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赵乾德夫妇住的那间,寝室内两口红漆大箱上挂着的锁没扣,开箱一看,也是空的。
李蒙顿时满背生寒。
李蒙几乎是两手发抖地在翻孙天yīn的书架,大部分书没有带走,不过一些珍贵的医学古籍不在了。
天已黑了下来,李蒙呆呆坐在离开南洲前与赵洛懿睡过的卧房中。
进来时就是一股子发霉和灰尘的气味,日光一点一滴从窗棂上溜走,室内漆黑,李蒙没有心qíng点灯。
他恹恹地趴在榻上,把才从柜子里抱出来的棉絮往身上一卷,即便裹着这么大一chuáng厚被,李蒙仍然觉得暖和不起来。
李蒙的计划几乎全盘落空,只觉得昏昏沉沉,什么指望也没有了。
一直睡到腹中空空,嘴里gān渴难当,李蒙才从chuáng上坐起。
炽烈的阳光晒在脸上,几次让李蒙眼皮子也睁不开,他茫然地四下看了看,尘埃在光柱里跳动。
李蒙使劲揉了揉酸胀的额角,拖着饿得发软的身体爬起来,去厨房找吃的。
闲人居不像是穷的,米面油还剩下不少,只不过没有现成的吃食,灶台也起了一层薄灰,想是走了没多久。
李蒙烧饭实在不在行,勉qiáng弄出一锅粥来,会蒸馒头,炒了盘好不容易掏出来的jī蛋,糙糙整治一顿,吃得láng吞虎咽。 吃完只觉虽然有了点力气,腹中却胀痛难受,李蒙屈着腰,翻箱倒柜找了点粗茶出来,连灌下去两碗浓稠苦涩的茶汤,才彻底好了。
瘫在一把没收起来的长椅子上,李蒙屈起手肘,枕在手上,满目仍是旧景。
一时间李蒙神思茫然,连续数日马不停蹄赶路,想的俱是见到赵洛懿的面,要怎么跟他说。
说自己不生气了,也不是就真的对梼杌有所怀疑,只是觉得玩心计,赵洛懿的三个师哥,他一个也不是对手。
不能这么说,赵洛懿虽话不多,但为人小有自负,这么一说必然又生气,又是吵架。
李蒙头又痛了起来,他鼻翼急促翕张,眉头皱得死紧。
到底为什么闲人居整个人去楼空了。
李蒙微微张着嘴,抬头望天。
前事笼罩在心头,他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皇帝到了闲人居。赵乾德与赵洛懿是兄弟,曾是大皇子,大皇子。
李蒙倏然睁大了眼睛,猛地一拍脑门,身体一扭,差点没从椅子上栽下去。
他怎么把满门被查抄的旧事忘得一gān二净,当时北上平叛,把摄政王引入的北狄人悉数赶出关外的,不正是赵乾德吗?
朝局一定,这个大皇子赵乾德次月就jiāo上兵权,带着老婆孩子远走高飞,半点没给今上走狗烹的机会。
李蒙想得猛然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这一下拍得痛极了,李蒙嘴里叫了一声,摸着自己发红的手掌。
怎么早没想到。
皇帝找到闲人居来了,也就是说,闲人居不安全了。那赵乾德,拖家带口,自然不想搅合在里头。
当务之急,要先找人,本来找赵洛懿是头等大事,现在反而不急了,找孙天yīn才是第一件大事。只要解了毒,再多十日也耗得起。
李蒙一脸空白。
这把李蒙彻底难住了,找赵洛懿还有地方去找,不外在南洲或者瑞州,找孙天yīn怎么找?他们根本也不熟。
就在这时,李蒙眉头皱起,一声断喝:“谁在那儿?滚下来!”
墙上蹲的梁上君子还不肯现身。
李蒙耳力不行,但鼻子早就闻到了,那味儿太不好闻了,一股子腥膻,像从糙原上滚过来的彪悍民族,还是几个月没洗澡的。
“李、李大哥。啊啊啊——”一个人像麻布袋似的掉到李蒙的面前。
“怎么是你?”李蒙瞪着好不容易站起身的骧贤。
骧贤灰头土脸,揉着屁股站好,眼睛红红,向后瞥了一眼,泫然yù泣,又咬着嘴唇把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珠憋了回去。
“不是你……”怪味不是从傻小子身上发出。
苍蓝天空下,浮云遮望眼,天光qiáng盛,逆光之中,一身臃肿皮毛的男人,赤着膀子,吊儿郎当一抹嘴,嘴角显出邪xing的笑来。
“脱了!”
李蒙:“……”
“他、他他,他是说他叫托勒。”骧贤扒着李蒙的肩,试图把自己缩在李蒙身后。
“幸会幸会。”李蒙面带微笑地说。
托勒一个虎扑,从墙上跃下,一把按住李蒙的肩头,李蒙下盘不稳,几乎被按得趴到地上,对方抓住他另一条胳膊,顺势将他提得站起。
“小傻瓜,以为你找了个什么本事了得的人来,就这般货色?”托勒鹰隼般的目光看得李蒙浑身大不自在。
“他是谁?”李蒙朝骧贤问。
骧贤似乎怕极了托勒,拼命换了个方向,继续躲在李蒙的身后。
“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托勒cha着腰,斜斜勾起一边嘴角,手指勾了勾,“过来,小傻子。”这一声语气极重。
骧贤急得快哭的样。
“兄台,他是我师弟,从小脑子有问题,前些日子带他去赶集,不小心他就走丢了。谢兄台把人送回来,一点心意,万望不要嫌弃。”李蒙进屋去取银票,骧贤紧紧抓着他半幅袖子,愣是跟着一起进屋,又黏着李蒙一起出来。
钱托勒收了,眼神意味深长,他下巴微微扬起,“你是他师兄?”
“不错。”
“是比他的武功qiáng一丁点。”托勒踱着方步,大模大样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恰好能窥见屋内时,仔仔细细看了一眼,旋即问:“你们师父呢?叫出来一下。”
江湖人好打斗,这个托勒,显然是个莽夫,赤在外面的那条胳膊上,盘着栩栩如生一条张牙舞爪的赤龙。
“师父与人云游去了,要一个月才回来。”李蒙看了一眼骧贤,小伙子之前虽然傻,却还有点脾气,因着许三妹,一直对李蒙有点想打不敢上,现在却像只被人欺负够了没处申冤的兔子,眼睛也红,腮帮子也鼓着,倒是能憋气。
李蒙有点想笑,不能笑。
“那等你师父回来。”托勒步子转了个方向,啧啧赞叹,“这是你们的宅子?真大啊,这样。”他灵活的眼睛看向李蒙,“你们师父不在,他又是小的,你能做主吧?”
李蒙迟疑道:“兄台有何难处?”
“来一趟你们大秦我很不容易,一时半会也不好回去,家里弟兄闹得凶。将来我回去,自然送上金银珠宝,三十……” 托勒犹豫了一下,脸上显出果决,“等我回去,叫人献上五十头羊,作为这一月的食宿费用。”
不等李蒙答应,那托勒已经甩开双臂,使的不知是谁家轻功。李蒙从未见过这样的轻功,大秦游侠武者,轻功多身轻如燕,讲究一个姿势清雅。
托勒甩膀子一纵半里的轻功却像极了纵跃在山林间的大猩猩。
骧贤大出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转过头来,李蒙一改温和做派,近乎严厉地喝问。
骧贤嘴一瘪,小子生得虎头虎脑,眼睛雾蒙蒙地笼罩起一层水雾。
李蒙大觉头疼,只觉一股激烈腾攒的气流在丹田之中不住寻隙钻弄。等不到孙天yīn回来,他就要毒发身亡五内俱焚了!
屋内,茶喝得已经凉了。
“所以,还在客店时,就有人跟着你?”想不到那日才住店,就被人盯上了。大概那时候托勒才洗过澡没多久,李蒙都没闻到什么异味,又或者从山dòng里出来,那股子cháo湿腐朽的气味太令人印象深刻,托勒的羊骚味,比之大有不足。
“不是跟着我。”骧贤鼓着一对大眼,咬着嘴唇,委屈道:“他是盯上咱们的驴了,那时他从西边狂奔足足半月而来,太久没吃ròu,看见咱们的驴,眼睛都绿了。”
李蒙忽然想起来,刚才托勒从墙上下来,随手抛出去的东西,好像是一只羊腿,掉在了水池里。
“那又为什么抓你?”李蒙又问。
“因为我一直往后看,他以为被我发现了,本来想吃了我。”
“他吃人?”李蒙要炸了。
骧贤认真地点点头,“他吃生的,你没看见他今天拿了只生羊腿吗?”
“……”李蒙停顿了半晌,方才木着脸道:“会不会太不卫生了……他平时拉肚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又预览不起。。。不知道有没有口,有的话尽qíng开动脑筋啊!
☆、一二七
“应该不拉,我没见过。”骧贤小声说,眼神不安地往门边扫。
“他就在外面。”李蒙面无表qíng地说,“现在师父不在,有什么都等师父回来再说。”
李蒙开了门,外面的托勒全身赤luǒ,唯独腰间围了一块布,被顶出明显的形状,显然不小。他的视线越过李蒙,舌尖顶着嘴唇,笑了笑,“小傻瓜,出来。”
李蒙皱了眉,“托勒。”
对方第一次拿正眼看李蒙,不过片刻,托勒抱起臂,他身材比李蒙高大,武功显然也在李蒙之上,自然不把李蒙放在眼里。
“我师父不是易与之辈,你要带走我师弟,总要问过我师父。你初入大秦,也许没有听过十方楼的名头,不过只要有土地的地方,都有十方楼的车马。”这话警告的意味已经很明确。
“我不会走。”托勒笑笑,“等你师父回来。”
“人既然送回来了,师弟要跟着我睡,你的房间我会安排,晚些就带你去。”李蒙往旁边一错步,把骧贤遮得一gān二净。
托勒的眉毛高高扬起,嘴角拉扯出个略带邪xing的笑容:“成啊。”说完托勒就走。
“哎,等一下。”身后骧贤却跳了起来。
托勒不停步,已经走远了。
李蒙一把扯住骧贤,肃容道:“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1 “惹恼了他,很麻烦。”骧贤急得眼圈发红。
李蒙不禁火冒三丈,gān脆利落把门落了栓,一脚踹过去一条凳,把门严严实实堵了。
“师兄……”
“谁是你师兄!”李蒙不耐烦道。
“李大哥……”
“说!”
“待会儿我们还要吃晚饭吧?”
李蒙这才反应过来,吃晚饭也总得出去,外面来的大汉既然赖上了,住在一个宅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只好又搬开凳子,一个没留神,骧贤直接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
李蒙气得大骂:“回来!”
人早已经跑得没影,听见也装没听见。李蒙简直哭笑不得,摇头,搞不清楚傻子想什么,索xing不去搞了,不然自己也成傻子。
经过数日,相安无事之下,李蒙也看得很明白。
骧贤对托勒是又怕又想和他一起玩,大概是在千元村,同龄的少年人不多,托勒也算不得什么少年,比李蒙还要长两岁。胡子长得很快,常常不刮,看着接近三十,其实还要几个月才到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