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趁着旁边无其他人的时候,寻了和吴林西关系最近的二哥柳岸汀,悄悄把这事儿说了。
柳岸汀对此不甚在意,笑言道:“没甚不可以的。他喜静,最不爱在热闹的人群里待着。如今他家人来人往的,想必更是厌烦。来到你这里,倒是有个借口可以清净一番了。由着他去罢。”
虽说如此,可清雾也知道,哥哥这是在宽慰她罢了。想要清净,往哪里不是待着?吴林西这般,也还是为了她。
清雾感激亲人和友人的心意,更加努力地练画练字,想着到了新年将要过去时,给每个人都用心画上一副,送给他们。
就在大家每个人都安稳渡过了新年、眼看着就要迎来几日后的元宵节时,突然,一纸调令来到了柳家。
彼时柳方毅正在和隔壁的吴郎中说着话,听闻此消息,甚是讶异,当着吴郎中的面就将调令文书打开来看。
文书中规中矩,是寻常的模样。上面前半部分都在夸赞柳方毅,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完全可以略去不看。
后半部分才提到重点。
——年节一过,柳方毅必须即刻启程,去远在西北的一处地方任职。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包括年轻的帝王。
霍云霭心头怒起,用力一掷,当即将自己手中的茶盏给摔了个粉碎。
“郑天安!”他面如寒霜语气冷冽,“朕尊他为师,他居然敢!”
居然敢在背后这般暗算!
深吸口气稳住心神,霍云霭手往旁边探去,摸到椅子扶手,慢慢坐下。
他微微侧首望向秦疏影,沉声问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感受到了帝王震怒的威势,洒脱的少年将军亦是汗流浃背。
秦疏影觉得接下来的话万般难以出口,却又不得不答。滞了许久,方才艰难地“嗯”了声。
他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他知道的时候,调令已经颁下去了。再做补救,为时已晚。若利用权势qiáng行更改,只怕刚好让那些老臣抓住把柄,来参上他们几笔。
新帝初初登基,一举一动都被天下人看着。这个时候,绝不能出错。
思及此,秦疏影暗暗自责。
当初那帮子老臣在殿前和陛下对峙的时候,他不该当着那些人的面将小丫头jiāo给陛下抱着。
结果让郑天安看出端倪抓住了把柄,给了陛下心头一记重击。
先前一直默不吭声的郑天宁,此刻开了口,在旁说道:“虽然柳方毅要调过去,但不见得柳家人都要搬走罢。”只要亲眷留京,小丫头不就可以留在京城了?
听了他这句,霍云霭脸色一沉,更加黑沉如墨。
郑天宁对柳家的状况并不是特别地了解,心下疑惑,朝秦疏影求救地望过去。
秦疏影抬手半掩着口,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柳家已分家。其余人尚滞留京城。那些人,对小丫头和她母兄皆不太友善。”
短短几句话,已经说明了其中利害。
——柳家二房前段时间已经和老夫人还有三房闹翻。那些人在京中还没离去,柳方毅怎么放心让妻子儿女留在那些人眼底下?
必然要一起带了去。
既然柳家一家都要走,那么柳清雾……
秦疏影和郑天宁默默对视一眼,都垂下了眼帘,不敢再去看霍云霭的脸色了。
☆、第四四章
清雾虽在西跨院中,不多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她原本以为是谁的玩笑话,毕竟如今正在年中,即便是调令,也不该在这几天里下发。谁知丹青和桃丝都说这消息是从老爷那边传过来的,确实无误。
“吴郎中和吴夫人都还在,老爷夫人走不开。少爷们等下便会过来,让奴婢们提前知会姑娘一声。”丹青说道。
桃丝在旁不住点头。
清雾这才知晓,居然是真的。
她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总觉得空落落的,却寻不出缘由。无意识地呆坐半晌,忽听窦妈妈在旁不住唤她,方才回了神,喃喃说道:“何事?”
窦妈妈示意丫鬟们退下。待到周围没了旁人,就小声与清雾说道:“陛下那边……奴婢要不要去问问消息?”
陛下?
霍云霭?
想到那个每每看向她时笑容里总带着融融暖意的清冷少年,清雾的心里酸楚莫名,眼里都有些起了雾气。忙抬头眨眨眼,将思绪遮掩下去。
是了。刚才心里头那没了着落的空dàngdàng的感觉,便是这个。
若她走了,岂不是见不到他了?
“不必。”清雾死命揪着自己衣襟的下摆,努力让自己不去多想,好让声音听起来更为平静些,“他定然已经知晓了。”
窦妈妈在宫中数年,经历过的大小事qíng不知凡几。小姑娘的心qíng变化她又如何看不出?
眼见她难过得再多说一个字都十分艰难,窦妈妈也是心里头乱得很,忙宽慰道:“这必然不是陛下的主意。姑娘且放心。”
放心?
是的。
她有甚么不放心的?
除夕那天,在郑天宁家中道别的时候,霍云霭还与她说,待到元宵节闹花灯的时候,他想法子出来见她一面,要送她一个这世上最好看的花灯。
不仅如此,他还问了她爱吃甚么馅儿的汤圆,说是会让御膳房的人做好了,见面的时候送给她。
他应承过她的,必然会做到。既然如此,那调令,就与他无关。
想到这一点后,莫名的,清雾心里好受了些。只是那酸楚难过的离别愁绪依然有些难以纾解。
不愿再多想这个,她跳下椅子,缓了缓,扬起个笑来,“外面怎么那么吵?想必是哥哥们来了罢。而且,三哥一定也来了。我过去看看。”
语毕,赶紧快步出了屋子。
她虽走得急,毕竟年龄小腿脚慢。刚出房门,哥哥们已经进了西跨院。
柳岸风跑在最前头。
一看到那团白绒绒的小身影出现在屋外,他便大声喊道:“小雾进去进去,外头冷着呢。”说罢,三两步赶到前头,拉了清雾就到屋里去了。
清雾刚刚站定,柳岸芷和柳岸汀紧跟着进了门。
看着哥哥们一脸严肃的表qíng,清雾知道,这事儿是铁板钉钉的,绝对没半点掺假了。
她努力扬起个笑来,问道:“听说要搬家了?真的假的?”又看了看自己新收拾出来不久的小屋子,叹道:“太可惜了。娘为我这院子,花了好多心思。”
听了她这留恋不已的话语,三兄弟反倒放心了些。
清雾刚到家里的时候,是个怎么样的qíng形,他们记忆犹新。如今将要去一个新地方,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妹妹会适应不了。
现在看清雾这样说,显然已经接受了将要搬家的既定事实。虽留恋此地,却没有任何太过抵触的表现。他们原先准备了一肚子的劝解的话语就都慢慢咽了回去,未再说出口。
时间很紧。不过几日的功夫,就要从京城离开,去往远方的西北之地。
一家人都忙碌起来,各自吩咐自己屋里的人收拾东西。
家中仆从有些是孤身一人卖身入府的,自然要跟了去西北。有些是进府做长工的,便有两种选择。一是请辞离去,第二,则是留在京城的府里看家。
仆从们的去留要一一问过,然后定下。huáng妈妈一人忙不过来,就过来请窦妈妈去给她帮忙。
窦妈妈自是不肯。
在她看来,旁的事都不重要,照顾好姑娘才是正经事。家里这样紧张的qíng况下,她更要看顾好清雾,半分也不离身,免得姑娘出上一丁半点儿的差错。
huáng妈妈对此颇有怨言。何氏却道窦妈妈做得对。
“雾儿本就身子弱,又是刚来京城没多久便要再次搬去更远的地方。当初请了窦妈妈来,便是专程照顾雾儿的。如今这样的qíng形下,她头一件要做好的事qíng,便是守好雾儿,旁的都是其次。”
何氏也知huáng妈妈忙不开。而且,其他人院子里的事qíng都很多,唯独清雾那里,因着刚来没多久,无论是人或物都没有太过繁杂,可以省出人手来帮上一二。
思量过后,何氏说道:“不如让丹青去帮你罢。她心思细,做事沉稳,应当得用。”
huáng妈妈忙谢过了何氏,将丹青叫去,赶紧处理此事了。
清雾屋里统共两个大丫鬟。如今去了一个到外头帮忙,院子里便只剩下了桃丝挑起大梁,吩咐着小丫鬟们来收拾箱奁。
窦妈妈则任由外面乱成一团,她自守着清雾。亲自斟茶递水,伺候清雾一日三餐。
这般的qíng形下,当秦疏影想了法子递过消息来、说霍云霭出了宫急切地想与清雾见一面时,比起以往,倒是更为方便了。
窦妈妈与何氏说了声,要带姑娘上街购置些物品。何氏就准了。又叮嘱过她,万事以清雾为先。
窦妈妈应了声后退了出来。给清雾穿戴妥当这便出了门。
家家户户都还洋溢在过年的喜庆当中。街上到处都是庆祝新年的大红灯笼。街上不时飘过欢声笑语,让车里的清雾听了后,亦是不由莞尔。
只是这笑意还没来得及到达心底深处,她就想到了将要面对的离别。顿时心里一沉,那淡淡的笑意就僵在了唇角。
郑天宁的宅子距离柳府太远。这次见面乃是临时起意,太过仓促,霍云霭的时间并不多。故而将地点定在了皇宫和柳府中间距离的一家酒楼。
清雾到的时候,霍云霭才刚到没多久。
小二不知这些客人的来头。但看之前那位极其好看的公子穿了一身白,又看现在的姑娘也是一身白,就晓得这两位都是家里有白事的。便没多说太多喜庆的话语,只好生地将人引到了房门前,便躬身退下了。
秦疏影和窦妈妈都守在门外。
清雾推门进屋,便见窗下的桌旁,白衣少年正执杯浅酌。平日里甚是白皙的脸上,如今带了淡淡的绯色,显然已经微醺,想必是等了有好一会儿了。
听到开门关门声,少年侧首,往这边看过来。见到清雾,却没像以往那般欢喜地主动迎过来抱起她,而是搁下酒盅,张开双臂,等她过去。
清雾半点犹豫也没有,当即小跑着冲向他,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
熟悉的微凉触感瞬间包裹了她。
清雾鼻子一酸,眼睛便湿润了。又不想被他发现她的脆弱,忙用力擦了擦眼。结果蹭了几下后方才发现,她用来擦眼睛的,竟然是他的衣襟。
清雾大窘,忙用力推开他。
因着刚刚太过急促,眼睛上沾染的雾气还没完全擦掉。小姑娘的眼睛泛了红,湿润润的。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水汽。
霍云霭顿时明白过来,伸出长指慢慢地将她眼上的水珠擦去。
感受到他的温柔对待,清雾差点又落了泪,忙别过脸去,自己用手背蹭了蹭。
霍云霭暗暗叹息着,将她抱了起来,坐到他的腿上。努力笑了笑,道:“难过甚么?难不成,不准备回来了?”
清雾摇了摇头。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是自己对他的依赖太深,又或许是十分担忧这个孤独的少年,一想到将要和他分别,她心里的难过就成倍成倍地增长。
霍云霭心里也堵得很。
他抬指抚了抚她鬓边的发,轻声说道:“无妨。过几年我便让你们回来。这一次……”他顿了顿,声音由着掩不住的愤怒,“……这一次是那些人自作主张。并非我的意思。”
清雾一早就猜到了并非他的授意,闻言不住点头。
看着女孩儿乖巧的模样,霍云霭的心里愈发难过起来。
他揽住她,轻声说道:“你到了那边,要按时念书、按时练字。我教你的字可都记全了?我又赶着写了一些,jiāo给了疏影。等下让窦妈妈带回去,你比照着好生练习。可能做到?”
小姑娘连连点头。
“那边的饮食习惯与京城不同。而且,没有京城这些jīng致的点心。你平日里想吃甚么,尽管和窦嬷嬷说,让她做给你。”
“窦妈妈……她也跟去吗?”清雾小心翼翼地问道。
看着她神色间遮不住的期盼和希冀,霍云霭莞尔,“当然跟去。”他在她眉心点了点,“我还吩咐了窦嬷嬷,让她务必要看住你、将你带回来。”
清雾忍不住欢喜起来。
看着她的笑颜,少年帝王的神色也有些松动,接着说起一事。
“我会让郑天宁跟你一起过去。他看似散漫实则心细,且jiāo友甚广。西北之地,亦是有不少他的友人。有他照看着你,我也能放心许多。”
清雾没料到会有这番安排,神色瞬变,当即仰起头,愕然地看着他。
霍云霭笑笑,并未对此解释太多。只道:“他会提前出发,先行做些安排,在那里等你们。”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清雾知道,他必定和郑天宁已经详细商议过了。
千言万语,难以表述她的心qíng。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句“多谢”。
霍云霭看着女孩儿认真道谢的模样,却是淡淡笑了。
“无需道谢。我做这些,为的,就是让你安然无恙地好好回来。”
年轻帝王拿起女孩儿的小手,用力握了握。又轻轻俯下.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你记得,一定要回来。”
☆、第四五章
京城最好的酒楼,天下第一楼,第二层最大的雅间内,不时地传出女孩儿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柳岸梦伸出自己涂了红红蔻丹的漂亮十指,向四周的女孩儿显摆道:“这是我爹从西域商人手里重金买下来的。怎么样?你们没有见过这种颜色的罢!”
自打六年前来到京城,她们和那二房分了家后,便再也没回祖宅去。而是留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