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十六以后。”
李蒙自己的生日还是记得,笑了起来:“那也才没几个月。”
“你从前小,有那个意思,我不舍得。”赵洛懿认真看着李蒙的脚,似乎全天下没什么抵得过李蒙这双脚重要。
言下之意,俩人之间该做的事都做全了,李蒙忍不住扯起领子,往脖子里扇风。
“没下雨了?有点热。”
赵洛懿就起身去开窗户。
李蒙望着赵洛懿魁梧高大的身形,想起那个无稽的梦境,长这么大他从未做过那么真的梦,既然赵洛懿所言非虚,李家已然被推平,重新修了两间宅子,一间卖给了商人,另一间还没人住,简单一圈围墙,围着丛生的蓬糙。那与赵洛懿成亲的事,自然是梦了。
无端端做那样的梦,李蒙想想就窘得一身发汗。
晚上两人躺在chuáng上,李蒙把赵洛懿的剑摆在中间,赵洛懿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你另外一个徒弟,是什么来头?”李蒙病着时睡得太多,现在jīng神得很。
“打铁的。”赵洛懿道。
“他为什么跟着你?你们俩也相好吗?你们男的和男的相好是不是也可以有好多个……”李蒙想了半天,才想到怎么说,“可以养好多个妾室。”
“……没有。”听上去赵洛懿有些无语。
“我们俩到底成亲没?没有吧?我爹从前不许我跟别的世家子弟胡混,是有些人把长得柔弱的男孩养在家中,但没见过娶过门的。你是中安人吗?对了,你是哪里人?口音听不大出来。”
“没有,不是,不知道是哪里人。”
赵洛懿回话极为简短,让李蒙觉得好没意思,但人一睡不着,念头就极多,越是想越是睡不着。
“在瑞州出生,那年到中安办事,有人出钱让我救你一命。你不愿意走,我就收了你当徒弟。”
“我不愿意走?”李蒙难以置信。
“你一心想着报仇,想跟我学武。”
“那我学会了没有?”李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你不会也没什么。”赵洛懿云淡风轻道。
即使在黑暗里,李蒙也知道赵洛懿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很多话,他都看不懂。李蒙感到一阵心虚,别过脸,喃喃道:“我都不记得了。”
李蒙以为赵洛懿会说点什么,没想到他只“嗯”了一声,起身帮李蒙掖被子,低沉的声音说了句:“睡。”
旋即李蒙才闭上的眼睛又睁开,赵洛懿的侧脸冷静沉稳,仿佛暮色中一尊不动如山的影壁,任凭黑夜吞噬。
李蒙猛然深喘了口气,不安地闭上眼。
☆、一一八
半夜李蒙起来尿尿,迷迷糊糊的,撞上一堵墙。
“啊——!!!!”一个惊天动地的声音怒吼。
“啊啊啊啊啊——————!!!!!!”另一个更加天崩地陷的声音加倍怒吼。
赵洛懿提剑而出。
走廊上俩徒弟一个比一个叫得大声,谁都没睁眼。顿时赵洛懿没眼看了,出声叫道:“李蒙、曲临寒,你们俩gān什么?”
李蒙先停下来,一手按在咽喉,眼睛微微鼓出。
曲临寒是后脑勺被赵洛懿拍了一巴掌才停下来。
“对不住,卡住了……”李蒙咳嗽两声,回头看赵洛懿一眼,指了指拐角,“我去茅房。”
“去,师弟你去。”曲临寒笑道。
李蒙提着裤子出来,走到门口,放慢脚步,想听一听赵洛懿他们两个在里头说什么,耳朵贴到门上,曲临寒的声音传来。
“灵州也不能呆,我和蔡荣打了个照面。师父,上一次在靖阳侯府,蔡荣似乎已经认出来了。”
“东西你到底见着没?”赵洛懿问。
一阵沉默。
即使隔着门,李蒙也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东西”,但和自己无关,李蒙抬手刚要推门,曲临寒又道:“二师叔是好意,他始终是维护师父的,他对师父的心意,师父难道不知道。如今师弟什么也不记得了,师父将其qiáng留在身边,要是他一直想不起,难不成就叫他怨您一辈子?”
屋里又静片刻。
赵洛懿的声音传来:“这是为师私事。”
“弟子自然不敢逾越,这一年来,师父转了xing。要是换了从前,这话我不敢说。但如今,说一句旁观者的实话。当初见到师父的那股锐气,现在一丝也找不到了。”
“你想说什么?”
“徒儿不敢。”曲临寒话声一顿,片刻后又响起,“我与师弟如今都是无父无母无根无基之人,难免有一些想通之处。他自然是要娶妻生子的,师父难道忍心见李陵断了血脉?”
“李陵?我不认识。”赵洛懿冷冷道。
“师弟如今前事俱已遗忘,之前疯疯癫癫,现在人清醒了,唯独记不起遇见师父之后发生的事qíng。”曲临寒慢吞吞道,“兴许,这是命。”
“曲临寒。”赵洛懿话中已带了寒意,似是警告。
“从南湄回来,徒儿跟在二师叔身边,见识过了肃临阁。在我看来,十方楼与肃临阁,并无太大不同,都是出鞘就要人命的利剑,差别无非在于,谁是执剑之人。大师伯贪财,二师叔是朝廷的人,三师叔武功略欠。”
“这不是你有资格谈论的事。”
“师父就是杀了我,这话也要说。”曲临寒音调霍然拔高,“要不是带着这个拖累,师父执掌十方楼,对楼里弟兄都好。如今为了区区一人,枉顾楼中数百人的前途,太师父不会瞑目。”
李蒙从来想不到,成天围着赵洛懿转的曲临寒有胆子说这番话。再说也不是他死缠着赵洛懿,是赵洛懿不放他走。李梦不是滋味儿地想,耳朵紧紧贴在门上。
“师父就不能放了师弟吗?要是真的不放心,托付给朋友便是。就算没有了师弟,我依然会侍奉师父左右。”
“……”李蒙呆了,果然他们俩也是相好?
就在此时。
李蒙面前的门忽然拉开,一个收势不住,李蒙一头撞进赵洛懿怀里。
“……师、师父,师兄。”李蒙讪讪站稳,连称呼也不忌了,gān巴巴地笑了两声,“外面景致好,我多转了会儿,没打扰你们谈话吧?”
赵洛懿扫了一眼这个破旧客栈无人打点的院子,让李蒙进来,朝曲临寒道:“此事我已经决定了,你照办就是。实在不愿意,随时可以走。”
曲临寒耸了耸肩,似乎并不意外,笑道:“徒儿告退。”
被窝里赵洛懿的身体暖呼呼的,李蒙缩手缩脚地躺着,半天没睡暖,想靠过去,心头又别扭。才说了不喜欢男人,自是不能做出这等举动引人误会。
“过来。”赵洛懿随手把剑丢到地下,伸臂将李蒙抱在怀中。
“不、不用……”李蒙肩膀被按住,挣扎不得,只得睁着一双眼睛,紧张得心里扑通扑通跳。
赵洛懿不理会,疲累地抱着李蒙入睡。
李蒙偷看了他一会儿,愈发觉得这便宜师父其实挺好看的,许是顺了眼。客栈的chuáng被子薄,恰够遮风罢了,两人依偎着,很快便温暖起来,好入眠。
在灵州呆了两日,赵洛懿每天天不亮出去,李蒙起来时,就有买好的早饭。住的客栈不好,却在两天里吃遍了灵州的风味小吃,李蒙样样都觉得新鲜,不喜欢的总会剩下一些,赵洛懿拿来就吃,总惹得李蒙脸红。
赵洛懿从不嫌李蒙,他吃剩的东西,他拿去就吃,晚上还要给李蒙按脚。
李蒙不gān时,赵洛懿则说不能纾解劳累,第二天会影响赶路。
李蒙总不禁想到曲临寒说的“拖累”,毕竟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赵洛懿还给当护卫,这天大的便宜,没给报酬已是不该,再给人添麻烦就是罪过了。
离开灵州时,赵洛懿的两个师兄赶了上来。李蒙也不与他们招呼,好在赵洛懿自己也不与他们招呼,少了那份儿失礼的尴尬。
众人虽然同行,彼此之间却甚少jiāo流。
李蒙也看出来了,大概赵洛懿与他的两个师哥确实不和,他的徒弟曲临寒却是八面玲珑四处逢源,照顾人的本事了得。
有了曲临寒,一路倒也没那么无聊。又赶了半日的路,路越走越偏,进了山里,是早晨,青山笼罩在溟濛薄雾之中。
李蒙被马颠得脑袋不住往下点。
赵洛懿把他抱紧些,放缓速度,半日的路程足走了一晚上,路上没地方歇觉,好在夜晚清朗。李蒙在马上睡觉,赵洛懿带马走得很稳。
“下来。”赵洛懿伸手去抱李蒙。
“到了?”李蒙说话时鼻音甚重,揉了揉眼睛。
第一缕霞光穿破云雾,激得李蒙虚虚眯起眼。
“嗯。”赵洛懿在李蒙跟前蹲身,示意他上来。
这两天赵洛懿事事周全着他,李蒙也不别扭了,总归这人不放,就走不成。李蒙也想明白了,赵洛懿的话不无道理,投奔谁不是投奔。只要赵洛懿不qiáng求他不娶妻不求学,什么都好说。
赵洛懿背脊宽厚,边往山上走,李蒙边恍惚起来。
“你上回说,你没爹没娘的?”李蒙以只有赵洛懿能听见的声音问。
“嗯。”
“现在我也是了。”
“你爹娘都葬在这座山上,请人算过,有山有水,是块宝地。”赵洛懿道。
“依大秦律,罪臣的尸身……”李蒙有些犹豫。
“使点银钱,什么都好办。别做得大张旗鼓便是。”赵洛懿步子沉稳,连喘气声都不带。
“谁办的?得好好酬谢人家。”李蒙想到什么自然而然便说了出来。
“我出的钱。”
一条湿润的枝桠拂过李蒙的脸,他一低头,就碰到赵洛懿的耳朵,霎时间那耳朵就通红。
李蒙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赵洛懿这么严肃的人不会生气吧?
李蒙小心地去窥他的侧脸,却见到连着耳根的脖子也红了一大片。脚下水花被赵洛懿的步子带起,李蒙失神地望着赵洛懿坚毅的侧脸,湿润的空气令他话声走了样。
“师父。”
赵洛懿浑身一颤。
李蒙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又喊了一遍。
“想到什么了?”赵洛懿托着李蒙的臀,令他更稳地趴在自己背上。
“没有。”什么都没想到。李蒙说不清这一刻心里那丝异样是什么,凉丝丝的,是失望吗?
山中渐渐有鸟叫声,雉jī五彩斑斓的羽毛由糙丛中一闪而过,李蒙静静伏在赵洛懿宽阔的肩上,他凝神想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想到,茫然地往前一看。
“快到了,下来走走。”赵洛懿放李蒙下地,李蒙一时没站稳。
赵洛懿伸过去扶的手还没沾到李蒙的衣袖,就被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