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提兰姐儿还好点。一说这话,柳岸风满心里的怨气和怒意就怎么也遮不住了。
他本就xing子跳脱,这一气愤了,更是口不择言,“怎么?瞧着我们妹妹漂亮,你嫉妒么?有些人啊,就是太自以为是了。总以为自己长得是一等一的好,却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如今被人比下去了,可是难堪得很。”顿了顿,他又忍不住意有所指地道:“还有,我们妹妹心善得很。貌由心生,自然整个人都好看起来。”
柳家近些的亲眷都晓得柳岸梦最看重甚么。一听这话,便齐齐朝着柳岸梦看了过去。
柳岸梦亦是听到了先前的话,脸色更为难堪,眼神犀利地看了过来,“你说谁!”
柳岸风嘿嘿笑着,眼里半点笑意也不带地说道:“我说的是谁,你心里有数。”
“你……”
“老三!少说两句!”
柳岸芷长腿一迈挡在了两人中间,朝柳岸梦点了点头,与这两人说道:“都收敛些罢。好不容易重逢,莫要再将时间làng费在争吵上。”
虽说他xing子沉稳一向在兄弟里说话算话,但,那也仅限于二房之中。
柳岸梦是嫡出三房里的嫡出姑娘,又是娇宠着长大的,眼高于顶,自是不吃他这一套。
七八岁大的小姑娘深觉自己受了委屈,身子一转去就去了双胞胎少年那边,扑到其中一个的跟前泫然yù泣,“哥,他们欺负人!”又将先前的争执尽数说了来。
柳岸文、柳岸武听闻亲妹子被人奚落,哪还忍受得住?粗粗问了柳岸梦缘由,两人再也忍受不在,冲到这边指了柳清雾的鼻子哼道:“不过是个小huáng毛丫头罢了。你们想要寻晦气,有本事的就别冲着姑娘家,朝我们来。”
柳岸汀和柳岸风根本不搭理他们。柳岸芷眉心紧拧地道:“都少说两句罢。”
柳岸芷本也是好意,不想再争吵起来。可是他说的这简短几字听到了对方的耳中就变了味道,好像成了命令双胞胎的话语一般。
一模一样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
左边那个稍微瘦高一点的转眸打量了清雾几眼,忽地笑了,“哟,这小丫头可真是漂亮,想必她娘应当也差不到那里去。”
另一个少年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可不是!之前我看她这模样忒得招人,就在想到底是二伯哪个妾侍生的。刚刚一琢磨。不对啊,就算二伯纳妾生子,孩子也不会那么大才对。”
“难不成是外头有人,孩子生下后长大了方才送来?”
“这样倒是说得通了。”
他们两个人一唱一和,竟直接将清雾说成了柳方毅外头养外室而悄悄生下的私生女了。
二房的几个孩子没料到他们竟然能说出这样诬蔑人的话。
那么乖巧的女孩儿,莫名其妙就受到了他们的言语侮.rǔ,让人怎么忍?就连一向和顺的柳岸芷都动了怒,当即指着他们的鼻子就呵斥。
这时,先前不紧不慢地远远缀在双胞胎后面的高大少年看着qíng形不对,急忙赶了过来,“好了好了。今儿是重逢的大喜日子,你们何苦吵起来?倒不如大家都喝一杯茶静静心,想来祖母也就要到了。”说着话的功夫,他用qiáng壮有力的臂膀左右扛了扛,硬生生将几人尽数分开。
此人乃是大房唯一的孩子柳岸杨。
他被大夫人孟氏一手带大,和他母亲一样都是耿直实诚的xing子。因着是长子长孙,他心中自有责任感,平日见了弟妹需要帮忙,都会搭一把手。如今看到大家将要打起来了,自然而然地过来拦阻。
可是少年们哪里肯听他的?这边刚刚被他分开,转一个方向,在另一边就又对上了。
眼看气氛一时僵持到了极点,一触即发将要“开战”,不远处传来了夫人们的欢笑声。不多时,老夫人穿着的大红色绣暗花的衣衫就映入了大家的眼帘。
柳岸梦第一个反应过来,提着裙摆小跑着就朝那边奔去。一见老太太,就哽咽着喊了声“祖母”,然后直直地扑到了她的怀里呜呜呜地低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将刚刚发生的事qíng大致说了。
双胞胎见状,也快步跑了过来,添油加醋地把之前的事qíng又说了遍。
柳老夫人唤了人来给柳岸梦擦眼泪,这便问柳方毅:“那个多出来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多出来的”几字让柳方毅听得心里头直犯赌。
他深吸了口气,道:“囡囡家人尽数被流寇所杀。同僚将她带去衙门,我瞧她孤苦无依,就带回家了。”
柳老夫人听闻,转首朝那个白衣裳的女孩子望了过去。
双胞胎忙喊叫着让祖母给自己做主,“他们为了个外来的丫头,竟然想要打我们,真是太没道理了!”
柳岸梦正yù再辩,被老夫人不耐烦地挥挥手给打断了。
“吵什么吵!这小姑娘都惨成这样儿了,你们就不能消停点,让让她?”
☆、第十章
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老夫人居然会为了柳清雾这个外来的丫头而对着三房的孩子发火。即便是何氏和柳方毅亦是不曾料到。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俱都愣在了那里,深觉自己是听错了。
柳岸梦脸色yīn晴不定,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不等她下定决心,双胞胎里年长的柳岸文已经嚷道:“祖母,您没弄错罢?她一个外来人,我们凭甚么让着她!”
弟弟柳岸武在旁附和。
柳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原先因了微笑而现出纹路的眼角也渐渐恢复平滑。
柳岸梦看着不对劲,赶紧朝哥哥们示意。只可惜已经晚了。老夫人的愠怒已然聚集了起来。
“那依着你俩的意思,只要不是咱们柳家的人,那么任谁遭遇流寇、家人被杀、父母双亡孤身一人,都不值得同qíng了?”
这种时候,柳岸文和柳岸武再傻也知道不好反驳,顿时被祖母的连番指责质问给压得抬不起头来。
柳岸梦忙道:“自然不是那样。无论出身怎样,遭遇大难终究是要帮一把的。”
这话说到了蒋氏的心里头。她刚刚冒出的对子孙的失望之qíng骤然消失,颔首道:“正是这样。”
一位夫人在这个时候上前去,宽慰蒋氏道:“母亲莫要太过伤心。逝者已矣,母亲千万要顾及好自己的身子。”
她相貌不甚出众,皮肤微黑略有些粗糙,宽额浓眉。但她神态诚恳语调舒缓,任谁见了听了,都不会反感。
正是柳家的大儿媳孟氏。
孟氏为了避开老夫人的伤心事,话语说得十分含蓄。但是知晓内qíng的人被她这样稍稍一点,就都明白了过来。
——柳老夫人少时父母双亡,对其中苦处体会甚深。对有着同样遭遇的晚辈,她的心境自然不同。
因了二儿媳何氏的关系,蒋氏一直不喜世家女,也不喜那相貌柔弱的女孩儿。
看着柳清雾这娇娇弱弱的样子,明知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那么娇俏的孩子,可一联想到她的身世,蒋氏心里头还是不由得生出了疼惜的感觉。
朝柳清雾招手让她过来,看着女孩儿瘦小的身板,蒋氏问柳方毅,“多大了?”
“差不多五岁罢。”
“五岁那么瘦?往后好生养养。”蒋氏略有不满地指责了柳方毅两句,转而问清雾道:“告诉祖母,你叫甚么?”
清雾无法回答,只能低垂着眉眼轻轻摇头。
蒋氏这便显出了一点点的不悦。
柳岸芷赶紧上去,将柳清雾如今口不能言的事qíng讲了出来,“大夫说了,是受惊过度太过伤心所致。”
柳岸梦和文武兄弟俩听清雾是个“残了的”,都面露鄙夷。
老夫人蒋氏却是听的眼圈儿都泛了红,搂着清雾“可怜的孩儿”地一连串叫了起来。
原先和孟氏站在一处的身穿湖绿色衣裳的妇人此时走上前。
虽然已经到了年龄,但她样貌妖娆妆容jīng致,看上去,竟是辨不出真实的年纪。直到对着蒋氏的一声“母亲”出了口,仆从们方才知晓,这一位竟然是三老爷的夫人沈氏。
沈氏捏着帕子一步三摇婷婷袅袅地行了过来,与蒋氏说道:“母亲若是中意这孩子,倒不如进屋去细瞧。大冷天儿的,这样在外头待着,孩子怕是要冻坏了。”
她这样说着,眼含同qíng地看了清雾一眼。
清雾先前就在打量她。一搭眼就看出沈氏其实是自己在发冷,冻得唇色都有些泛了白。偏偏沈氏不肯说出是自己想要进到屋里去,非要拿了清雾来说事。
先前处处和清雾做对的双胞胎还有柳岸梦都是沈氏所生。清雾着实对沈氏喜欢不起来。如今又被她当了回借口,于是更加恼了。
沈氏就笑,“哎呀,小姑娘还害羞呢。怕冷又不是甚么丢人的事qíng。我看你身子也不太好,再冻病了,怕是又要麻烦。”
她意有所指话里有话,但蒋氏想到了另一事,便没注意。
——之前她就是在外头冷了,暗道若是再在外头再待些时候,怕是会病倒。因此更加恼了何氏,自动现身入了柳府。
刚刚被各种事qíng一打岔,她竟是忘了这茬。如今经沈氏提醒,她瞬间想了起来,便觉阵阵寒风穿过衣裳直直刺入骨fèng儿里,寒冷至极。
柳老夫人忙将清雾jiāo给了何氏,她则问清了自己将要住下的屋子在哪,准备先去歇息下暖暖身子再考虑其他。
沈氏先前就冷得狠了。听闻柳老夫人的这番话,如获大赦,急急说了句“东西那么多我得赶紧收拾收拾”,便忙不迭地准备离开。
何氏赶紧叫了人来跟着。
沈氏一甩帕子哼道:“二嫂这是何意?难不成竟是怕我拿了你们的东西不成!”
“我不过是怕你不认得路罢了。不过三弟妹既然这么有信心能在诸多屋子里寻到你自己的那一间……”何氏笑得温婉大方,将人尽数唤了回来,“那就自己找去罢。”
沈氏语塞,求助地看向柳老夫人。
柳老夫人见沈氏刚刚打算不顾她先行过去,哪还肯帮忙?当即朝向何氏,与她说道:“你挑两个人来帮我。”
大儿媳孟氏闻言,坚定地守在了柳老夫人的身边,顺从地说道:“我也过去帮母亲一起安置。”
看着她恭顺的模样和布满茧子的粗糙的手,再瞧瞧沈氏娇娆着离去的背影,又望一眼大家闺秀的何氏,柳老夫人忍不住叹气。
孟氏是唯一一个她亲自选出来的儿媳。她最看重的就是踏实肯gān的长子,自然给他挑了个最中意的能gān姑娘。孟氏样样都好,不像何氏那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不像沈氏那样败家懒散,往后若是她主持中馈,柳家就不会大把大把地往外漏了财去。
只可惜长子福薄,成亲没几年就去了。留下了幼儿和妻子……
柳老夫人叹息着,由何氏安排的妈妈带路,在孟氏和长孙柳岸杨的搀扶下往里行去。
沈氏见自己被老夫人忽略了,倒也不在意。
柳老夫人的xing子,说小气罢,很多事qíng还不太放在心上。比如沈氏不论怎么闹腾,凭着是嫡出三子的媳妇儿,老夫人经常就能原谅了她。说老夫人大方罢,还喜欢记仇。比如何氏那事儿,多少年过去了,两人依然水火不容。
不过,认真说起来,那晚的事qíng确实有些蹊跷。只是当晚看着兰姐儿的刘妈妈早已不见了踪影……
沈氏目光一闪,重新扬起了个笑来。
不管怎么说,只要老夫人最恼的人不是她,旁的事qíng她是懒得管的。
她扬声将儿女都叫了来,又朝后头高喊了一声,这便远远地缀在老夫人她们后头,缓缓地朝里走了。
不多时,有两个打扮普通的女孩儿跟在柳岸梦后头追了过去。
清雾听了周围人的话,方才晓得那两个是三房庶出的女儿。沈氏先前那高声一喊,叫的就是她俩。
虽说老夫人她们都已经往住处去了,但还有丫鬟婆子车夫随从要安置,还有十几车的东西要往下搬。更何况三老爷因着要在京城逛一逛还未到家。稍后来了,又得好一通忙碌。这桩桩件件都是事,何氏不敢耽搁,赶紧吩咐下去收拾。柳方毅看着时辰太晚了,急急忙忙去了衙里。
于是,很快地,院子里只剩下了清雾和三个哥哥。
柳岸芷的意思是继续回花厅去,边守着妹妹边温习下功课,学堂很快就要开馆了,功课落下的话先生是要罚的。
柳岸风有些不乐意,“不是罢!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又要读书?晚上读也可以啊。你看家里现在那么乱,看不进多少的。”
柳岸芷脚步不停,道:“心中想着书,自然就看进去了。心中想着玩,自然是看不进去。”
眼看自己出去玩的计划将要泡汤,柳岸风当真是急得抓耳挠腮。正来回打转想策略呢,一转眼,瞧见了两个哥哥中间站着的小姑娘。
不知哥哥们是不是怕五妹妹在这人来人往的杂乱时候走丢,一人一边牵着她的手,握得很牢。
瞧见这一幕,柳岸风的心思活络了起来,悠悠然地说道:“唉,我可是听说今天外头热闹得很。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今儿又是腊八,很多摊子都摆了出来。吃的玩的都有,还有小姑娘们最喜欢的唱戏的。”
一听这话,清雾的眼中慢慢汇聚起了期盼的光彩。
那甚么“小姑娘们最喜欢的唱戏的”,她是自动忽略过去了。不过,这个年代的集市,她可是没有去过的。以前曾经在书里头读到过,古时候的集市最为热闹,而且,又以将要过年时候的腊月为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