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唐逸觉得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露出一点点反抗的迹象时,印承闵就一脸失望地长叹一声,把玩着手里的教鞭,“你这种程度是没有办法通过一个月后的考核的,不如趁早退出吧。”这个时候争qiáng好胜的唐逸便只好硬生生把一口气咽下去,继续按照印承闵的命令扮演好“唐雅”的角色。唐逸觉得自己的演技越来越jīng湛了,如果一个月后真的通不过考核,分派去文艺部演电影也绝对没有问题……
最恐怖的是印承闵居然打算把他那一身引以为豪的小麦色皮肤漂白,吓得唐逸以拉肚子为借口在厕所躲了小半天。好在罗唯最后说服印承闵肤色上细微的差异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根据军部的qíng报唐雅从来没根水银提过自己有个双胞胎弟弟,水银顶多会觉得他晒黑了点而已。
唐逸趁着入夜熄灯后从chuáng上翻下来,拉开窗子。忍了一天的烟瘾也只能到月黑风高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发作一下。罗唯早就知道这是他每天晚上睡前必做,心照不宣地冲他做了个竖起拇指的手势,表示如果舍管来了会说他在厕所拉肚子。唐逸来了两个星期已经把宿舍楼附近装有摄像头的地方以及舍管的巡逻时间摸清楚了,他从三楼的窗户翻出来,抓住窗户旁边的排水管道向下滑了一阵,踩着一楼的窗台灵巧地跳了下来。
今日夜空中的云气出乎意料地淡薄,□□般的寰宇倒扣在辽阔的海面上,中空一轮圆月在云纱后羞涩地绽放着银光,倾洒在跳跃的海面上。空气里呛人的气味随着天气的辽阔淡了许多,海水的腥臭味也变得没那么难闻了,甚至能分辨出一丝丝属于远古海洋的旷远味道。
这两周他恍然有种要窒息的错觉,蓦然见到这样的月色,他突然不是很想那么快就回去了。
训练营宿舍离沙滩不远,此时整个军营都静悄悄的,远处一座灯塔站在延伸入海的礁石上,流转着一缕熹微的光。他沿着那一排礁石往海边走着,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海cháo冲刷岩石和沙滩的声音悠缓地律动着,另混沌的头脑一点点沉淀清晰,他脱了鞋袜赤脚淌入微凉的海水里,在一块挂着水糙的礁石上坐下来,默默点燃一根烟,看着远处停泊的舰船凝固成抽向的几何黑影,看着波动在水面上的散碎月光。
就在此时,他听到一阵歌声。
那歌声似乎是从左前方横贯海面的那条人工岩石堆砌成的防波堤后传来的,伴随着飘忽的海风、汩汩的làng涌,渺渺茫茫。歌词虽然是中文,但是唐逸有点儿听不懂,调子也颇为古怪,显然不是如今基地里流行的那些规规矩矩gān巴无味的由电脑生成的歌。
但有一点唐逸知道: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听过的最美的声音。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声音,超越了xing别的局限,超越了语言的权威,亦超过了想象的寰宇。他听不懂那个人在唱什么,只是那声音进入他的耳朵,进入他的脑海,仿若对他施加了某种魔咒。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寂寥铺天盖地将他吞没,深埋在心中的种种不安、自卑、失落、苦涩像是被无形的làngcháo翻到了这哀伤的月光之下,心脏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无数qíng绪混杂在一起令他恍然感觉自己正在向一片深蓝的深渊坠落。他想起来小时候跟唐雅分离的那个夜晚,想起好友死去的那个夜晚,也想起来刚刚得知唐雅死去的那个夜晚。自从得知唐雅的死讯后他一直没有流过眼泪,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就算跟哥哥关系疏远,难道一点悲伤都没有么?为什么甚至还因为自己有机会进入战队窃喜?是不是自己其实是个没心肝的冷酷混蛋?
可是此时他惊觉自己脸颊发凉,用手一摸,不知何时已满泪流满面。
如今的世界已经没有真正的歌者了,只有按照基地的要求培训出来的一个又一个技巧jīng准的唱歌机器,唱着基地想要他们歌颂的一切字眼。但是这声音让他想到了他在古老的书籍里读过的那些歌者,那些被“上帝”亲吻过的歌喉。
歌声渐渐消逝在风里,仿若被引诱一般,他站起身跳进浑浊的海水里,向着那不远的防波堤游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想gān什么,大概只是想要偷偷看一眼唱歌的人。
此时的月光被一片云峦遮蔽,大海陷入不透光的黑暗。他在黑暗中顺着崎岖的石块爬上防波堤的斜坡。此时的歌声忽然又响了起来,仿若就在耳畔般清晰。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日居月储,故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唐逸动作灵敏,如一道影子般在乱石中穿行。在他爬上防波堤的时候,月亮正好再一次从云峦的长尾上淌下清辉。
在那如黑绸般抖动的水面上,浮着一个银色的人影。距离略微遥远,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看到那一头仿若月华织就的银白长□□浮在水面上。那人正仰着头,歌声与月色缠绕,仿若可以看得到轻烟似的形状。大海在他的歌声里沉静安详,冰冷晦暗的世界凝固在一片清圣的月光中。
唐逸感觉呼吸被夺去了,不知不觉地,他踩着一块块的岩石,向着那银色的人影攀爬过去。然而心绪被完全摄住的qíng况下,脚下一滑,他惊呼一声,从斜坡上滚了下去,直接摔进了海水里。原本这没有什么,毕竟唐逸并不是不通水xing,他及时屏住呼吸防止呛水,身体在海水中下落的时候,透过一缕缕波动的月光和被他搅扰出的气泡,海中的妖jīng向他游来。
白发如轻纱飘舞在身后,修长华美的银白色鱼尾上流转着幽柔细腻的光泽,飘逸的尾鳍叫出一圈圈的暗流。白皙到发蓝的俊美面容上,一双蓝色的眼睛闪烁着一抹银色星芒,在看清他的一瞬间,被震惊占满。
唐逸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水里。他看着那海妖游到他面前,伸开修长而qiáng健的手臂,紧紧将他拥入怀中。透过稠密的海水,他听到海妖在他耳畔呼唤,“唐雅!”
身体被拉上水面,唐逸大口咳嗽着,趴在防波堤粗粝的石头上,海水从他的鼻子和喉咙里涌出来。但他的身体仍然被紧紧拥抱着,抱得他快要窒息了,冰凉的皮肤摩擦着他的颈项。那海妖在流泪,他的眼泪凝固成珍珠一颗颗从他的颈侧滑落,毕剥作响地掉落在岩石的fèng隙中失去踪影。
“唐雅!你真的没死!”海妖的声音是确确实实的雄xing,低沉而动听。唐逸有些恍惚的脑子逐渐明白了什么。
原来……这就是水银?!
第9章 水银(2)
“水……银……?”唐逸刚刚吐露出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忽然听到人的呼喊声。两架迷你机向着他们迅速bī近,接下来的一切都很混乱。他感觉到很多之手把他从水银怀里拉出来,那海妖一直紧紧盯着他,对他喊着,“唐雅!等我!”
唐逸被拖入无人机,死死按在座位上,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将一记针剂注she入他脖子的静脉中。他很快失去了意识。
头疼yù裂。他的意识被疼痛拉回现实,睁开酸痛的眼睛,看到一片刺眼的灯光。他躺在医疗室的房间里,四周雪白的墙壁后都透she着柔和的白光,地面上纤尘不染,仿佛他自己是这白色中唯一的污渍似的。
他从病chuáng上坐起来,房间里立刻传出医疗电脑轻缓的女声,“早上好,唐先生。这里是海妖战队医疗部,你之前被注she了镇静剂,现在药效已经几乎消失。”
唐逸打了个冷战,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他见到了水银……哥哥的海妖水银……
他竟然在训练刚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见到了水银……这样不就全穿帮了吗?!
他几乎是马上掀开被子跳下chuáng,但此时电脑又说道,“请稍候片刻,总队长想要见您。”
“……总队长?你说的不会是海妖战队的总队长,姜延风少将吧……”
“是的,姜延风少将是海妖战队唯一的总队长。”电脑用特有的平静温和语调肯定道。
唐逸知道这回大条了。竟然连海妖战队的总指挥官都惊动了……说不定自己今天下午就得卷铺盖卷滚蛋……
他真想抽自己两巴掌,大半跑出去抽什么烟?!抽就抽吧,瞎晒什么月亮?!晒就晒吧,瞎好什么奇?!这下可好,这半个月的罪白受了,最后说不定还要给处分,搞不好连军人也做不成。唐逸又紧张起来,开始狠狠地咬自己的手指甲,咬到出血。
他平时总是一副痞气qiáng悍的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这副什么也不在乎谁惹我我就gān谁的架势下,其实像蜗牛一样敏感脆弱。他把自己的那些多愁善感狠狠压抑下来,用疼痛来转移注意力,便形成了咬手指头的习惯。
大门外响起脚步声的时候,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镇定,保持着军人一贯的立正姿势,只不过此刻身上穿着病人的衣服,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自动门向两边打开,首先进来的是一名医师,紧随其后的是印承闵和瞿岚,而最后进来的军官穿着一尘不染的军装,面貌平凡,一双微微下垂的眼睛,令他那威严刚毅的气质中加入了几分颓废和忧郁。而最为奇特的,是这位军官的右脚似乎有些不便,拄着一根深棕色的手杖。唐逸猜,这就是少将姜延风了。
他感觉自己手心在出汗,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但双目仍然目空一切般平视前方。他在考虑要不要现在马上冲过去抱住少将的大腿求再给他一次机会,但是又觉得这样说不定会被更加gān脆地踢出战队……
瞿岚和印承闵自动让到一边,姜延风迈着虽然趔趄但是沉稳踏实的步伐走到唐逸面前。
“少尉唐逸!”少将的声音如低音pào一样震摄着唐逸脚下的地面。
唐逸马上把自己的腰板儿挺得更直了一些,扯着嗓子应道,“是,长官!”
“简述一下昨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禁区。”
原来防làng堤那里是禁区啊……唐逸一直没有离开过训练营,根本不知道战队里面有哪些地方是禁止入内的。唐逸只好把自己跑出宿舍去抽烟的事儿也抖落了出来。姜延风神色莫测地听着,等到唐逸说完,才转头问印承闵,“看样子他很早就溜出去了,而且不是第一次这样做,训练营宿舍舍管晚上难道没有查寝?”
印承闵似乎有些紧张,“今日宿舍管理确实比较松弛,查寝比较糙率。这件事是我们训练营管理监督不力。我们已经处分了三号楼舍管。”
“如果连最基本的纪律都无法维持,海妖战队还不如趁早解散。”姜延风语调平平,但是声音有种无形的厚重,令人不敢小觑。能看得出来,就连瞿少校也收起了他那玩世不恭的傲慢神色,沉默地站在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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