是……?”
不是会给赏金的吗?!
怎么今天连个屁都不放,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了?!
让两个下属把那“异端”带走,那士兵队长冷笑着看了眼大胡子几人,“不是什么?你们为神殿办事,难道就是为了那点好处?!”
“当然不是!”大胡子连忙摇头否认,“光明神在上,能为神服务,是我们的荣幸!”
“那就别那么多废话,今晚我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忙,没时间跟你们废话!没事就赶紧回去老实儿猫着,小心触了大人们的霉头,把你们全都当‘异端’抓起来!”
大胡子几人闻言,顿时一脸骇然,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身后,士兵队长不屑地喷出一声冷哼。
恰巧押解“异端”的士兵回来问如何处置那“异端”,士兵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那小子瘦得就剩下皮包骨,也翻不出什么风làng,索xing再让他活上一晚,明天再报给上面。今晚上面可是又要有大动作,嘱咐大家都给我提起jīng神来,别被上头逮到什么错处,不然就算是皇帝陛下亲临,也保不住咱们!”
“是!”
——
“他妈的,那群狗娘养的,不过是披了身狗皮,还真把自己也是神殿的人了?!以为别人不知道,他们不过被帝都赶出来给神殿当看门狗的!呸!狗眼看人低!”等离神庙远了,大胡子脸上的惶恐才全数褪去,一脸yīn鸷地骂骂咧咧。
“就是,看那玩意儿刚才傲得跟什么似的!下巴都快能把天捅个窟窿了!”身后的手下也跟着附和道,脸上也有些忿忿。
“还说咱们贪神殿的好处!这谁不知道,只要抓到‘异端’上jiāo神殿,就能分得大堆的好处?!不然哪家能那么狠心把亲儿子亲闺女jiāo上去送死?!他们可倒好,嘴上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到头来,还不就是为了独吞神殿给的赏赐!”另一人也忍不住骂道。
“刚才咱们过来前,巴特还偷偷跟我说,等神殿分了好处,可千万别忘了他的那份,毕竟是他把西里尔这个亲弟弟抓回来的!”大胡子叹道。
身后两人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间,倒也再说不出什么。
——
斐亚然跟着两位身披铠甲的士兵来到关押“异端”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一处地牢,因为隐着身,所以斐亚然跟进去的时候,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倒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人,大概因为地牢完全没有躲避的地方,所以在并没有进到地牢中来。
斐亚然是在刚跟着大胡子他们出雅各镇的时候,就已经发觉到了身后有人和他一样,在跟踪大胡子一行。
只是一来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二来不明了对方的目的,对方到目前为止也没做出什么对他有阻碍的行动,所以斐亚然之前gān脆忽视了那人的存在。不过,从那人没有跟着大胡子离开,反而一路跟到地牢外这点,就能看出那人的目标跟他一样,也是那位“异端”,而并非大胡子的仇家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