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来又坐下,低着头脸红红地天人jiāo战半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豁出去将那几个字跟他说了。谁知霍云霭突然倾身过来,在她耳边颇有些迟疑着问道:“难不成,你……要去那个地方?”
他说得含蓄,但她听明白了,他指的就是内急之时解决问题的“那个地方”。
被一个少年戳破了这种事,清雾只能尴尬地点点头,觉得自己脸上的热度更高了些。
霍云霭却好似没发现她的不自在一般,淡淡点了下头,立刻起身说道:“我去将窦嬷嬷叫来,陪你过去。”
不等清雾开口,就急急地出门寻人去了。
窦妈妈本就在院子外头候着。闻言赶了过来,拿过外裳和斗篷就要给清雾披上。
谁知刚刚抖开还没来得及上身,衣裳就被人从窦妈妈手里抽走。紧接着,更为宽大厚实的一个斗篷被塞了过来。
“你让她戴了这个去罢。”霍云霭如此说道:“快去快回。”
一件厚实的衣裳穿起来着实比两件要快。
虽知他是好意,但听到“快去快回”四个字,清雾还是有些发窘。低着头细如蚊蚋地小声道了谢,就由窦妈妈抱着出门去了。
之前是因为霍云霭主动寻了过来,故而窦妈妈得以进屋。但霍云霭早有叮嘱,他教习清雾的时候,周围务必叫足够安静,谁也不许打扰。
他既是下了死令,哪个敢不遵从?
回来的时候,窦妈妈只将门打开了点fèng儿,也不朝里看,就让清雾独自进去了。
霍云霭的斗篷,清雾走起来这样披着有些太大。用双手拎着下摆,方才能够不拖到地上。
她边往里走,边留心着脚下,好让自己不要踩到身后的那片素白。走到了窗边方才抬起头来,扬起个笑正要和那少年打声招呼,定睛一看,却是愣住了。
少年坐在窗边,依靠在窗棱上,已经双目紧闭睡着了。
他的手里,还抱着她的外裳和斗篷。
刚才屋门开合,其实发出了些声音。但这显然没有吵醒少年。
此时的他拥着那两件白色的衣裳,边上同色的绒绒蹭在了他的脸上,看上去既温和,又沉静。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睡得这样沉,可见之前是累坏了。
清雾有些愧疚。
若不是为了她,他不用这样奔波,必然能少去许多劳累。
这样想着,她愈发放缓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努力不发出声音,将厚实宽大的斗篷好不容易脱了下来,然后搁到了旁边案上。
然后她拿起书册,坐到了少年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之前新读的诗词,努力回想每个字的读音。
她本想自己好好温习着,等他醒来再一同出去。谁料在他身边太过安心,不知不觉间,她竟然也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诸事纷至沓来。她有些无力反抗。就在一个可怖梦境刚刚开头之时,突然,耳边传来了轻唤她的声音。
这声音带着让她平静的qiáng大力量,让她慢慢苏醒,双眸缓缓睁开。
霍云霭见她醒了,轻舒了口气。也不提她刚刚梦魇了的事qíng,只说道:“此次时间怕是不够了。过两日,我再来教你。”
两人一起睡着的时间不算短。这样一耽搁,回去的时辰就迟了些。
车夫紧赶慢赶,到家的时候还是比走之前说的要晚了将近一个时辰。
柳府的大门外,一个小少年正在那里不停地踱着步子,脸上带着焦急,不住地四下里张望。瞧见清雾的车子后,他紧绷的脸色瞬间和缓了许多,慢慢地扬起一个笑来。
☆、第三十章
柳岸芷和柳岸汀兄弟俩今日去了学堂,不在家中。?柳岸风因着身子有伤,就托了两位哥哥替他向先生告假。
他是知道清雾出门的消息的。也听身边的丫鬟提起过,姑娘约莫甚么时候回来。可眼看着时辰已经过了,小丫头还不见踪影。柳岸风觉得gān等着不是办法,就打算出来瞧瞧。
幸好今日事qíng多,母亲没法将jīng力全部搁在他的身上。柳岸风这便寻了机会溜了出来。
门房的人一见他过来了,忙叫其中一人跑故去禀给何氏。其余的都过来忙不迭地劝柳岸风。
“少爷,这儿风大。您看,进屋等着?”
“少爷,姑娘福大着呢,一定很快就回来了,不用担忧。您进来喝杯热茶?
柳岸风被这些人扰得烦不甚烦。正心惊ròu跳地想着万一母亲等会儿真的过来责问他该怎么办,可巧,刚等了不过一霎霎功夫,就看到了清雾的车子。
清雾没料到居然在大门外头见着了本该卧chuáng休息的柳岸风。看他白净的脸都给这寒风chuī得有些泛了红,忙喊了他上车一同坐着。
柳岸风刚刚已经有些冷了,闻言倒也不客气。一掀帘子就钻了进来。
车子很宽大。清雾和窦妈妈坐在里侧,柳岸风坐在稍外一些,兄妹俩之间的空间还足够挤进去两个人挨着坐。
清雾见柳岸风抬起手来不住往上面哈气,知道他是真的冷着了,赶紧将自己抱着的热乎乎的小手炉往他跟前递去。
柳岸风当即就拒了。
他恶狠狠将东西推回女孩儿的怀里,“上面又是桃花又是梅花的,一看就是你们才用的。女里女气的,我才不要!”
语毕,还一脸嫌弃地转过脸去。
清雾被他这举动弄得哭笑不得,求助地望向窦妈妈。
窦妈妈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笑着从一旁的柜子边拿了个折起来的小薄毯子。展开,给柳岸风盖在了身上。
这一次,小小少年倒是没有拒绝。
清雾暗松了口气,自己将手炉仔细拿好。转眼瞧见柳岸风脸上的青肿,有些担忧,“你的伤……”
她这一说,柳岸风突然想到,之前妹妹在吴家林子里就是这样忧心地叫了他一声“三哥”的。
可惜的是上次只顾着和三房那几个孩子的过节,没有仔细去听。后来躺在chuáng上好几次想去回忆,可惜因为当时没有在意,记不太清了。
突然间,不知怎地,他又有点想念那种感觉来。
柳岸风很是懊恼自己的这个想法。但是既然想到了,既要去做。
他不肯显出来心思,冷着一张小脸,扬着下巴,说道:“喂,你,上次怎么叫我的来着?”
清雾本在忧心他的伤势,怕他这样贸贸然出来加重病qíng。哪里想得到他指的到底是甚么?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得拧眉沉思。
她这样沉吟着一耽搁,柳岸风只当她是不肯再叫了。
刚刚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的小小少年,此刻心里头顿时不太好过。轰隆隆哗啦啦地,好像有甚么瞬间坍塌了下来。
柳岸风双拳紧握,咧了咧嘴,扯动了脸颊上的伤,疼得嗷地一声叫。捂住脸,好歹疼得轻点了,这才哼道:“告诉你,别以为我是担心你才过来等你的。我不过是不爱欠人qíng。看你上次专门去找我,所以这次来找找你罢了。”
他快速说完,重重哼了声。撩起车帘,不管这车子还在行驶,立刻迈步跳了下去。却因腿上的伤未愈,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车帘子挡住了外面的一切。
等到清雾和窦妈妈让车夫停车、又挪到车边去看的时候,柳岸风已经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进了最近的那间屋子。
清雾着急,喊了声“三哥”。可惜那时候屋门已经关上,她那声轻唤就这样被chuī散在了寒风里。
窦妈妈也很担忧柳岸风。但,让她丢下清雾去看看那少年的状况,那是万万不能的。
好在这个时候离停车的地方不远。窦妈妈忙让车夫过去瞧瞧柳岸风。去到轿子旁,又和两个婆子说了声,让她们去叫三少爷身边伺候的人。
婆子们刚走了没几步,先前那本要将柳岸风之事禀与何氏的人便赶回来了。
何氏有事正在厅里和老爷、老夫人说着话,他们不能贸贸然打扰。于是,就知会了柳岸风身边伺候的妈妈,将人带了过来。
看到柳岸风的事qíng已然有了着落,清雾这才放心下来。由窦妈妈用披风裹紧,抱着上了旁边候着的轿子。
清雾知晓自己回来晚了,生怕父母亲担忧,回来头一件事,便是去见他们。
之前门房那人已然将何氏和柳方毅如今的所在讲了出来。清雾便不耽搁,直接让抬轿的婆子往那边行去。
到了厅旁,下轿之后,清雾本打算在旁边的偏房里稍后片刻,等父母得闲了再进去。谁料刚走到偏房的门口,何氏身边的大丫鬟红芍正巧从厅里出来,抬眼看见了她,扬声就道:“姑娘回来啦?夫人刚刚还担忧来着,这下可算是能放心了。”
她本是欣喜之下脱口而出。谁知这话就被屋里有心的人给听了去。
三夫人沈氏撩了帘子,立在门边往外头探了探头。看到清雾后,皮笑ròu不笑地说道:“哎哟,雾姐儿这是要去哪儿啊?看样子,不像是要进咱们这屋来的啊。”
何氏急急地走了过来。朝清雾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前行去偏房,不必过来。
谁知她这举动被沈氏看了去。
沈氏自打双胞胎儿子被柳方毅打,面对二房的人说话时,那口气就很是不善。
如今被她“抓住”那母女俩的“小伎俩”,她又怎么肯放过?
当即甩着帕子笑说道:“雾姐儿也真是……这家里的孩子回来了,怎么也不知道先见过长辈?老夫人还在屋里头呢。就这么几步路的距离,小丫头居然一眼都不看地就走了。也不知大人平时怎么教的,孩子竟是一点也不懂得敬老之道!”
明里暗里都在讥讽何氏和柳方毅没把孩子教好,故而清雾成了如今“不敬老”的模样。
偌大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饶是清雾本来真的不打算过去,此刻为了柳方毅和何氏,也不得不过去了。不然的话,老夫人恐怕会借此说事,来为难柳方毅夫妻俩。
窦妈妈发现了清雾的决定后,亦是赞同。
“姑娘不用担心,奴婢就在您身边跟着。想必她们也没法翻了天去!”窦妈妈抱着清雾往那边走的时候,坚定说道。
屋里的炭火烧得并不甚太旺。进去之后在屋子里久待一会儿,就感觉到里面只算得上不冷罢了
老夫人端坐在上首,身边站着的是刚刚往里走好站定了的沈氏。
看到清雾进来,老夫人仿若不知先前沈氏说的那一番话一般,说着“可怜的孩儿”就走上前来,想要抱一抱清雾。
谁知,没能成事。被窦妈妈轻轻侧身给躲了过去。
“姑娘刚刚从外头进来,身子还有些凉。”窦妈妈语气十分歉然地说道:“若是这寒气冲撞了老夫人,让您染上了,那便不好了。还请老夫人不要介意。”
老夫人有些恼了,冷着脸慢慢坐回了椅子上,“怎么?临走之前,抱一抱都不得了?难怪让你们多宽限几日都不肯。原来,竟是已经将我看做外人了!”
“不是已经说了么,怕您老过了寒气,怎的还要这般说?”柳方毅有些烦躁地踱了两步,“早晨说好了,三日后搬。如今几个时辰过去,您又改了口,让我如何答应?”
“怎么不能答应了?二哥这话说得好笑。都是一家人,晚几天又有甚么关系!”
说到这里,沈氏朝老夫人看了一眼,又朝清雾看了眼。
老夫人会意,压下了刚刚的火气,对清雾扯出了个笑来,温和说道:“雾姐儿肯定也喜欢祖母在这里多待几日,是不是?之前祖母送你了一对镯子,雾姐儿不是很喜欢么?”
清雾心里一沉。
她之前就没想过老夫人待她会真心,却没想到,老夫人能为了达成目的,随便“变脸”。
“老夫人说的可是这个?”窦妈妈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个布巾,里面包着的正是老夫人随手给了清雾的一对镯子。
沈氏没料到窦妈妈当即就将那首饰拿了出来。眼珠子转转,笑着对老夫人道:“雾姐儿先前是听了大人们的话,才想着要疏远老夫人。她的心里,可是知道老夫人待她的好。这不,您送给她的东西,她可一直都戴在身上呢。”
老夫人亦是称是。
这可真的是随意乱扯。
窦妈妈听了沈氏的话,当即被气笑了。正想着高声替姑娘驳斥一二,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了个娇娇软软的声音。
“不是。不是那样。”
大家没想到清雾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说话了,惊讶之下,不由得齐齐去看她。
清雾却没发现这一点。
她眼帘微垂,轻轻摇了摇头。唇角惯爱带着的浅淡笑意已经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感qíng波动的平静。
“因为怕,会随时被要走,所以,带着。”
她深吸口气,缓缓抬头,这才露出了个释然的笑来,“幸好,这样做了,不是吗?”
☆、第三一章
听了清雾这话,老夫人气得几yù昏倒,指了清雾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之前就算再看不惯他们,待你也算可以了。如今你却跟了他们来对付我!”
蒋氏拍案而起,指了清雾就要继续呵斥。谁知一口气堵在了胸腹间,一时间竟是发泄不出,搅得她头昏脑胀。
老夫人身子晃了晃,眼看着就要歪倒。沈氏就是身边不远处,忙上前将她扶好。边给她背后顺着气,边斜着眼睛睨向清雾,道:“哟,这姑娘之前还镇日里装哑巴呢。原来会说话呀。不只会说,还专会捡气死人的说。这小嘴利的,怕是比那刀子都还要qiáng。”
柳方毅听了她这话,顿时不高兴了,哼道:“我们囡囡本就会说话。不过是……”
他看了看米分雕玉琢的小姑娘,生怕清雾再想起不开心的往事,到底没把“遭遇大难故而难以开口”几个字给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