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悦的眼神为之一亮,楚珏此时喝茶的手微颤一下,他轻声嘀咕道:“两个人在这方面的秉xing真是一模一样,真是一对损友啊……”
胡悦说:“难道还有这等好处?”
玄冥子敲了敲桌子,像是传授经验一般的开口道:“那是自然,首先你得搞到官府认证的度牒,随后参加几次中元节的布道大会,混个脸熟。接下来一般的小道观那是不在话下,而我走的都是传说中有奇珍异宝的地方。”
楚珏越听越觉得不妙,他cha嘴道:“难道你去偷……”
胡悦故意的往后扬了扬身子,玄冥子马上解释道:“当然不可能,我是什么身份,需要用偷么?我是和他们换!用一句自古没有出现的词儿,那就叫‘双赢’!”
胡悦嘴角微微一抽,他说:“莫非你把那本……给换了?”
玄冥子嘿嘿一笑,抿了一口茶,忽然说:“你说到那本书我倒是换到了了一个好东西,不过我想起来一件事,你可认识一个叫灵石长老的道者,俗名叫作蒋泸的人?”
胡悦见他提起此人,他开口说:“认识,他入道修行年数也达一甲子矣。”
玄冥子凑近胡悦,但是眼睛却瞟向楚珏,他压低声音说:“此人怀有六甲了!”
楚珏说:“他是个女子?”
胡悦摇头道:“不,他肯定是男子。”
玄冥子嘿嘿一笑道:“怪哉怪哉,的确如此,他是实打实的男人,但是却怀有身孕,因为此事他没办法在原先的道观内继续住下,只能以修道辟谷之名,跑到了青云山内躲避。但是修道之人不可杀生,他……”
胡悦难得语气有了变化,他道:“莫非他准备把孩子生下来?”
玄冥子说:“你个老狐狸还真是……够直接的。难道你们一点都不诧异么?男子生子啊?”
楚珏没接话,反而继续问道:“他准备如何生产?”
玄冥子眼角跳了几下,心想:只有我一个人纠结他一个大男人是怎么怀上的吗?
他看着楚珏,憋了半天说:“阁下也不遑多让啊……”
玄冥子调整了qíng绪,他把棋子推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这个就不好说了,因为我手里的这半颗凝神珠就是从他手里换来的,这人说来也奇怪,浑身冰冷,就算到了夏天,他也不会出一滴汗。整个人像是……一块石头。看不出年岁,外表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的摸样,这人本就是一个怪人,现在这怪人居然要产子了,你们说这是不是奇闻异事呢?”
楚珏说:“莫不是邪物作祟?”
玄冥子摇头道:“也不像……”
玄冥子想了一下:“如果是凶煞之物,那么肯定不会那么安静,但是本人现在一点都没有戾气。所以也不像是什么凶物作祟。连他自己也安静的太过分了。而且这个人根本没有什么接人待物的自觉,虽然言语谈吐之间也算是饱学之士,但是感觉没有什么感qíng,是一个和老狐狸倒是很相像的人。”
胡悦说:“那虽然是奇事,不过……我没什么兴趣。”
玄冥子不解道:“为什么?”
楚珏一边沏茶,一边幽幽道:“因为没有美女啊。一个大男人生孩子我有什么好看的?”
玄冥子一时语噎,他看着屋外说:“好了,既然你们都没兴趣,那么这事也就听听作罢吧,时候不早我就告辞了。”
他起身看了一眼棋盘,在那空盘之上落下一子,开口道:“这世上可是真的有偷生庙啊。”
两人为之一愣,但是玄冥子并未作解释,他拍了拍衣服,不打灯,却一点都没有犹豫,大摇大摆地在走向了黑夜,随后消失在了巷子的深处。
待玄冥子走后,楚珏收着棋子说:“其实你不必如此,那半颗凝神珠我本来就是想要给你的。这种珠子对于普通人是没有作用的。而于你来说,只要有我在,也没有要用这个东西的必要。”
胡悦勾着嘴唇笑道:“莫急莫急,因为我要让残梅欠我一份qíng。别看他这模样,手里的宝贝可不少。”
楚珏拦住胡悦的腰说:“那你欠了我那么多qíng,怎么不见得还呢?”
胡悦依然是淡然的笑容,只是那笑显得有些苦涩,他说:“因为还不起啊,所以现在这样是我们最好的状况。缘起缘灭,没有过多的gān涉和牵扯,那一天你不见了,我不会去找你,那一日如果我不在了……”
楚珏凑近胡悦,吻了吻他的脖子说:“我必定会找到你,你觉得你能走到哪里去呢?”
胡悦眯起眼看着手里的珠子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呢?”
楚珏微微一愣,他用手抓着胡悦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说:“生死在我眼里也不是问题。”说完便吻上了胡悦的唇,胡悦依然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任由楚珏吻着,眼神却闪烁不定。楚珏放开他说:“你在想玄冥子最后说的话?”
胡悦微微笑着,他没有回答楚珏的问题。楚珏见他只笑不语,闭着眼吐了一口气,他坐回了位置,为胡悦倒了一杯茶,换了一个话题说:“你们口中的蒋泸是何许人也?”
胡悦看了一眼桌上的匣子,喝着茶,仿佛陷入了回忆,他说:“那是在十年前的事qíng了……”
胡悦那个时候和现在一样是一个穷书生,以卖字写曲为生,只是那时候更加穷,连观qíng斋也没有,只能借住在一间道观之内,借宿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秀才,那便是蒋泸。
蒋泸,字留逸。是金陵人士,来京便是为了参加科举考试。但是和胡悦一样,出身寒门,只得借宿于寺庙道观之中。
平日里除了读书便就只能和胡悦一起闲聊,幸好胡悦虽然整日和三教九流混在一起,但却也jīng通诗书论语,所以二人时常会有所讨论,说起来也算半个同窗之谊。一来二往之间jiāoqíng也比别人深了许多。
蒋泸有一妻,在金陵老家待着。二人感qíng甚笃,蒋泸时常留信回家。而他的妻子也时常为他寄送寒衣吃食,胡悦时而也能分到一些。
十年前的端阳,蒋泸邀请胡悦一同小酌,胡悦欣然赴约。但是没想到蒋泸并不只是邀请了胡悦一人前来,还有一个和尚一起来到了饯亭内相聚。
这个和尚张着一张看不出xing别的脸,按照胡悦的说法就是,这个人分不清他是男还是女,说他是男子,但是却没有一点男子该有的阳刚之气,但是说他是女子,却也没有女子的婉约之美。总之他只能说是一个人。五官凑合在一起便是一张脸。只是这一张脸却瞧不出一丝的生气。
胡悦有些诧异,向来只知道读书的蒋泸是如何认识那么一个怪人的。那人开口道:“贫僧法号池静。胡公子有礼了。”
胡悦作揖还礼,但是眼睛依然在打量这个怪和尚。按理说和尚不可饮酒食ròu,但这和尚却一点也不避讳,大口喝酒大口吃着ròu馅的角黍。二蒋泸对他却十分的恭敬,胡悦不知那怪和尚什么来头,也看不出他的年岁。仿佛他整个人都只是一个空囊而已。
胡悦也是见惯怪事之人,虽然内心很怪异,但是却也没有表露出来。三人在这践亭之内一直喝酒喝到夜深,池静才起身道别,他临走时低声和蒋泸说了一句话,随后蒋泸的表qíng就一直都非常的痛苦,他皱着眉头拱手道别。
胡悦和蒋泸一同回去,蒋泸一路非常沉默,能到了住处,蒋泸才拱手谢道:“今日小酌,幸有兄相陪啊。”
胡悦笑着说:“留逸心中是否有什么事qíng?”
蒋泸皱着眉,他顾左右而言他地说:“过去一直都说胡兄不求功名,不图仕途本不是一件好事,而如今想想人生在世,糙木一秋,这功名利禄又能维持多少年岁呢?哎,只是我娘子一心待我,我如何能辜负她的一番qíng谊啊。”
胡悦听他此番言论,又想起一起喝酒的那个池静和尚。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蒋泸继续说:“我明日就准备回去了。”
胡悦问道:“哦?难道蒋兄放弃仕途之路了?你家娘子不会失望么?”
蒋泸看着手中的灯笼,他道:“寒窗十年苦读,但是却屡考不中,我若继续考下去也未必有结果。而且……”
蒋泸抬头看着胡悦说:“吾命不久矣……”
胡悦看着蒋泸,蒋泸身体并没有衰败之状,蒋泸凄然苦笑说:“所以我时日不多,还是会去陪陪娘子吧。”
胡悦说:“但你看上去并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怎么就药石罔治了呢?”
蒋泸说:“你听说过偷生庙的事qíng么?”
胡悦愣了一下,蒋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道:“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啊,那位池静和尚便是偷生庙的方丈。”
蒋泸说:“前些日子我路过jī龛山下,在那里发现不知道何时有了一间小庙。庙里面在做法事。而最怪异的是,在山门之外的牛车上,停着一口棺材。棺材明显不是新棺,朱漆已是斑驳不堪。”
胡悦发现蒋泸越说这话的时候,手在不停的颤抖,白色的灯笼被他晃得险些要熄灭了。
蒋泸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进去,也许我就不用如此了。”
胡悦说:“那场法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偷生庙(中)
蒋泸抿着嘴,他艰难的咽着口水,随后看着胡悦说:“胡兄…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冤鬼索命么?”
胡悦接过蒋泸手中的灯笼说:“只要这世界上还有yù念,便不会少了冤魂。”
蒋泸说:“我可能就是遇到冤鬼了,那时我站在山门外,只是一时好奇便往里探了探头。发现这座庙里面只有一间佛堂,而念经的声音是从两旁的偏殿内传来的。我此时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得往里面走,香炉内明明没有香火,却传来一股奇异的香味,在右边的香堂内没有佛像,只有一排一排的纸扎人,那些纸扎人都是被吊在房梁之上,纸扎人的头被白布遮掩,看不清面目,我看到这般怪异恐怖的样子吓得直往后退,但是不知道怎么脚不听使唤,就往左边的厢房内倒退着,我就是那样倒退着进到了那间偏方,就在我进入房门的一刹那,我感觉好像有一个人和我jiāo错而过。屋内只有一个和尚,就是今日你见到的池静,他见到我时脸色大变,我以为他是厌恶我打扰了他超度,但后来我发现原来他是惧怕……”
胡悦说:“为何惧怕?”
蒋泸道:“因为我破坏了他的超度……这座庙并不是普通的庙宇,而是偷生庙,厉鬼无法投胎转世,于是他们必须要找人代替,偷生庙顾名思义就是偷生。他们找到那些刚死去的人的尸体,然后借尸还魂。”
胡悦说:“那与你又有何gān?”
蒋泸捂着脸说:“池静和尚说因为在庙里面还有其他的冤魂无法投胎,他们在等我死后占据我的身体,一般xing这样的qíng况不会等太久,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我就回天乏术了。”
胡悦沉默了很久,他说:“偷生?嗯……你能带我去一次偷生庙么?”
蒋泸说:“这怎么可以?难道你不怕……”
胡悦叹了一口气说:“其实你今天把我请来并不单单只是为了喝一壶水酒吧。”
蒋泸一时语塞,胡悦平淡地说:“那个叫池静的和尚一定还和你说了其他什么。”
蒋泸急着想要开口,但是胡悦却摇了摇手说:“但是看你现在的qíng况我也知道qíng况如何了。”
蒋泸垂下双手,他说:“是的,我的确无颜再说什么了,但是胡兄你可以放心,我不会……”
胡悦摆着手,一脸兴趣地说:“怎么会呢,蒋兄你还是和我说说吧,至于接下去我如果遇到什么事qíng,那就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说不定我还能替你相处保命的法子呢。”
蒋泸看着一脸像是有好玩游戏的孩子一样看着自己的胡悦,他表qíng复杂的看着胡悦,拉着胡悦的手一句话都没说,很久之后才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楚珏打断了胡悦的叙述,他说:“你让他拉你的手?”
胡悦纠正道:“是他拉着我。”他看着楚珏那种像是捉jian的表qíng,又补充道;“以表感激之qíng。”
胡悦想要继续说下去,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被楚珏捏在手里,他抽着眼角,看着楚珏,楚珏则是一脸你继续,我听着的表qíng。
胡悦叹了一口气,只得继续叙述下去。
那时胡悦和蒋泸相约第二日便赶往城郊jī龛山下的那座古怪庙。那座山原本不存在,但是据说在东北角需要有一座山压着,才能够让整座皇城的风水起到作用。否则龙脉会被离此处最近的一条洺河所冲。
所以这座山是从南边的丘庸山移过来的。但是历经百年,这座原本被皇家极为重视的jī龛山却不知道何时开始便不再生糙木,此后三里之内的牲畜庄家也都相继衰败枯死。而后这里便被皇家所放弃,那原本所谓的风水镇山之说也被皇家否认。这里就成了一座荒山,近几十年来成了乱葬岗。
虽然是正午时分,但是那里却一丝暖意也没有,yīn沉之极,偶尔间听到乌鸦啼鸣。枯死的树枝纵横jiāo错,这一番模样一点都没有初夏的景色。仿佛所有的生命迹象都被抽走了一般。
蒋泸带着胡悦凭着记忆一直在乱葬小道之中穿梭,终于在山脚的一处乱石堆后找到了那座小庙,说是小庙如果不是内院的一个香炉,根本看不出那是一座庙,而四周围的枯木乱石把那座不像庙的庙掩盖的更加隐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