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力冷笑一声:“安巴拉,你还敢出现在本座眼前,斩杀蛇神,是万劫不复的死罪,你百死难赎。今日本座没有心qíng料理你这样的小喽啰,还不闪开!”
“蛇不是他杀的!”李蒙高声叫道。
图力没有看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珠直瞪着安巴拉,他曾经最忠诚顺从的奴仆,回忆起在南湄他是圣子,安巴拉则是唯一能凭他驱策的臣子。
“本座不想惩罚你,以免脏了本座的手。蛇神会对你有一个公正的审判。”图力说完这几句威慑的话,忍不住又喘起气来,就像一个随时会头一歪就丧失知觉的将死之人。
李蒙想不通。
就算赵洛懿不能打了,托勒和安巴拉也都是高手,为什么会怕这样一个只差一口气就彻底归西的人,难道里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机密?
就在李蒙还没想通的时候,托勒整个人直愣愣地倒在沙地里,四肢平摊,两眼怒突,嘴角还挂着一丝涎水。
安巴拉脸上的震愕已完全不能掩饰。
“你们以为,本座下毒还需要沾到皮肤吗?要让一个人中毒,办法多的是。”图力侧头对青奴说了句:“扶我起来。”
蹲下身,安巴拉就要去扶托勒。
“不怕死你就碰他看看。”图力冷道。
安巴拉的动作僵住,缩回了手。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条件了。祭司大人,你说是不是?”图力似乎很疲惫,脑袋斜靠在青奴的肩头,白玉一般的手指缠绕着青奴的头发把玩。
要不是说那话的,追击他们的,安巴拉告密的,青奴侍奉的人,只能是图力。现在的图力,即便是站在长老殿的头儿,源西泉的面前,说自己是圣子,都没有几个人能信。
他整个人虚弱得找不出一丝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容貌尽毁,手脚像个病人似的虚软无力,时不时还抽搐一下。
赵洛懿看了李蒙一眼,要下马时,却被李蒙紧紧拽住了袍子,他人已经下马,袍子下摆还拽在李蒙手里,露出裹着黑长裤的修长双腿。
“……”李蒙只得也翻下马,一只手紧紧抱着巴拉,巴拉也抱着李蒙的脖子,口水全糊在他的颈子里。
赵洛懿向前走了几步。
“赵兄。”
拨开安巴拉伸来拦阻他的手,赵洛懿淡淡走过安巴拉身边。
“给。”李蒙把巴拉塞回到安巴拉怀里,不太熟练地拿着一把剑,是最近练剑用的,不是他的那把无妄剑,而是赵洛懿常用的一把剑,剑鞘没有花哨装饰,黑沉沉的如同暗夜,光投she在这把剑鞘上,也激不起一丝光的纹路。
“借着本座爬上去的野种,见了本座,不该跪吗?”图力双手痉挛地qiáng撑着坐起,目光现出狠毒与兴致勃勃,嘴角牵扯起yīn冷的笑意。
“如果没有我,南湄王室早已将你踢下那个座位。至于跪,”赵洛懿看了一眼李蒙,“这辈子我跪天跪地跪父母,惹了媳妇不高兴,可以跪一跪。你又是谁?”
没有一丝波澜的深沉目光回落到图力脸上,图力冷冷笑起来,他如今声色粗噶,这笑声几乎让人汗毛倒竖。
“我是你祖宗!”圣子的架子,长辈的尊严,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图力尽数抛去。
他只是一个简单的,充满仇恨,即将如愿以偿让敌人尝尽折磨慢慢死去的普通人。
赵洛懿没有回这句话,眉宇间颇有些不耐烦:“怎么了断,你开口罢。这件事,你应该已经想了很久,从我娘离开南湄,你不是一直就在想,怎么讨回这笔债吗?”
图力眼仁上翻,片刻后,他垂下头来,狠狠出一口恶气。
“我是想了很久,一开始我想要把你娘抓回来,让她给我生一群孩子,再打断她的腿,这辈子她什么也不用想,只要尽神女的职责,为南湄诞下一批优秀的统治者。谁知她死了。长老院那群见风使舵惯了的庸蠹,想除去我。我试过接受你,栽培你,我忘了你身上一半流着jian猾的秦人的血,落得如今的下场。今日我就再行一回教育你的职责,历代祭司都受圣子的教诲才能长成,这也是……你该受的。”说了这么多话,图力觉得累,靠在青奴肩头的头沉了几分,青奴为他倒出一杯热腾腾的药汤,他喝了,嘴唇稍恢复了点血色,满脸疤痕仿佛是无声的痛苦,“虽说你用不上了,不过既得闻道,就该叩天谢地。”
“图力。”赵洛懿出声。
“求qíng也没用,我不会放过你。”图力咳嗽着说。
“不。”赵洛懿眉峰隐隐抽搐,似乎已忍耐到了极限,“在地宫里你着了我的道,正因为说了太多。我是晚辈,这一次不欺负你,啰里啰嗦的废话,打完了再说。”
“就是。”李蒙小指掏了掏耳朵,憋着一股气,才听图力说他师父的坏话。
“好,好。”图力怒极反笑,“你已为你这个小徒儿吮过毒,受蛊毒反噬,连日又要放血做药引子,本座也不欺负你。”
图力的话在李蒙脑海里炸开了,怪不得赵洛懿手腕也有伤,蛊毒反噬?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赵洛懿功力大减,被他踹一脚都站不住?
赵洛懿没有看李蒙,只是握紧他的手,那只不太热的手驱走李蒙背脊的寒意,才听清图力说:“本座武功被废,总要讨点本。就让你的徒弟,替你出战,如何?”
李蒙手被捏得疼,看上去胸有成竹的赵洛懿,是在紧张吗?
这念头一转,李蒙一步迈出,初生牛犊不怕虎地朝图力喊道:“要打就快,昨夜跑出来,早饭还没吃。”
“……”图力脸色已难看至极,gān瘦的两腮不住抖动。
☆、一六二
托勒还在地上躺着,一时半会起不来。
那边厢被托勒一双流星锤唬得后退出丈许的城主人马彼此看看,眼神商量要不要上来围攻。
安巴拉提起一口气,几个纵身,将他金光灿灿的大刀提起,手腕一翻,亮兵器。
互相语言不通,肢体语言却谁都看得懂,城主的脸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年事已高不经吓,这时又白又灰,仿佛要是提不上这一口气,就要挂在当场。
“穷奇,你没有什么想问我吗?”青奴不甚在意地拢了拢衣襟,拢了又散开,脖子、胸膛俱是青青紫紫的痕迹,便不再掩饰了。
“没空。”赵洛懿翻身坐上马。
所有人有意无意让出了个战场,马车被青奴赶到赵洛懿身边,他弯了弯腰,旋即坐上车夫的前座,微微睨起眼,把一jīng野糙咬在齿间。
单独与人对阵,对李蒙而言还是第一次,从来有人护着,唯独在南湄时杀那条大蛇,虽然亲手把蛇开膛破肚的人是他,但有青奴和安巴拉做帮手,也帮他不少。李蒙拼命克制自己想打战的两腿,实在怪不得他,图力现在的脸,皱巴巴地像个老人,偏偏他一双眼珠子好看,勾魂摄魄一般。
李蒙闭起眼睛,晃了晃头。
“摄魂之法?”回过神,李蒙脚下不由自主朝后踉跄退,稳住身形之后,方才觉得一背都是冷汗。这还是头一次得见传说中神乎其技的邪门功夫,李蒙忽然有点明白图力的可怕了。毕竟世上最可怕之事,是未知。
“心法。”
一个低沉冷淡的声音入耳,李蒙闭起眼,嘴唇微不可见地念叨的,正是那套武功招式不记得也忘不掉的心法口诀,毕竟好长一阵子和曲临寒两个,都没有武功可学,天天背一个口诀,这辈子也不可能忘记。
消得片刻,李蒙再睁开眼,已是眸色清明,他微微笑道:“前辈所学,果然让人大开眼界。”
图力一计不成,不骄不躁,索xing席地盘坐下来。
李蒙疑惑地歪了歪头,看他,随口就问:“还打不打了?”要不是那么多人看着要给师父长脸,李蒙确实是饿得很了,他自己都能听见肚子一直咕咕叫,在场俱是武功不弱之人,被人听见也是没脸。
就在这时,图力取出一支白色的笛子。
不远处青奴眉峰一蹙。
“不会是从你身上拔的罢?”赵洛懿冷笑道。
青奴肋下生痛,没有任何外伤,却忽然有点喘不过气,待那股难以言喻的激烈疼痛过去,他方才抿了抿颜色浅淡的嘴唇,“我甘之如饴。”
赵洛懿这回看他了,不过是一个“关怀傻子的眼神”,青奴瘪瘪嘴,不与他多说。他知道赵洛懿大概已很明白他的来历,没有说破是给他家的脸,要是赵洛懿给他爹捎一封信,那这逍遥快活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青奴很是惜福,知道什么时候不能多嘴。
很快,笛声响起,安巴拉神色一变,嘴一张,刚要朝李蒙喊话,恰好见赵洛懿警示的神色。安巴拉忽然想到什么,遂闭口不言。
寻常笛子chuī出的曲调往往温纯低沉,这支笛子chuī出来的调调却尖锐刺耳,且不成曲调。
李蒙听了才半刻,忍无可忍地朝图力叫道:“圣子大人,当年你先生教你音律时你都在打瞌睡吧?这chuī的什么乱七八糟……”
话音未落,噗噗噗的无数声,沙地里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虫子仿佛受到不能抗拒的一股力量冲击,从地下被弹出地面,落地之后,个个撒开无数条腿儿朝李蒙站着的地方飞快爬去。
“……”那一晚的恐怖记忆涌上心头,李蒙忍不住觉得恶心,想着要跑,心怦怦跳得要钻出嗓子眼,李蒙连忙运起轻功,往哪儿去呢?没有树,只有城主方才骑的马,李蒙便朝那里斜掠过去,惊了城主的马,大马一阵尥蹶子前踢后跳,李蒙嘴里大声叫,一手紧紧挽住缰绳,一手死死抱着马脖子。
笛音陡变,图力纹丝不动地坐着,他被废的一双手只是手指勉qiáng能按住笛孔而已,每当他手抽搐,那笛声就有一瞬凝滞。
窥准其中那一瞬,李蒙猛然一抖缰绳。
那马屁股上挨了李蒙一剑,顿时飞踏而出。虫子爬得飞快,几乎一瞬之间,奔腾的半匹马被黑色笼罩,马本是黑的,被虫子裹住一点也看不出。
凄惨至极的一声马嘶从扬长伸出的马脖子里发出。
待李蒙还要再催,倏然又迎来一次笛声凝滞,虫子纷纷掉在地上。浓重的血腥气这才散开,从马蹄到马腿的一截白骨森森,维持着朝前奔跑的动作,上半截还是血ròu生动的骏马,威风凛凛的鬃毛油光水滑在晨光中抖开,下半截却是被啃得一gān二净的骨头,骨头与血ròu粘连处顿时喷出一大滩血来。
马向前栽在沙地里。
笛声重变得平稳,虽不成曲调,却有固定的节奏。
来不及多想,李蒙从怀中摸出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是赵洛懿给的玉佩,他咬咬牙,但觉ròu疼,还是挥出了手。这一刻与每一次李蒙出手都不一样,在他眼中,他的动作变慢了,而他清楚知道他出手比平日里任何一次都要快,一瞬之间,玉佩怎样从他的手里飞出,打向那个方向,图影都在他的脑中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