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被她用一管圆形的铁片扎入胸膛,那一刻她差一点就被丢进蛇阵。现在她还觉得难以置信,她侥幸不死,还被他们带着离开了那座石堡。从生下来她就没有离开过那里,每日与数不清的孤儿为伴,什么时候他们当中又消失了谁,她已经数不清了。
“蒙儿?”赵洛懿满头冷汗挣扎坐起,把李蒙身上湿透的衣服扒光,李蒙皮肤苍白,每一处伤口都激得赵洛懿瞳孔紧缩,后槽牙被咬得生疼。他坐起身,低头,检视李蒙的身体,一面以衣袍上撕下的布掖在李蒙的伤口周围。
肩胛、肋下、腰侧,还有腿,肋下的短箭拔出,昏迷中的李蒙痛得猛然睁开了眼睛。
“蒙儿,觉得怎么样了?”赵洛懿眼睛通红,低下头与李蒙的唇挨着,试图听清他说了什么,却什么也没听见,他抬起身,李蒙已经又闭上了眼。
处理完李蒙身上的伤口,赵洛懿也又累又困,他需要睡觉,却始终睡不踏实,时不时手脚发颤地惊醒。
当风bào过去,赵洛懿脚一怵,缓慢睁开眼,看见那个女孩趴在李蒙身上。
“你gān什么?”赵洛懿出口声音沙哑,烦躁地把软绵绵的女孩掀到一旁,抱起李蒙来,手掌里摸到不少粘腻的液体,本该鲜红的血液中带着些青黑的颜色。
赵洛懿凶狠的目光投向女孩。
女孩手脚并用地爬回她的角落,缩成一团,从旁捡起两块尖利的石头握在手里。
赵洛懿用手指挤出李蒙伤口里汪着的血,发现他像是中了毒,风bào已经过去,大亮的天光从dòng口堆着的巨石上方投进dòng里,照得一半雪白。
赵洛懿呆呆坐了一会。
他累得很了,嘴唇也因为gān渴而开裂,怀里的李蒙没有一点生气。昨晚从水里捞出李蒙来,他一度已经连呼吸也没了。赵洛懿手指按在李蒙的颈侧,他的眼睛里俱是血丝,纹丝不动地将李蒙抱在怀里。
他摸他微凉的皮肤,光滑的皮ròu还像他无数次与他亲近时那样让人爱不释手,甚至他安静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
“毒。”角落里的女孩发出很低很轻的一个音节。
当赵洛懿缓缓侧过头去看她,女孩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般,她警惕而短促地说:“他中毒了。”她想了想,从破旧的灰色粗布裙子下伸出一只脚来,穿着异常褴褛穷酸的女孩,却穿了一双上好的羊皮小靴,她果断拔出一把藏在靴子里的匕首,连同小小的刀鞘,一起给了赵洛懿。
“要有火,把这个弄烫,切开他的伤口,把毒血吸出来。”
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行走江湖多年的赵洛懿应该比谁都有经验。
女孩的话如同一道当头的雷,把赵洛懿劈醒过来。
赵洛懿生起火,在火上把小刀烤得通红,女孩看见dòng口大石头被移开,就忙不迭跑出去。
赵洛懿没有心思管她,即便她跑了,他也顾不得在意。
伤口散发着腐臭,赵洛懿毫无顾忌地俯身下去,以嘴吸出李蒙伤口里的坏血,在火上把匕首烤红,薄薄的刀刃cha|进李蒙新鲜的伤口里,割下的腐ròu泛着huáng绿的颜色。
赵洛懿看见李蒙脚上缠着的绷带,解开一看,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伤口。他眸光暗了暗,他和李蒙朝夕相处,却不知道李蒙什么时候身上带的这些伤。现在的他们在离故土万里之遥的陌生国度,经历着陌生的,如同梦魇般的一切。
一丝恍惚掠过赵洛懿刚毅的脸。
“水。”瘦小的女孩站在dòng口,她的影子逶迤到赵洛懿身上,那双小皮靴就在赵洛懿的跟前站定。
“我找了些水。”女孩跪下来,献宝一般地伸长两条细细的胳膊,抱着一个与她的身量完全不符的水囊。
赵洛懿不知道她从哪里找的水囊,但他确实很需要水。他先小心地倒出一些给李蒙清洗伤口,女孩又献宝一般地取出一些布来,赵洛懿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绑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运气好,我捡到的。这一带常常有迷路的旅人,他们身上什么都有。有时候鸦姑会带我们出来巡视,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女孩盘腿坐下来,不敢离得太近。她举起手,想摸摸李蒙的额头,她小心地看赵洛懿,看到赵洛懿看她一眼,当做没看见地移开了视线,她才敢把手掌贴到李蒙的额头上。
“还好,没有发烧。”女孩庆幸道。
赵洛懿给李蒙收拾gān净,又把自己的袍子先给李蒙裹上,他看了女孩一眼,带着一丝妥协地说:“你能去捡点柴火吗?”
“能!”女孩连忙站起,拍了拍没法排gān净的裙子,瘦得脱形的脸上充满兴奋,“我能捡来很多很多!”
“不用太多……”赵洛懿话还没说完,女孩已经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赵洛懿抱起李蒙来,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用额头蹭李蒙的头,李蒙没有发烧,被赵洛懿拱得头侧到一边去。
“蒙儿……”赵洛懿茫然地叫李蒙,抱他时腰上感觉到一股湿意,他低下头。
在南湄脱了一层皮之后换来的毫无血色的皮肤上,俨然有一圈圆形的伤口,数个时辰已经过去,向来能自行愈合的赵洛懿,这时候才发现,他的胸腹全是血,腰上的血还沾到李蒙的袍子上。
赵洛懿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不行,我走不动了。”骧贤大口喘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托勒要放下孔孔。
骧贤qiáng打起jīng神爬起来,一望无际的沙漠中,除了炙热的太阳灼烤万物,什么也看不见,本来想顺着脚印去找,上了岸之后风bào骤起,他们找了个地方躲避,风bào过去之后,细细绵绵的huáng沙覆盖了一切痕迹。
“我们和他们走散了。”托勒断言道。
“他们能顺利找到西戎去吗?”骧贤担忧地问,一路走来,他连个哨塔都没看见,这里就像一个无人区,要不是骧贤从来不去想更复杂的事qíng,他会怀疑传言中的西戎究竟是否真实存在。
托勒蹲下身,让孔孔下来,他看了一眼孔孔,孔孔似乎感觉到什么,挨到骧贤身边,紧紧抱住他的胳膊。
托勒带着被人看穿的疲惫,蹲在骧贤面前,他对着骧贤稚嫩的脸,看得骧贤满脸的不自在。
“只有一个办法,我们得找人,否则他们两个受了伤,找不到出去的办法,也不会在这样的地形里找水源,不用到西戎的城镇,就会渴死在路上。”
“对,我们要找到他们再走。”骧贤说。
“很好,带着这个孩子,我们的gān粮很快就会不够吃,方圆数十里都没有地方能补给。”托勒在西戎长大,天生又有极qiáng的方向感,他一脸严肃地看着骧贤,“把他送回石堡附近,让他自己找路回去。”
“我不回去!”孔孔忽然叫了起来,央求地望着骧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回去!鸦姑会杀了我!”
骧贤想了一会,摸到孔孔的手,那手冰凉,仿佛因为害怕而浑身都发冷。
“我的口粮可以分给他一半。”骧贤认真地说,把孔孔抱在怀里不撒手。
“之后呢?难道一直带着他?”托勒两条浓黑的眉毛皱起来。
“可以的话……”
“不行。”托勒不带一丝犹豫,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骧贤不说话了,抱着孔孔,眼神游移到别处,根本没在看托勒,脸上没什么表qíng。他望向遥远的天际,那里有一道模糊的地平线,也许天边的地平线是被天边突如其来的风bào给chuī散了。
“好吧。”托勒妥协地叹了一口气。
孔孔啊啊啊地大叫着跳起来,抱着骧贤的脖子就是一口。
“cao,臭小子给我下来,谁允许你亲我的人了!”托勒一把把孔孔捞过去,扛在肩头,对着他的小屁股就是一顿猛揍,揍得孔孔满嘴不gān不净叽里咕噜乱骂。
骧贤在旁边看了呵呵直笑。
“爹,二爹。”他们再次上路,孔孔骑在托勒身上,两腿在托勒脖子两边垂着,高兴地给他们俩安上称呼。
“臭小子,不该这么叫。”托勒粗声粗气地说。
“那怎么叫?”孔孔歪着头,手指cha|进托勒的耳朵转来转去地钻。
“叫我爹,叫他娘。”托勒侧过头看了一眼骧贤。
骧贤圆圆呆呆的脸涨红着:“他说的不对!”
孔孔湖蓝色的眼睛转了转:“爹,二爹说你说的不对!而且二爹不是女人,女人像鸦姑一样,很可怕!二爹不可怕!”
“鸦姑是谁?”骧贤被吸引了注意。
“那个老太太。”孔孔嘴唇嗫嚅,犹豫道:“其实鸦姑心里很疼我们,但是神使想用我们治病,他吃小孩的。”
“……”骧贤总像塞着一团雾的脑子努力思索,问孔孔:“最近有陌生人来过石堡吗?”
“有,有一个长得很丑的男人,走路都走不动要人扶着,他和一个年纪不大,看上去像个好人的男人一起来的,之后一直留在神使住的第四层楼,没有下来过。”孔孔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嗝儿,qiáng调道:“那个男人真的很丑,而且很凶。”
骧贤与托勒对视了一眼,托勒把孔孔放下来,架起弓箭。
“二爹,爹在做什么?”孔孔被骧贤抱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托勒拉开了弓步,望着空旷的天空,几只远得像黑点的鸟儿振翅飞过。
“耍帅吧。”骧贤在想事qíng,他摸了摸孔孔柔软gān燥的头发,很快一只黑影由远及近放大,砸在骧贤的脸上。
“……”孔孔提起身上cha着长长一支箭的大雁,对骧贤叫道:“有ròu吃了!”凑上去伸出舌头。
就在孔孔要舔gān净骧贤脸上的鸟血时,被托勒一把拎起来。
“你给我安分点!”托勒一把把小孩扔在旁边,从孔孔手里提起奄奄一息的大雁,把骧贤拖过来,擦gān净他的脸,依旧背着小的,牵着大的,边走边说:“我知道哪里有水,一天没吃东西了,要找人,也要有力气。”
就在托勒找到河流时,河边一个小小的人影在他们靠近之前,整个身体忽然一僵,匆忙看了一眼是有人来了,拔腿就想跑。
“阿汀?”孔孔抬起头,大声叫起来。
跑出一段距离的女孩仔细看了一会儿,站在原地,听见男孩又叫了一声。
她想不起来已经多久没人叫她这个名字。
“你也跑出来了?阿汀!”孔孔心花怒放地拍托勒的头,让他把自己放下来,飞奔到女孩子面前,阿汀被他抱得差点滚到地上去。她不像孔孔那么高兴,戒备地看着孔孔身后的两个男人。
“他是我爹,他是我二爹。”孔孔热qíng地向她介绍。
阿汀柔美但瘦得过分的脸上露出冷冰冰的神qíng,一句话不说扭身就走。
☆、一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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