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尾被说中心事一般涨得满脸通红,叽里咕噜一番,两个小孩一左一右地搀扶他,没走两步,他狠狠甩开同伴的手,一头扎进密林之中,竟如同一只灵活的猿猴,爬上树攀住藤蔓在林间自由dàng漾,口中发出长串呼喝,小孩们就从地上追逐他的脚步。
“羡慕了?”曲临寒拍了拍李蒙的肩膀,看他眼眶有点红,料他也许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曲临寒只在那晚楼中对质听到李蒙是前任刑部尚书之子,在瑞州时,李蒙见家中物是人非,qíng绪激动,知他是个极易动qíng的人,便握了握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李蒙不好意思地推开他的手。
馨娘等人也都起来了,开饭时,李蒙与曲临寒又去蹭了一份。用过早饭,便与老人辞行,片刻不敢多耽搁。
走出了村寨,李蒙和曲临寒面色皆是一沉,前方又是群山,这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群山之中,生存环境险恶非常,竟然有不少人定居。南湄的小孩都憎恨着大秦,恐怕不是南湄人不愿意去更好的地方,而是离开这穷山恶水,天下无处安身。
曲临寒帮李蒙背着包袱,几乎不让他动手gān活,李蒙的衣服他洗,吃饭他去端。赵洛懿fèng在包袱里的地形图,李蒙也基本记熟了,几次巫马丹和馨娘争执不下,李蒙试着提议的路线,居然都出乎意料的顺利。
这夜,又在荒山中埋锅造饭,这两天所见沼泽险地已经越来越少,植被也渐渐稀疏,看得出人行走出来的道路。
李蒙端着碗水,灌老鼠dòng。
gān粮已经都吃光了,蛇虫鼠蚁都吃过,撒点盐和香料,虽然没有几两ròu,却比硬得像石头的gān饼好很多,何况已经没有gān饼了。
“你没来过南湄吧?怎么好像比我们还识路。”馨娘特意坐到李蒙身旁来,将手里烤好的老鼠分给他一只,朝火堆旁努努嘴,“不用谢了,你师兄抓的,大个子烤的,我半分力没出。”
巫马丹听见馨娘说话的声音便向这边看,李蒙举起烤ròu向他挥了挥致意。
“瞎猜的。”山里的老鼠没有钻过什么脏东西,洗净之后,算gān净的,比起蛇ròu,老鼠ròu反而更对这群人的口味。李蒙一抹嘴,胡诌道:“你们俩谁也不听谁的,这时候有第三个人出主意,就不用打了。”
馨娘笑揉了把李蒙的头,半晌,摇头,叹道:“不说就算了,不bī你。上次一别,有日子没见着你师父了,这样的路再走三天,你就会看到,一个和你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国度,这辈子未必你能见到这么……奇怪的地方。我想给你提个醒。”
李蒙放下了老鼠,认真聆听。
馨娘凝视着他明亮澄澈的眼睛,正襟危坐,“到时候你们所有人,都按我的安排行事,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贸然出手,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蛮子作风都给我收起来。你我不担心,给你师兄说一声,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别逞英雄,免得惹上不该惹的人,坏了事。我们这趟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把你师父带回大秦,旁的不用管,南湄人的事也轮不到你们大秦的人来管。”
曲临寒打了水来,疑惑地看了眼馨娘,把水给李蒙。
李蒙分给馨娘一片包成碗形的扁长叶子,馨娘喝了一口就起身离去。
“她跟你说什么了?”曲临寒问。
“没说什么。”李蒙接着吃有点凉了的鼠ròu,巫马丹又让人拿了一只来,给曲临寒。
吃完ròu,一只酒囊递过来,俩人各自喝了两口,就钻进帐篷。
第三天终于不用在山里赶路了,但与大秦平坦的官道不同,这路完全是泥路,只是走的人多,才压实了。
不过比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峡谷、瀑布、沼泽,不认识的毒虫毒糙的丛林,已经好多了。
泥路只走了两天,就有一片耸立的屋舍出现在众人视野里,高高的黑色城墙也拦不住城内垒起的建筑。
李蒙和曲临寒早在第一次进南湄人的城镇就换了当地人的衣服,制式差不多,颜色很是艳丽,平民中男子普遍光着左膀子,女子则赤出右肩。不过南湄以shòu皮制成的衣物比大秦多,也有不少成衣铺子墙上挂着láng尾盘曲的皮帽,这天热,没多少人戴那种帽子。
城门无人看守,也没有护城河,不需吊桥,大门向内开。
鳞次栉比的屋舍摞在道路两旁,通街都有热闹的叫卖声,最多的是各种珠子、shòu骨制成的首饰,匕首、短刀随处可见,几乎每五个人里就有三四个人卖这些。
前方有人聚集,围着一个小摊贩,曲临寒踮着脚瞥了一眼。
馨娘回头警告地看了俩人一眼,李蒙怕曲临寒去凑热闹,一手拽着他的袍袖,经过时曲临寒没劲地压低声音朝李蒙道:“是咱们大秦的瓷器。”
李蒙手指竖在唇上,示意他少说话。
他们一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走来,却也并不引人注意,南湄人成群结伴的很多,大多都是光膀子的平民,应当是他们开集市的日子。
起初的新鲜劲过了,李蒙也不再觉得不自在了,虽然别人说话几乎都听不懂,但建筑和大秦南部城镇差不多,不像他想的那样,他还以为都城也在一大片遮天蔽日的树林里,皇宫吊在树上。
馨娘带着他们拐入另一条街,曲临寒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
夹道跪着一排密密麻麻的人,那些人手都被拴着,牲口般垂头跪在路边,只留出能容一个人通过窄道。
霍然一个重物砸在李蒙脚背上,没等李蒙低头看明白,凶恶的喊声即起,长鞭破空而来。
倒在李蒙脚边的不是什么重物,那是个奄奄一息的人,鞭子落在他肩头,瞬间抽破了衣衫,那具身体向后瑟缩,却没挪动出多远。
第二鞭追了来,那人哀哀的叫声很低,蓬发垢面,被缚在身前的双手一只扭曲成爪状,不住发抖。
李蒙刚要去扶,被馨娘拽了一把,只得跟上众人,不敢回头多看一眼,眼皮子却跳动得厉害。
伴随着毫不留qíng的鞭子声,人的叫声反而不清晰了,而且这条街上哭喊叫闹的声音实在太多,先前那人的声音很快就分辨不出了。
南湄街面上不仅卖货,也卖活人和各种猛shòu。
终于,馨娘在一间豪宅前止步,李蒙和曲临寒对视一眼,曲临寒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冷汗,李蒙想自己应该也差不多。
馨娘上去叫门。
开门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大汉,一只眼在门fèng中窥看半晌,神色疑惑,霍然双目圆瞠,口中呜呜怪叫着一径冲进堂子里去了。
片刻后,大门敞开,两排作下人打扮的南湄人恭敬地立于道旁,迎馨娘进去。中庭有个着黑红色锦袍的中年男人在等馨娘,馨娘踌躇片刻,才发出不清不楚的咬字。
那人浑身一震,看见馨娘当时,显得难以置信,抖着手将她的五官摸了个遍。
其间李蒙和曲临寒两个一左一右抓住了巫马丹,好不容易没让他冲上去。
中年男人将馨娘抱在怀中,亲密地蹭了蹭他的颈侧。
李蒙和曲临寒颇有默契地加大力气按住巫马丹,巫马丹面瘫状看着俩人。
李蒙:“……?”
曲临寒:“……”
只好都松了手,下人们恭敬地招待他们,巫马丹走在李蒙旁边,压低声对师兄弟说:“她父亲。”
李蒙顿时哭笑不得,想是话说到一半巫马丹已经听出那是馨娘的父亲,已经不想揍他了。
李蒙和曲临寒被带到一间院子安置,特意安排了两个能说大秦话的丫鬟,不过看长相,应当是学过大秦官话的南湄人,足见在南湄都城,也不是完全没有大秦人。
李蒙第一次体味到两国之间的关系如此微妙。
屋中陈设多是些金光闪闪的器物,各种凶shòu,李蒙认不全,而且与大秦的造型也不大一致。他往chuáng上一躺,曲临寒过去给他脱了靴子,打水替他擦了脸,李蒙就闭着眼。
“你困了?”
“不困……”李蒙道,“不想起来。”
“那你躺一会儿,不知道馨娘什么时候来找咱们。”
“应该有一会儿吧,她得先和她父亲汇报,她离家多年,她爹一时半会还很难接受这个离家的女儿忽然回来找自己。起初必然喜不自胜,紧接着该怀疑她回来做什么,还带着我们这么多人,还带着大秦人。”
“我们会给馨娘带来麻烦吗?”曲临寒问。
“不知道。”李蒙摸了摸肚皮,“师兄,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曲临寒一路上伺候李蒙伺候得都条件反she了,当即就去找食。李蒙盯着chuáng幔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来,那幅地形图非常详细,几乎没什么错漏。多年来大秦无法对南湄用兵,就是因为地形复杂,这么一幅图,要是落在大秦将领手里,南湄危矣。
“只有虫子……你吃吗?”曲临寒走了进来。
李蒙一看,是炸的虫子,无奈了,“吃,饿死我了,虫子就虫子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饭。”
他们到得不巧,恰是午饭过后,离晚饭有些时辰。不过能再次睡在铺着柔软温暖的被褥的chuáng上,已经让李蒙感动得涕泪横流。眼看馨娘一时半会也不会来找,李蒙gān脆洗了个澡,里里外外仔仔细细足足洗了一个时辰,其间困得在水里睡着了,醒来水都凉了,好在这天不冷。
曲临寒在另一间房里也洗了,早已出来,正在晒太阳,把俩人泡得cháo了的行李也取出来晒了。那几本书事先以油纸包好,曲临寒正在拆最后一本。
李蒙忽然想了起来,大叫道:“师兄!我来!”
曲临寒笑道:“伺候你这么些天都没和我客气,怎么了,这会儿想起来搭手了?不用……这是什么?”曲临寒随手一翻,登时满面赤红,一把合上,这也不是头一次看见,但上次是在暗室,现在青天白日,简直闪瞎了曲临寒的眼,他连脖子都红了。
李蒙大窘,过去qiáng自镇定摸了摸书页,吐词不清地说:“这是师父错拿的,下次去南洲得还,有点cháo,晒晒,不把内容朝上……”
曲临寒连连点头,找了个借口去找梳子和布巾了。
李蒙松懈下来,看了一眼那本册子,沮丧地想,他还没来得及和师父试里面任何一个姿势呢,便不由自主翻了翻,翻得面红耳赤口gān舌燥,隐约听见脚步,赶紧放下,装作赏花,对着一丛红艳艳的jī冠花发愣。
“来,把头发擦擦。”曲临寒走到他身后。
李蒙点点头。
乌黑湿亮的长发被曲临寒以布巾包起擦拭,下面映衬出李蒙通红的脖颈,那皮ròu稚嫩得很,像是上好的血玉,就不知道手感如何。曲临寒想得一时出神,忘了擦。
“……?”李蒙侧了侧头。
曲临寒反应过来,胡乱替他擦了会儿,就把布巾丢给李蒙,叫他自己擦。
☆、五十三
跋山涉水的日子过得像个野人,也不记得日子,李蒙收拾gān净了,叫婢女拿了本huáng历来翻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